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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下第一镖 ...

  •   天刚蒙蒙亮,翠竹林中此刻还是黑影铺路叠叠重重。一个青衣女子,半边脸沾满血迹,眸子似已散淡无光,背负着个裹在黑色斗篷中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向了竹林深处的朱户大门。
      一扇很大的门。
      一扇很大很大的门。

      门后,通常都有宅院。
      宅院,通常都会主人。
      有人,就有故事。

      仰面,那黑色大匾上朱砂金粉一蹴而就的四个大字,与她手中令牌上的,丝丝入扣的吻合:龙门镖局。
      总算,到了。
      她背着冷楚寒走了十来天,躲开了多少追杀劫掠,终于,终于走到了这里。

      龙门镖局的主人姓龙,名求死,外号“死不成”。
      他早年在西北起家,干的是个体买卖。因为接镖十年从未失手一次,赢得了薄名,有幸和东边一位壮士并称了东西双龙。所谓双龙,龙求死占了个祖宗的便宜,自己就姓龙。而东边那位可就是实打实的真龙了——那就是后来统一了正魔两派的武林盟主冷空侯。

      东边龙升天,西边龙欢腾。龙求死跟着冷空侯一夜之间名声鹊起,从此也就真的死不成了。他结束了个体户的生活,成立了自己的镖局,挖了些业内好手,生意越做越大,名头越来越响——
      江湖上盛传着一句,没有龙门保不住的镖,只有龙门不接镖的人。龙求死走的是高端业务,不是光有些臭钱就能进他的门的。

      自冷空侯暴毙后,龙求死这条西龙也就更加成了活化石,老爷子干脆把大本营从大漠之中折腾到江南富庶之地,把镖局交给手下们打理,二十年来甚少出镖。
      就连无筝这样行走江湖没几天的菜鸟,也知道请“死不成”亲自出镖难如登天。她在“死不成”门口横尸的那瞬间,已经清楚地明白,面前亦或是朗朗乾坤,亦或是黄泉不归。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遭,不但大清早让龙门镖局开了门,也开了张。

      “……请龙爷出镖,保这个男人平安无事回到羁落山。”
      羁落山远在西南,乃是无筝和海天出来的地方。从江南到那里去,一路风险重重,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花上好几个月。
      无筝从昏厥中醒过来,第一句说的,竟然就是这么一句。

      满屋子镖师都倒吸一口气,那坐在离无筝最远位置上的白胡子老头手中的杉木滚珠停了下来,低眼瞧瞧另一只手中把玩的令牌,正面是四个字,龙门镖局,用的是和他门外大匾上相同的朱砂金粉,字亦是出自一人。
      就连这令牌的杉木,也与他从不离手的这两个杉木滚珠是一颗树来的。

      持此令牌者早已不在人世,那就是他拜把子好兄弟冷空侯。
      “你与空侯兄究竟是什么关系?”
      满屋子的眼从龙爷身上又齐刷刷地飞回到那面色惨白的无筝脸上,只听她脱口而出:“我不认得你的什么空侯兄。”

      ……
      满屋子寂静,似乎连心跳都听得见了,谁在咽口水,谁在强憋着笑,龙爷都听得清清楚楚,手中的滚珠再次滚动起来,发出有节奏地撞响。
      “你说你不认得。”

      “我不认得,这令牌是冷公子的。”
      “冷……公子,就是你背来的那个男人?”龙爷缕缕胡子,今早命人把他们抬进来的时候,这女人半脸是血,那男人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裹在黑斗篷之中,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见光的时候,引起一片唏嘘。
      即便是在这风流之地的江南,也好久没见到这样标志的人了。
      他那眉眼,与当年的冷空侯并无相似,倒是和冷空侯的女儿冷小刁,颇有几分相仿的韵味。那面相生在女子身上,未免显得有些寡淡了,生在男子,却恰恰的好。

      冷公子。冷空侯。
      龙爷翻过令牌,上面的小字即已经模糊,他却记得清楚:
      君子之交,千金一诺。

      当年冷空侯帮他起家,他便许诺冷空侯,来日有人持此牌求镖,他必亲自披甲上阵。
      当年戏言,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却应验了。
      死不了,死不了,这一回,恐怕在劫难逃了。

      龙爷回到自己房间,先给佛祖上了三支香。往常龙门镖局接了大镖,都是上一炷香,今日三柱,代表着他要亲自出山。
      等敬过鬼神了,龙爷洪亮的声音才直射屋顶。
      “小丫头片子,让龙爷爷拜了你三拜,也不怕折寿!”

      话音未落,一抹梨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精灵古怪的人儿却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摇晃着手指伶俐地说:“可儿总是气到爷爷你,所以折了我的寿本是应该。”
      “你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会说了,越来越有你家婆婆的风范了。”龙爷宠溺地笑了。

      当年,他,空侯兄,还有可儿的婆婆三个人,一起闯魔窟、抢神器。正是因为神器在手,空侯兄才能命令正魔双方停战休好,换来了江湖十几年的风调雨顺。
      空侯兄早已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他这个龙爷爷和可儿的姚婆婆了。他是天下第一镖,走在明处,可暗地里,老江湖们都知道姚家驿站才是天下第一镖。只不过,她们保的不是人、不是物。而是一句话。
      为了带到一句话,信使们可以不问正邪、不分善恶。

      如今,婆婆的传人梨可儿这个时候到访,绝不会是来闲聊家常的。
      “龙爷爷,想不到他们比我代的这句话来的还要早。”梨可儿眨眨眼,“魔窟那个魔头传话来,暂时不要杀冷楚寒,留着他还有用。”
      听到这话,龙爷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他早就接了魔窟的镖,下的镖就是这冷楚寒的命。
      没想到这边故人也拿着令牌上门来,下的镖还是他。
      他这真是个人物了,竟然让正魔两边都不惜上门来找天下第一镖。

      这样一来,可真给他出了个难题。冷楚寒只有一个,从了魔窟,就负了故人,从了故人,又得罪了魔窟。好在那魔头现在要留他一命,否则,这得罪人的事儿,可就真落在他龙某人的头顶了。

      “龙爷爷,看你出了一脑门子汗。”梨可儿把龙爷的心思都吃透了,“要我说啊,管他什么令牌不令牌的,那令牌的主人早就作古了,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死人得罪了魔窟么?当今武林,敢跟魔窟叫板的,恐怕也只有南宫楚一人了。按说吧,这冷楚寒是他徒弟,他早就该插手了,可他迟迟不愿意为了这么个徒弟和魔窟过不去。他都这么不讲究了,龙爷爷你还穷讲究什么呢?”

      龙爷被她给气的头冒青烟,可是细细一想,这丫头倒是说得句句在理。传闻说那圣女一色不是个东西,杀人如麻,贪图美色。如今一看冷楚寒这皮囊,连男人都动心,那色婆娘是绝不会放手的——
      他“死不了”的名声是小,龙门镖局上下几百号的人的性命是大。

      龙爷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转着滚珠。梨可儿东瞧瞧西看看,也不再搭话。一炷香过去了,龙爷突地收了脚步,手中杉木滚珠飞出一个,正中梨可儿怀中。
      “把这个带去给那魔窟的婆娘,她知道这是我的宝贝,定会信你。就说,我龙某人先接了她的镖,定会负责到底。不过,这次是我一人的镖,无论成败得失,与我镖局无关。”

      梨可儿噗嗤一笑,掂量了两下这滑不留手的杉木滚珠,揣入怀中,“爷爷,我本是只传话不带东西的,看在你面子上,我破一次例——不过,事成之后,你可要让我也去——”
      “——去如何?”
      “去偷看那美男子洗澡,嘻嘻——”梨可儿影子一闪,龙爷那一巴掌拍了个空,再一看,那丫头早已没了影踪。
      “天下女子一般色。”

      其实,这着实不能责怪天下女子的,若要责怪,只能怪冷楚寒生了如此好的一副皮囊,以至于他那武林盟主爱徒的名号,连同他那绝世的好武功都被人遗忘了。
      无筝这几日静养,身子都和散了架子一般,这一路上从一道道鬼门关踏过来,当时莽撞不知,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怕。
      她固然是不知那魔窟深浅的,这辈子都和山野泉水做伴,那点江湖阅历还是从海天楼的食客嘴里面挖出来的。这一次能活着从魔窟逃出来,还真是修来的运气。

      只是她不懂,当时明明魔教的人已经占了上风,见她抛出紫色药粉,又都纷纷退散了呢?
      那不过只是叫人神经一时错乱的药粉,不致死。况且,魔窟不是最善用毒么?什么毒粉毒药的没见过,何故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难道,师父留给自己的那本破书,还真是个什么绝世宝贝不成?
      那书,仿佛还留在海天楼垫灶台呢。

      想到灶台,无筝脑子一闪而过那灶台里面正煮着的十全大补汤面,那浓郁的味道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闻到了——也不知道海天过的如何了,海天楼少了她的香料会不会就此倒闭了?
      等把冷公子送回羁落山养伤去,她也该回海天楼去了吧?好像,他们本该上个月黄道吉日就成婚了……
      这就要成婚了么?无筝忍不住捂住了双眼,心中烦乱一时,却不知为何。

      要嫁给海天这事儿,她从小就知道,连海天的爹娘她都跟着一通乱叫了许多年,早已亲如一家。所谓嫁娶,不过是个仪式,他早已当她为夫人,她也早已认他做了夫君。
      可是为何,一想到这事儿要板上钉钉了,却是心中开始惶惑了。

      这辈子,真就要跟了他么?那个执我之手、与我偕老的人,就没有别人了?
      可我,从来也没,真的爱过他啊?

      无筝放开手,眼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自己就是案上的小猪,那菜刀正明晃晃地要砍下来。砍了她的心去,和他的挂在一处。
      就只是挂在一处罢了,死活也合不到一起,就算炒成一锅下了肚,吃进嘴巴里,还是你是你,我是我。

      好怕,怕这一嫁,再无退路,从此连个念想都没了。
      也怕,怕错过这一嫁,再寻不到下个人,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活下去。

      怕走下去,也怕停留。怕选错了,也怕选不到。
      无筝翻了个身儿,打了个滚儿,就这当间,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开了,端端正正,立着个人,叫她险些翻身到了塌下去——

      他依旧白白净净、文文雅雅,墨黑的眉,拉长的凤眼,五官也不知怎么配的,多一分宽了,少一寸又窄了,一切都安放的服服帖帖、恰恰好好,而那一张脸,叫人一眼看过了低头羞涩,却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眼——
      她一路背着他,从没仔细这样看着他的脸。许久不曾听他开口说话,尤其是从未听到他对自己开口。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就这么一句,突然在无筝心里狠狠揪了一下,什么黄道吉日,什么十全大补汤面,都烟消云散了。
      原来,从九年前到了现如今,他一直在她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美男,我们要勇敢的推倒or羞涩的被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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