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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宛如空门初见时 ...

  •   海天向左,一色向右,便这般分道扬镳了。
      一色料想那男人是个心无城府、胸无大志的,想来这一路上也是没心没肺,说不准直接就命丧魔窟,也算安乐死,走的倒是无牵无挂的。
      可怜是她,这一路前行,心中总是不安稳。

      见到冷楚寒该如何开口呢?自己蠢笨,被人利用,几乎要害死了他。
      见了那无筝,又该如何开口呢?虽说是情敌,好歹也是救了冷楚寒一命。
      一声“对不起”,当说,一声“谢谢”,也当说。
      当说归当说,她死活是不会说的。反正,活到这么大,那些当说没说的话已经数不清了,也不差这一遭——
      大不了,一起杀了倒是省事。
      只是可惜了那冷楚寒的花容月貌。

      正被远方妖女惦念“花容月貌”的冷楚寒,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窝在榻上,裹紧了袄子,依旧从骨头里往外渗着寒气。
      可恶,这次寒病发作,久久不能痊愈,似是比以往更厉害了。
      若不是正赶上他这顽疾发作,也不会被那妖女趁火打劫。

      他这边心事重重,嘴巴咬得紧紧,无筝端着勺子在他嘴边候了半天,实在端不住了,才轻轻咳嗽两声,冷楚寒方才回过神来。
      哦,对了,那叫做“无筝”的女子还在屋中,算来,她已经这样照顾他有一个月了。
      只是,他对她的了解,也只限于“无筝”二字而已。

      她是个话很少的女子,仿佛谪仙一般,飘来飘去,冷冷淡淡,经常就被忽略了。可是她那直来直去的言辞和那不加修饰的眼神,却是难得的简单纯真。

      冷楚寒素来习惯了女人们向他投来的扑朔迷离的目光,可是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怕只有二人。一是妖女一色,二便是眼前这身世成迷的女子无筝。
      只不过,一色的明目张胆总是透着一股恣意妄为的意思,而无筝的明目张胆,便只是心无杂质、不知躲闪罢了。

      冷楚寒刚想说话,勺子已经不由分说的捅到嘴巴里,苦涩的药汤,即便喝了这么久还是难以下咽。眉毛揪在一处,感觉骨子里的寒气在往外拱,入口的苦涩在向里探,你来我往的,在身子里交战一般。
      “良药苦口。”无筝见他又蹙眉,冷冷地说着,也不知再多说些什么好了,只是固执地举着勺子,他不张大口,她就强行突入。
      冷楚寒身子抖得厉害,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几乎是瞬间就渗了出来,连他这般修为,也要死死揪住被单才不至于晕厥过去,只逼得自己坐的端正。

      无筝收回勺子,在鼻下一过,淡淡的一扫。“今日的会更苦些么?”
      说罢,也不避讳那勺子刚刚入了冷楚寒的口,就那么张嘴倒了进去,一张脸素淡地没什么变化,相当淡定地说:“味道正对,还是趁热喝。”
      说完,还是同一根勺子,舀起一口苦汤药,抵到他嘴边,见他那下巴优美的曲线,无筝心中不免荡漾,眼神也起了一阵波澜,可还是还句话,“吃药。”

      正这个时候,从窗外飞入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打落了无筝手中的汤勺。
      “谁?!”无筝手里还端着药碗,起身就去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怕是走掉了?”冷楚寒裹着被子,瞧了瞧那石子,“以防万一,劳无筝姑娘去看看。”
      无筝也没多想,就那么冲了出去,见她走远了,屋顶上那人才翻身下来,大摇大摆进了屋子,原是龙爷。
      冷楚寒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他可是押他去魔窟的罪魁祸首。真是没想到那块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令牌竟是他的,这世间的事,理不清个恩恩怨怨来。

      “龙爷怎么专程来看我?”
      “本是路过,见那执拗的丫头非要灌你喝这药汤,忍不住多管闲事——怎么,冷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没跟她说过你这不是病么?”
      冷楚寒只是默默看着他,并不回答。
      “也对,她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又不会什么武功,怎么会听说过天下第一寒毒‘岁寒’呢?”龙爷缕缕胡子,“岁寒这玩意儿,一年狠过一年,公子就算武功修为再高——”
      “不劳费心。”冷楚寒打断了他,龙爷笑笑,心想,这冷楚寒确如江湖中传的那般,是个冷傲清高的主儿,怪不得武林盟主不待见他。
      太傲气的人总是孤独的,这一世都找不到能与之同行的伙伴。
      江湖路,必定曲折而萧瑟。

      “好吧,既如此,老夫我也就省点心,不去警告那位姑娘了。”龙爷琢磨着那无筝快回来了,也不再多留,“你愿意受这份罪,呵呵,那就当修行罢了。”
      冷楚寒皱紧了眉头,横出一句:“我自修行我的。龙爷怕也不是那样好心吧,这般套话,只是对无筝姑娘的身世感兴趣吧?”

      一个闻所未闻的小姑娘是怎么拿到魔窟失传已久的毒粉的?这恐怕是人人都想破解的谜题。龙爷尴尬地笑笑,敛住脸色:“你们年轻气盛啊,真是不可爱。”
      “多谢抬举。”
      冷楚寒将那石子扫在地上,扭过去不再理会他,龙爷压下一口气,脑子中不断想着冷空侯,总算没直接上前一掌劈了他。
      走出房间,还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不可爱,真不可爱!”

      冷楚寒见他走了,方才长吐一口气。
      其实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这顽疾本不是病,岁寒之毒是不能用驱寒的药物缓解的,这一冷一热在体内相汇,只是平添些疼痛罢了。

      哎,可惜无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如此尽心尽力的照顾,如若坦言相告,拂了人家一番盛情不说,还无端把她卷入这些江湖是非之中了。
      眼见无筝冲杀回来,手中药汤一滴都没撒,冷楚寒顿时觉得骨头都在酸痛,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突地转了话题:
      “你哪里人?”

      无筝原本去追人,也没个结果,一进门就被这么一问,整个人愣在那里,心嘭嘭直跳。
      怎么,他认出来了?毕竟只是九年前的一面,他应该是认不出的吧。
      面色惨白,手足无措,话却还是那样简练,“……山里人。”

      “山里人?”冷楚寒嘴角微微上翘,这还是无筝第一次看他有了些许的笑意,心里也跟着欢乐起来,“你不也是山里人,有这么好笑哦?”
      ……
      冷楚寒的眼角瞬时间吊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细细打量着她。

      自他出山入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猜他是“山里人”。
      还真是猜对了。
      或者,她根本不是猜的?难不成她早就认识他?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她会独闯魔窟、舍身相救。
      “不错,我也是山里人。我住在空门,你呢?”

      无筝一听到“空门”二字,手明显地抖了一抖,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高高伫立在山顶的白石大门。什么都是白的,白的那样彻底,那样干净,若不是建在这般的高处,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那还是她九岁的时候。
      那时,这世上她见过的男人便只三个。
      一个就是海天,天天和野山猪们混在一处,分不清个数。一个是爹,也就是海天的爹,记得他天天扛着一把硕大的刀走来走去的。第三个便是师父,她的亲爹,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几天不见得能说一句话,走在山林里比平地还自如,哪里有草药都瞒不过他——

      冷楚寒是她见到的第四个男人,完全不同的,一个男人。
      那一天,师父那天伤风在身,耳鸣得紧,加上心中有事挂念,居然没有发现她这个小尾巴。
      无筝只是想知道,每隔几个月师父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一次,究竟是去了哪里。
      这一趟可比任何一次的采药都艰辛。
      她一路跟到了高山之上,一座比羁落山高好多的大山,走到一半她就跟丢了,入了夜,就那么凭着直觉地继续爬,爬,爬,爬——
      那时她一直在想,如若就这么死了,那海天是不是就得娶个母山猪了?
      毕竟,这山里除了他娘,便也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了。

      就是这个时候,面前出现了那高的不像话的白色大门,黑夜之中月华之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偶有乌鸦飞过,却没有一只停在这里,许是这里的阴气连乌鸦都怕。
      大门下,站着一大一小一对人。大些的,是师父,小些的,还未长成人,却已经俊朗挺拔,和那野山猪似的海天全然不同。
      无筝擦了擦眼睛,这一会儿的功夫,大的已经不见了,小的还在,依旧背对着她,斗篷在极亮的月光之中,看不出底色。连那人儿一起,也看不清究竟是怎样的一抹颜色。

      那人仿佛要转身了,无筝不知怎的身子一倾,竟就势就要翻下山去——面前那影子匆匆一闪,晃过了一片药草的香味,温柔的触感蹭过她的脸,一股说不清的力量稳稳揽住了她的腰——
      如果九岁的小屁孩也算有腰的话。

      只是那一瞬,无筝再也忘不掉那张脸。那张脸在月色之中扑朔迷离,每一条曲线都泛着柔和的光芒,那双丹凤眼俊俏得有些不像男人,挺拔的身材却是说了相反的事实。
      将来海天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就跟朵花似的,到了时候就会绽放出漂亮的颜色来?

      事实证明,海天小时候和长大的区别,只是一只小山猪和一只大野猪的区别。
      有些男人可以是花,海天绝对是草药。
      至少,从那以后,无筝再看见海天的时候,脑子里闪电般溜过的影,依旧是那个男人。

      无筝虽觉得海天不过是一头野山猪,可他爹娘却是聪明得不似凡人。
      她依旧我行我素、不善言辞,却不知怎的,竟被他们偷去了脑子深处、心坎儿里埋着的那个影子去。
      长到十六岁的那一年,爹娘喊她过去,说,你心里有个人,有个男人,却不是海天。
      他们说,你不能这样入了门,对你不好,对海天也不好。
      他们说,你们出去闯闯吧,外面的世界大得很,说不定转了一圈回来,你想的又不同了。

      最后,他们说,孩子,你七年前见到的那个人也去了外面的世界。
      当年的那扇白门叫做空门,那个男人,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无筝姑娘?”冷楚寒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无筝慌忙低头,就像被他闯入了回忆中似的,生怕他想起什么来,脸腾一下烧红了,竟一屁股坐下,鬼使神差地一勺子把药汤塞进自己嘴巴里去。
      “呃——”冷楚寒看着这行为举止说不出有多怪异的女人,一时愣住,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无筝偷偷翻了个眼皮,牙齿啃在木勺子上,直到那苦涩的味道蔓延进了喉咙,才后知后觉,“恩?怎么被我自己给喝了……”

      说罢,无筝冒失地扑腾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撞到了冷楚寒。一步步推向门边,深埋着头,双手紧紧扣着碗边,急急忙忙地说:“我再去煮。”
      “哎,等等——”冷楚寒本是很自然的伸开胳膊去拦她,偏她心虚,自己一个重心不稳向门外倾身而去。冷楚寒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身白色亵衣,宛如当年纯白,脚尖一点床沿,轻身闪在无筝身后,那指尖又是似有还无地蹭过了她的面颊。

      温柔的触感,混杂着草药的香味。
      稳稳地挽住了她的腰。那手指在她腰间的一按,五根指头的弯曲用力,都仿佛刻在她骨子上一般——

      一切宛若当年,空门初见,从此桃花虽好,青山虽好,一切都好。
      都不敌他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宛如空门初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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