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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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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出来之前,家里人教导说,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清高的,所以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事权贵。
她信了,可谁知离家第一年遇着一个,她又开始怀疑了。
那人是读书人没错,四书五经不消说,就连各朝野史,杂记都有阅览,说起轶事头头是道,真叫人足下生风。可这真正的读书人,正经职业确实个短工。
他叫陶岂。
小列笑他,陶岂,淘气。
他也不辩,只冷眼一扫,嘱咐一句“还想不想吃晚饭了?”不怒自威,打蛇七寸。小列立即噤声。
她离家之前,可真正不识柴米油盐。好容易在此地安定,一日三餐,全靠这个她赖上的苦主陶岂张罗。有次陶岂没有晚归,她自告奋勇的洗米煮饭,毁了一口锅,自此,遂放弃了这个遥远的理想,安生的巴望陶岂的手艺。别看陶岂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在厨房忙活起来,麻利贤良,可半点看不出之乎者也的味道。因此,旁人不知,小列却深知陶岂那句话的威慑力,没有他,这晚上还真难办。于是,小列就是那挣不脱的蚂蚱,变着法的讨好收留她的金主陶岂。
白天,陶岂出门做工,小列就开始无聊,没有人聊天和打闹的人,一清闲就东张西望,东想西想,眼珠子一转,决定出门晃晃。谁知才移到门前,忽的传来敲门声,咚咚咚,清脆的传到小列耳朵里。有声音浮过,轻飘飘“敢问陶公子在不?我是宁大婶!”“切。”小列听到来人声音,迅速撇了撇嘴,放慢脚步,决定装不在。其实小列厌恶宁大婶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每次她来,打扮的花枝招展,走路扭扭捏捏,也丝毫不顾年龄的样子跟人套近乎,她还有个专业的称号,说亲的。有些人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孩或正当适婚年龄的青年男子,她就格外留心,到处撺掇,所求无非是事成之后那点彩头,“乱点鸳鸯谱,真是可恶。”小列总结性的发言。当初她初来乍到,不知人情世故,放任宁大婶进了家门,事后陶岂可足足将开饭时间晚了一个时辰,饿的她前胸贴后背,至今想来,记忆犹新,她方知陶岂是极讨厌此人的,自不敢再擅自做主将宁大婶放进来。那人敲了好一阵子,许是累了,方才作罢。小列趴在门口听了会动静,确定了才悠悠的打开门栅,出门去。
今朝风光好,是个赶集的日子。街上可真热闹,各种新奇玩意都摆出来,看的小列爱不释手。虽然只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子,但因着商贸往来频繁,总会有各地的小贩来此兜售,碰着这种赶集日,就僻出一个摊子,安心坐下来买卖。这可乐坏了小列,大饱眼福,一会摸摸这个造型可爱的小人偶,一会看看糖艺师傅吹出的动物形状。不时,还有卖吃食的流动贩子擦身而过,食物的香味串进鼻子,真好闻。
本来都很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小列没有多少银子。陶岂靠给人做工养活这个家,酬劳不高,还要计划衣食,对于他肯收留小列还拿出一份钱来养活她,她已经很感激了,也不好再开口问他要钱。包里唯一的碎银子,还是偶尔帮隔壁邻家做些事,大婶门见她乖巧给她买糖吃的,七七八八,用了一些,如今,再想买点啥,却是不够的。所以,纵使美味珍馐,琳琅小物,看看就好,浅尝则止。十几岁的女孩,道理是懂,但凡遇到喜欢的,还是转不开眼睛,她瞧见了店铺前那家捏泥人的,做的小玩意都好有趣,全是日常用品的缩影,又与别家的人物区分开来,东西虽小,手艺不含糊,只见那匠人手一挑一转,回首就是个新鲜的小东西,看的小列巴巴望着,不肯挪步。
“嘿,小姑娘,喜欢,就买一个回家去吧?”小贩见她站那许久,建议道。“我,我。我。”小列嗫嚅半天,小贩亦明白过来,姑娘囊中羞涩啦。也就好心的不再言语,还让她站在自己身旁,看着这及捏泥人。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帮不到什么,也不能说送就送,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看得够吧。
小列真欢喜的看着,不觉时辰过去,直到有人轻轻的拍了肩,回头过去,一张清秀的脸颊映入瞳孔,竟是陶岂。原来,今天主人家见有集市,就早早的放了他们。陶岂领过工钱,步行回家,却在路边发现了额小列的身影。他开始看着这姑娘认真的凝神什么,凑近看了才知道是在看些小玩意,只是那认真的模样,让谁都不难看出她是真想要,又不知何原因让她只是看着没有问价。陶岂瞬时了然,摸了摸兜里的碎银,一脸顿悟的过去拍她肩膀。“怎么,想要?”“我,不,我不要。”见姑娘分明一脸渴望又咬紧下唇的可怜模样,陶岂心里的弦轻轻剥动。他按捺下心思,扯了扯她粉红脸颊,忽而笑起来“瞧你今天表现不错,我买给你。”“真的。”那眸子亮起来,熠熠生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于是别过头去故意不看她。“恩。”“好咧,陶岂,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时候你知道啦。我一直很好!”“好,好,好。本姑娘鉴于此,原谅你以前的恶劣事迹。”“哼,你还记仇,还想不想要了?”“要,要,要。当然要。陶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的,嘿嘿。”
待小列选了一个喜欢的泥物,陶岂付过钱,牵着她悠悠的散步回家。路上微风徐徐,吹的人很舒服。
小列酣然的闭上眼,似在享受这感觉,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今天真开心,陶岂,谢谢你。”
“恩。”
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微红了的耳根。
空气里,甜腻的,心醉神迷。
有什么悄悄流淌,牵起这两人的心儿。
直到小列的家里人找过来,陶岂才知晓,原来小列哪里是她说的让人赶出来,根本是她自顾自的跑出来。又见那些人一身绫罗绸缎,气度自成,便明白过来,小列笨拙的不事生产的缘由,呵,他的小列,原也是显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东西,碎了,洒满一地,再无人收拾。陶岂明白,两人的距离,犹如那天上银河两头,遥遥相望,都见不着。如此,倒不如趁什么都没有开始之前,断的干净。
他唤过正在外面玩的小列,神情肃穆的,让小列立即严阵以待。
“小列。”他斟酌着,看似随意的语气,却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
“恩。”
“你家人来寻你了,回去罢。”
“啊?我不,陶岂,我不回去。”
“胡闹,你总是这般任性!”
“我哪有任性,陶岂,我不回去,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呵,你的喜欢,就那么廉价么?随意说出口,不过叫我不要赶你罢了!”
“不,不是的。我是真喜欢你!要不为何我要留在这里,真的,陶岂相信我。”
“承蒙厚爱,陶某人高攀不起。”
“这么这样,你随我回去吧。我去求我爹娘,叫他们把我嫁给你。我真喜欢你,我不要回去。”
“小列,你听着”
他一顿,按下心中翻滚的无限思绪。
“我,要,娶,妻,了。”
一字一句,如响鼓,击中了小列还欲辩驳的心房。
“原来,原来如此……”
她苍白了脸,眼中顿时噙满了泪珠。
“原来如此,陶岂,你瞒的可真好,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不说,是觉得没有必要。那人是家里订的娃娃亲,等她满十六,我自会娶她。小列,回去罢。你我不过萍水相逢。”
“好,好一个萍水相逢,陶岂,我真想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有没有心!”
“请便。”
两人自此,再无话可说,次日,小列便乖乖的随来寻她的人回家了。
小列走的时候,春花开了,她最后刻进眼底的情景里,她心爱的陶岂,站在树下朝她安静微笑,肩头落满树上飘下的花瓣。
那刻,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心底,隐秘幽深的心思就快要脱缰而出,她只好匆匆别过头,再不去看。
陶岂再好,他终究赶走了她,他就要,属于别的女子了。
小列当心酸涩,放下了帘子。
很多年过去了,世事迁徙,皇朝之下的百姓,还是在过着他们的寻常日子。
小列嫁了人,去了远方,那里有丰神俊朗的山川河流,还有她心爱的丈夫。日子,渐渐的慢下来,也可以过的很滋润。关于陶岂的记忆,倒是戛然而止于那树下的影子,而后依稀,渐渐的,连面容都模糊。她想,他不过是她情窦初开时,恰好经过的那个人,她将一颗纯真烂漫,无暇的心捧上去,不顾身后的种种伤害,然而,只是那人不要罢了。即使她不顾一切的付出了,那人,终究还是选择舍弃她,将她推到了很远的地方。即是如此,那就算了。年少轻狂轻言的喜欢,原是作不得数的。
后来的陶岂呢?
他去了邻国,以十年苦读的学识,考取了功名,入朝拜相,一时权力极盛。
皇帝敬他,群臣仰仗他,就这么,为国为民,尽忠职守,鞠躬尽瘁大半辈子。待到迟暮,他主动请辞,谢过了皇帝御赐的亲王封号,回到家乡,闲暇的时光,他就坐在自家院子里,回味着这漫长一生,回味着年少时,那个笑容温暖的姑娘,然后日落西边,沉沉阖上眼。睡着的脸上,还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想必,梦见了欢喜的事情。
再后来,他逝去,葬在了家乡的那棵树下。独自一人,终身未娶。
其实,他此生的爱恋,都给予了那个坐在马车上的姑娘。随着她的仓皇远走,他的感情,也耗尽了。
红尘滚滚,所求不过一人。今生有缘无分,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