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春梦了无痕 ...
-
商琼家很有钱,很有钱。
有钱的结果是,她必须穿布鞋,着布袍。理由很简单,士农工商,商人是贱业。
小的时候商琼背书背不下来,被母亲按住打手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不肯认输:
“又不能当官,背不背得下来有什么用嘛~~呜呜”
母亲脸色发青两眼发直的停了手,把商琼吓得哭都忘了。母亲没有再打她,从此也在不过问她读书的事情,甚至也不上心给她找先生了,商琼反而好好的学起来,每每满怀希望的带着嘉奖作品去讨母亲欢心,就是背书如流水,笔下如生花,也只得母亲淡淡的一应。
商琼难过的要命。
不过好在后来母亲开始教她打算盘经商,偶有训斥,商琼却再不敢顶嘴了。如此乖顺的过了十年,商琼兢兢业业,踏踏实实的,也算是修炼出了一身清华之气。只是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免不了要茫然一阵子。
窗外秋风瑟瑟,萧萧叶鸣。
青竹精精神神的梳着利落的小髻。拿来衣服叫商琼起床,喜滋滋的说:
“小姐,大喜啊”
商琼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气。天光淡淡的透过碧色纱窗,落在书桌上,古瓷瓶中一直金缕琥珀的缠丝玉瓶迎春花栩栩如生。
“什么喜啊?”
青竹展开手中的棉衣,轻轻的披在她身上:
“小姐,家主为您选了一门亲事”
青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商琼的脸色,只见她若无其事的展开双臂,等他着衣,脸上淡淡的,随意嗯了一声不太上心。
青竹为她系上精巧的口子,絮絮叨叨:
”听说可是好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遭了变故,咱们家可是高攀不上呀“
商琼张开眼睛嘻的笑了一声
“哦,这么说,我娘她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她老人家是不是最近几天都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青竹瞥了她一眼
“小姐,你再这么不正经,夫人又要训斥你了”
娶嘛,自然就娶个门当户对,至于是个什么人,那只有掀开盖头才能看得见。什么美啊丑啊,都得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个人除了休弃和离之外,一辈子就算是想看两厌也得相伴一生。大不了中规中矩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至于日后喜欢什么样子的,可以按照喜好纳几个妾。
偏偏母亲要捡个便宜攀个高枝儿,到时候人家新人意气难平,哭得还不是她?
商琼站在大门口抬手掩住嘴,微微打了个呵气,顿了顿脚。
初春冰雪还没有化干净,灰白色的砖地上残留着冰渣子。
商琼走到大门口,立刻有人给她打了帘子:
“夫人,小姐来了”
刚进屋子免不了带来一阵冷风,商琼站住脚,不再向里走。她娘早就起了身,正坐在莲花铜镜前。她爹安氏拿着红木梳子为她梳妆。
商彤斜飞的凤眼从铜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嫡女,商琼请安道:
“爹娘安好”
安氏抬头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温润如玉的眼睛透出一种溺爱来,商琼心里一暖,脸上也带出些笑模样。
商彤看着自己的夫君灵巧的为自己束上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满意的摸了摸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缓缓开口:
“你年龄也不小了,今日有人给你做了个媒。母亲看着人不错,就给你定下来,要说这人虽然丑了些,可是论上门第你怎么着也是高攀了的,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人家遭了难,就咱们一个商家连进人家的大门都是不能够的,你懂么?”
商琼低着头抽了抽嘴角,她五官长得十分之一般,不过商家是流水的金银,撒豆的仆役,把她将养的十分之好,就像是精心呵护的花朵一般,娇嫩得没有半丝儿的瑕疵,真正的目若点漆,眉如墨画,一头缎发,皮肤就像牛奶一样,这么干燥萧瑟的秋日里,她的嘴唇湿润舒展得好似花瓣,在清亮的阳光里就像是柔嫩的花瓣一样。
如此娇嫩的面色堪比绝色男子,在大衍女子中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在商琼不矮,身姿修长,肩背笔直,穿了一件贴身的加丝毛的青布长袍,露出雪白的内衬领子。站在那里,眉目间颇有儒雅灵动的清洌之气,商彤扫了扫她还觉得十分满意,只是目光落在她脚上穿的厚底黑布鞋上,免不了要皱了皱眉头,像她们这种身份是穿不得靴子的,总觉得这布鞋刺眼得紧,没得使人逊色三分!
商彤心情不愉快,脸上也不太好看,语气自然也直板板硬梆梆了些:
“这个男子长得虽然不好看了些,但是你也是配不上人家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商琼站着不走,商彤怒道
“还不退下!”
她身后的安氏不安的咬住了嘴唇,商琼不徐不疾的轻声道:
“母亲,儿并不是嫌弃未婚夫貌丑....只是自古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这..这男子高门大户的,恐齐大非偶吧,再说.....”
商琼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呯的一声,暗自叹息一声,意料之中就听见商彤怒喝一声:
“滚!”
安氏对愕然抬头的商琼使了个眼色,商琼只好拱手恭敬敬的退了。
商家很大,亭台楼阁什么的,限于身份那是不可能有的,不过天下最不乏的就是匠心独具,只要有钱,没有违制的建造,这里依旧能做到天人合一,十步一景五步一画。
商琼就坐在这落叶如蝶的美色中,一身青衣人净如玉,可是看呆了无数的丫头小子,青竹在她身边红了眼圈嘟囔:
“主子也真是的,小主人这样的人品她也真下的去手!什么高门大户的又怎么样?不过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罢了!还是遭了难的,就那么金贵?!”
一边说着一边儿给商琼披上披风,商琼微微的仰起头,乌黑的睫毛向下抿着,秋日里有一种干净的漂亮。
王宫和谢衍站在东院琳琅阁的顶楼上,隔着薄薄的纱帘正好看见。
那王宫穿了一身灰黑的布衣,满脸的皱纹,风霜满面,一脸恭敬的道:
“小主子,您看,这丫头人品还可以吧?”
谢衍头上带着一顶纱帽,乌黑的厚纱垂下来,直到腰臀,唯一露出来的就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脚上踏着略旧的金绣小鹿皮靴。
他也不作声,王宫也猜不到他的想法,只是觉得主子到底是委屈了,怎奈现在形式比人强,不是嫁人的问题,那可是保命的问题啊,只要硬着头皮劝导:
“小主子,以您的身份自然是大大的不妥,但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先蛰伏过这段时间,日后这丫头要杀要剐还不全凭您一句话的事儿?在说了就算是看在今日的恩情上要饶她一命 ,和离了,那也是莫大的恩宠了,她们一个商家还不感激涕零?再说了,就凭您的身份就算是在大衍要收几个女子入房也是可以的.....”
谢衍转过身来看了看她,乌纱一摆露出了这男人劲瘦的腰,他腰上束着两掌宽的皮甲,以鲜红的冰蚕丝悬着一块白腻的羊脂玉。
王宫下意识的就住了嘴,那男人正过身,看着楼下院子里两个小小的人影,绮丽靡哑的淡道:
“她身边这个是什么人?”
王宫看了看,忙道:
“可能是一直伺候着的通房小厮”
谢衍沉默了一下,道:
“便是权宜之计,我的人身边也不可有乱七八糟的存在,你去告知一下,日后要伺候全部换成女人”
王宫噎了一下,谢衍看着楼下走进落叶缤纷里去的两个人,覆上打磨得光滑如玉的楠木扶手:
“只要她安分守己,我谢家人倒不会恩将仇报”
王宫赶忙称道,谢衍伸出修长的蜜色的布满薄茧的手指轻轻的勾住黑色的纱,转身下了楼,全无时下男子的扭捏柔软的气质,干脆潇洒风姿凌厉,只是那长长的黑纱令他笔直的背影略带些萧瑟黯然的郁郁之气。
三天后,商琼就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