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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寄存陶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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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小孩到了一定年龄都要举行一个仪式。
那年我六岁,族里到了年纪的只有我和小我一岁的弟弟,便只有我们两人行了礼。阿姆念了好一段时间,说我俩运气好,以后一定会受祖先保佑,一切顺顺当当。
是不是有祖先保佑我不知道,反正这些年我们俩不好也不坏,没大喜,也没大难。唔,这么说来,这也算是一种好运吧。阿米陀佛……
具体仪式是怎样的,是个多年已经记不清了。只模糊的记得,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就奔去拜祖坟,然后又急赶慢赶的到庙里拜佛,从头到脚换上新衣,背上新书包。
阿姆领着我们两个到了一个老和尚面前,因该是主持吧。他边在口中神神叨叨的念着些让人听不清的东西,边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在我们两头上分别绕了两圈。然后把纸烧成灰化在水里,阿姆小心翼翼的端了过来给我们喝下一半,依稀记得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好吧,这是句废话,纸灰水哪会有什么好味道!
我们被领到庙前的场地上,那里早已放好了三座‘桥’。用庙里常见的一米来高两米来长的长凳,架起一根滚圆的木头柱子,就成了一座桥,中间绑着一条挺粗的红绳子。三座桥摆成三角型,每两座桥之前都放着一个燃烧的小火盆。三角形正中间也摆了一个盆子,盛着半盆清水。几个和尚站在外围拿着念珠叽里咕噜的念着,惹得弟弟偷笑。
因着我是姐姐,便由我先来。姑姑搬来一个小梯子,父亲牵着我走上去。待我在桥上站稳了,姑姑便把梯子搬了开来。
母亲把之前我喝剩下的半碗纸灰水倒入三角形中间的半盆水里,然后一层层打开捧在手里的红包裹,露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白色的底釉,蓝色的衣裙,黑色的齐刘海下面笑咪咪的月牙眼和嫣红的小嘴,圆润的很。她晃晃地把它放入水中,手上的布叠了一叠,从我背后离我最近的火盆,也就是我搭上桥的那个地方,跨了出去。
我好奇的看着水里的娃娃,黑色的纸灰在水里翻飞着绕着它打圈圈,好看的紧。直到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前走。就这样由父亲牵着我慢慢的绕了一圈,然后抱了下来,接着母亲又跨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把它拿了出来,重新包回那块红布里。
弟弟也那么走了一圈,不过母亲和父亲换了个位置,由母亲牵着他,父亲放娃娃。他的娃娃和我也略有不同,白底红衣,三七开的齐耳短发比我那个有着到膝长发的娃娃要短了不是一点两点。
小孩子忘性大,多年过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后来的事,我和我弟还真忘了这一茬。这些还是事后我们俩拼凑出来的记忆。
我中学毕业时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随母亲移民出国。
纽国初中高中统称中学,共七年。刚到这里时我念中四,我弟念中二。我俩从小身体都很好,到了大洋的这一端也没有水土不服过。
就这样平平顺顺的过了两年。
阿弟和人出去打篮球,不知怎的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伤快好的时候又不知怎的受了感染,发烧又躺了个把星期。下了床也老是好了坏坏了好的,十分气人的很,真让人担心会不会烧坏了。
他那厢躺着,我这厢也不平静,天天头疼。大夏天的得了感冒怎么也不好,手脚冰冷咳嗽流鼻水,天天围着围巾带着手套去上学,吓坏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几个好友更是打趣我:人说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可看你的成绩因该不是IQ的问题,呐呐呐,这一定是你的EQ低的天怒人怨了!
我怒!
母亲和阿姆打电话时说过这件事后没多久,阿姆就特地打了电话过来。要知道,阿姆不怎么爱打电话所以她家的电话线没有安国际长途的功能,通常都是我们这边用电话卡打回去给她。她若是想打电话给我们就得走上个把小时到镇上的邮电局里,那里才能打国际长途。
原来前阵子父亲买了新房子让阿姆搬过去住,东西多,一直在收拾,直到这两天姑姑才帮忙整理好。阿姆听母亲说了我们姐弟俩的事,就问姑姑有没看见那两个娃娃。
两人在新房子老房子里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后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父亲去找搬家公司的人。那公司的老板是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拜托他查了又查,这才知道原来有个搬家小弟搬动柜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摔了,装着瓷娃娃的两个盒子掉了出来。他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都碎成碎片,也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用的,猜想他们被保护的那么好,许是古董,害怕之下就偷偷的扔了。
阿姆气的直骂那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不知轻重。
母亲这么一说我们俩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以前小时后经常看见摆在柜子里的瓷娃娃原来就是当初那个古怪仪式里的。
那两个陶瓷娃娃原来是做替身用的,存了我们三魂七魄的一小部分。若是有灾有难有病痛,小鬼来找,因着有我们灵魂的一部分,小鬼们分不出谁是谁,便由这娃娃替我们档了。
等我们成年以后,小鬼们就奈何不了我们了。这时再将娃娃供奉到宗庙里,祖先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护着我们:这孩子,没有早夭,就代表这孩子生来就该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可不能随便动他/她!
在那之前,如果瓷娃娃丢了还是坏了,它所替的那个小孩以后就会受灾受难,容易早夭。就和怀孕头三个月不能让人知道的原因一个样,被人知道了就容易被‘说’没了。
我和我弟好笑的很,什么年代了哪还有这么神的事啊。小时后我和表姐们还经常偷偷瞒着大人把他们从柜子里拿出来摆弄玩过家家呢,也没见我们有什么事啊,这不是长得很好么。
阿姆显然不这么想,觉得我们俩病痛不断的一定是因着娃娃碎了又丢了,急得她老人家。跑去问老家一个小有名气的神婆,人家说,需要我家一个长辈去庙里吃斋念佛一个月才能化解。
快八十岁的阿姆本来就差不多是吃全素的,立马就收拾收拾颠颠跑去常去的尼姑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怎么也劝不回,让我们俩眼睛鼻子酸酸的。
说来也神奇,阿姆念了一个月的经,我和阿弟的病还真慢慢的好了……
许是有了我和阿弟的例子在这,几个亲戚家的人对自己家的孩子越发宝贝。前些年我回国的时候,第一次见着堂姐家的两个双胞胎。他们的卧室里也赫然摆着两个红衣娃娃,高高的锁在墙上的一个玻璃柜子里。
两个小孩恐怕没少被大人教训,所以就算皮的一天没砸两个碗、拽三条狗尾巴、捉四条鱼,也不敢去碰那两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