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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一眼的模样 ...

  •   南宫楚此次出行,不是骑马,而是坐车。
      前后两辆一模一样的车,一个坐的是他,另一个是空车,据说是用来准备迎接贵宾的。
      这说法十足可疑。

      远道而来的贵宾,必自备车马,何须多此一举?再者,江湖男儿,竟屈身在小小车厢里,委实也不像南宫楚的作风。
      更令人生疑的是,这两辆马车一模一样,连马的颜色和体态都惊人的一致,夜色一沉,奔跑起来,仿佛重影。便是这样两辆马车,在分岔路,一辆向左、一辆向右。

      向左的是通向驿站的,去迎接些无足轻重的角色。向右的才是南宫楚,而那条路边上,有一家阴风阵阵的酒楼,早已废弃多时。
      那里有人在等他。

      赶车的是南宫楚的心腹,鬼眼罗穆。罗穆虽然不及花不败和吴尚位高,可是南宫的人心知肚明,他才是南宫楚最信得过的人。
      此刻罗穆便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分毫不敢怠慢。
      他本是鬼影的师弟,早年也是杀手出身,善于埋伏突击,也对那些埋伏突击的路数了然于心,是南宫楚放在身边最牢固的一道防线。

      车停在酒楼门口,罗穆十分知趣的守在门口,南宫楚裹在黑色的大斗篷里,手指弓着,扣门三声。一道阴风扫来,门开了,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低头玩弄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月华之中,那深紫色的指甲反射着银色的光。

      “怎么,出来见我,如临大敌么?”那女人声音邪魅得很,有些不屑,又有些怨恨。南宫楚冷眼打量着她,只感叹着:“我今日过后,便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你也不年轻了,怎么还仿佛是个小姑娘似的。”
      女人轻声笑了:“我身边守着圣器,以还魂日日夜夜滋养,自然是驻容有术。”

      想不到还魂还有此般功效,南宫楚不免感叹,一念仙实在是个天才。
      面前的这个女人,二十年前仿佛也就是这般模样,如今再见,竟没有改变分毫。模样虽然没变,眼神却不会骗人。她现在的眼神哪里还是少女,一看便知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血魔姬,你冒险约我来此相会,不是为了讨论驻颜术的吧。”

      站在武林盟主正对面的那个娇嗔怨怒的女人,正是魔窟教主血魔姬。
      她的眼长长的,仿佛镰刀一般,割裂着空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世上,站在她面前却从来都没有一丝寒意的,也便只有南宫楚了。
      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才会委身于他。
      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叫做南宫仁。

      外界都以为,连南宫仁自己也以为,他是冷小刁的遗孤。
      殊不知,二十年前,冷小刁怀着孩子,替南宫楚结结实实的挨了钟无圣一剑,早就一尸两命——

      “我要见我儿子。”血魔姬开门见山。
      “我对他很好,你大可放心。”南宫楚就知道这婆娘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这一件事,便是敷衍得很,血魔姬眉头紧锁,立刻声音就尖了起来:
      “你对他好?你是不得不对他好吧——如果不是冷小刁就那么死了,如今仁儿怕只会被你关在暗无天日的什么鬼地方,见不得人!”
      “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总是瞎想。”南宫楚颇有些不耐烦了,那摸样与在冷小刁面前毕恭毕敬祭奠的男人判若两人。

      血魔姬冷笑三声。
      “那冷小刁真是可怜,当初为了你这个滚蛋,竟然和你一起骗她爹,搞的程海吟含冤被逐,声名狼藉,你这个内贼却是逍遥法外,登堂入室!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她,利用她当上了这个百无一用的武林盟主,利用她得到了魂杀!可又怎么样?你这种资质,就算是魂杀在手,就算是剑谱也在手,也参透不了一念仙!”
      南宫楚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亦没有打断,只是眼神越来越冷。突地,他猛地伸出手掐住了血魔姬的脖子,血魔姬没有料到他这么一招,一时间被扼住命门,只觉得浑身气息都快断了——

      “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的娘,就可以胡乱说了。我的夫人,从来都只有冷小刁,我爱我的夫人,我从没有对不起她,这一点天下皆知,你也知道的,是吧?”
      那寒烈的眼神闪过,血魔姬艰难的点了点头。她那么年轻就追随了他,暗地中为他做牛做马,还为了生了一个儿子,搞的骨肉分离、不能相认——即便如此了,他不仅不肯给她一个名分,就连一句实话,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他永远是那个好丈夫、好父亲、天下人的楷模。他怎么可能会和魔窟教主有什么瓜葛,又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龌龊的事来?
      光芒万丈的南宫楚,唯我独尊的南宫楚,自欺欺人的南宫楚,心胸狭隘的南宫楚。
      血魔姬早就看透了他,却离不开他,更不能得罪他。
      否则,她此生,大概都不能再见到儿子了。
      于是,几乎狼狈的点点头,终于被南宫楚摔到一边去。

      “你故意叫你的好徒弟抢走了我的大弟子,为仁儿扫平道路,我依你。你拿给我无骨神鞭的残骸,叫我帮仁儿树立威信,我也依你。你明知道那冷楚寒是引出《百毒谱》的诱饵,却还是非要我把他投入死人谷去,我也依了你。我已经为了这么一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依了你,血魔姬,你还想我怎么样?”
      “——我要你对我们的儿子说出实情,我要见他。”
      “哼,”南宫楚轻蔑的笑了,“如果仁儿知道他并非冷盟主的孙子,并非我所爱所敬的冷小刁的儿子,而不过是我和一个魔窟女人的私生子,他会开心么?他会自豪么?他还能抬起头做人么?血魔姬,用你的脚趾头想想吧,我想不到,你居然会这么愚蠢。”

      血魔姬脸一阵红一阵白,全身颤抖不已。南宫楚说的都是对的,都是对的,当年冷小刁在天通山顶一尸两命的时候,当年南宫楚叫她快快生个儿子出来偷天换日的时候,当年他抱走了仁儿的时候——
      她就知道,她就早该知道,那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他只是南宫楚用了展示给世人的一个傀儡。

      二十年了,她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是个母亲。即便她青春永驻,她的心,也不可避免的一天天衰老下去。
      二十年了,仁儿也从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他年年都在给另一个女人上香,他从未正眼瞧她一眼。

      骄傲无比的血魔姬,可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别人,却被南宫楚吃的死死的,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有些张皇失措的跌坐在地上,月华如水,水比心凉。
      “——你又赢了,你总是对的。”
      “你总算说了一句话聪明话。”南宫楚不去看那丑陋之极的女人,她的蛮横也好、脆弱也好,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希望你能再聪明点,说一些我愿意听到的话。”
      血魔姬缓缓开口:“我得到消息,一色有下落了,她和那个拥有的《百毒谱》的女孩在一起。”

      南宫楚终于笑了。
      血魔姬还记得当年他的笑容,那时,分明不是这般寒冷。

      还是,从当年第一眼,她就误入歧途,冷暖不知了。

      **********************************************************

      小红飞快的穿梭在这屋顶,将那些虾兵蟹将们甩的远远的,一翻身,来到了西厢房一侧。据说,这里住的都是南宫楚请来的贵宾,由左护法花不败亲自担任护卫队长,以防止上次林如风大寿时的灾祸发生。

      小红靠着墙边走着,小心谨慎,只听两个守门的南宫弟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刚要上前点了他们,却是听到了“花不败”三个字,于是手顿了一下,竖起了耳朵。

      “花护法也四十好几了,难道从来没想过男人么?”
      “我听老人说,花护法可是大有来头的,论资排辈,她是盟主的师姐啊——当年,她一个,盟主夫人一个,是江湖上并称双仙的姐妹花,轻功出神入化,没的说了!”
      “我只听说过咱们盟主夫人是出了名的飘渺仙——倒是没听过花护法是什么——”
      “咳咳,这十几年,很少有人这么叫了,毕竟女人一老啊,就对不起那名号了,当年啊,花护法,是有了名的花中仙。”

      花中仙。
      在无衣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爹总会站在高崖之上,远眺着谷外的天。有时他会吹笛,有时不会。
      小红那时便觉得,谷外一定还有什么,是爹牵挂的。
      只是那是什么,怕他连先生都不会说。

      “红衣侍者,你将这些花带回给红衣吧。”
      有时候,他会将先生赏赐的桃花枝,送给他,那花枝只要是插在花土之中,便能开上好久,仿佛那桃花从屋子外面,一路到了屋子里来,十分有趣,也十分稀罕。
      “侍者,这是先生赏赐给您的。”
      他总是摇摇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昨日花中仙,今夕都败了。”

      爹很少有这么伤感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展现的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他希望能让先生宽心,也希望她能信任他。
      纵使从头到尾,她还是瞒了他一些。
      其实,他也瞒了她一些,特别是那些入谷前的事。

      那天,爹把他救出来,把他交托给冷楚寒一行人的时候,还留给了他那根长笛。
      他说,来日如若你们真的能出谷,就叫红衣侍者他吹一支曲子吧。
      后来,他们真的出谷了,在空门,在所有人都怅然若失的时候,小红想起这句话。可惜,那笛子竟然吹不出声音,便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小红借了鬼谷的长针才掏出来,是一快碎布,碎布上是朱砂血书,写着:
      我负了一个人,将长笛交还给她,说声,对不起。
      那个人,她叫花中仙。

      小红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便只是向可儿打听了一下花中仙。没想到,她竟然是南宫左护法,现在江湖都叫她花不败,很少有人知道她叫花中仙了。
      昨日花中仙,今夕都败了。
      可那女子,竟然反讽般的起了个名字,叫做花不败,她是在对抗命运,还是自欺欺人呢?

      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他选择了和冷楚寒一道来闯这龙潭虎穴。可是离那女人只有一步之遥了,却是犹豫了。
      见了面,该说什么呢?
      ——嘿,我是你等待的那个男人的儿子,我已经十六了,你等的人也死了。

      这样说,恐怕不妥吧?
      还是直接留下笛子,让她意会么?

      正是这般踌躇的时候,突然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来,那脚步声静的,竟然让他毫无察觉——

      “你不是同袍……你是谁?”

      小红慢慢转过身,昨日花开好,今日犹在否?
      那女人愣愣的看着他,本是板得很肃穆的一张脸,竟有些经不住的悸动。

      “花中仙。”小红只说了这三个字,花不败这半老徐娘的一双眼,仿佛当年第一次看着同袍一样,竟把持不住的,刷的一下子,冲刷出两道泪痕。

      一截翠绿的笛子,慢慢伸在她面前,半展月华,一去二十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一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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