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当世一白

2、第一章 平崎小筑

　　〖十五天前〗
　　孚坤水泽之上，几间小小的竹屋清隽雅致，竹屋四周延伸出宽敞的平台——长竹椅，方竹桌，美人榻。
　　莹莹月光之下，粼粼水波之上，映着远处墨色悠山，翠林竹影，尤衬得这一番小天地温润清雅，耀目生辉。
　　扑棱！一只白色的浅芝鸟从空中栽倒了屋外的竹椅旁。啾~了一声后便再无响动。
　　一间竹屋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个身披红色长袍的少年，衣摆轻轻拖过光滑的竹台，“哪里来的笨鸟？”慵懒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
　　瘦削修长的身影，妖冶的面容，黑发披散，衣袍半敞，莹润的肌肤在清辉之下浅浅生晕。整个人宛若靡荼盛开后即将凋零的花朵，美艳而颓废。

　　少年将浅芝鸟拾起放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挑起小小的翅膀上下瞧了瞧，转身不疾不徐的返回，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泛起，慵懒的轻喃浅浅送出：“若是活不过来便给我下酒。”

　　次日清晨，软趴趴卧在窗台的浅芝鸟，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宣告自己免于下酒菜的命运。少年翻出个白色布条随意在它左翅上绕了几绕，又在窗台撒了把谷子，就踱出屋子到竹台的美人榻上歪着了。
　　早风带着浓浓的水汽铺洒在小筑上，排排的秀竹青翠欲滴，榻上的一抹艳红，周身溢出如繁花零落前竭力绽放的枯萎之美，敛了山水间丝丝缭绕的晨光。窗台上的浅芝鸟似摄了心神般呆呆沉浸在这幅画面之中。

　　日渐西斜，少年从榻上起身，掬了一捧水递至浅芝鸟面前，浅芝鸟仰着头双眼直直的望着他面容，动也不动。少年勾唇浅笑：“喝水。论发呆你跟我还差的远。”
　　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盯。
　　哗啦！一捧水从头至脚浇了个淋漓尽致。浅芝鸟打了个哆嗦，收回伸长的脖子。
　　这一日，捡回条小命的某鸟颗谷未食，滴水未进。

　　第二日，饿得浑身瘫软的浅芝鸟，意思意思的啄了几下谷子，便继续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少年，偶尔还乎夹杂了一丝控诉的意味。
　　“你不喜欢这个？”少年指尖一挑，拆了它身上的白色布条。
　　小鸟眼中的湿意更浓。
　　少年闲适的倚窗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轻戳它白绒绒，圆滚滚的小脑袋。
　　“脑子坏掉想把自己饿死吗？”
　　“趁你还有几两肉在，油炸还是清蒸？”漆黑如渊的眸子闪过一道微光。
　　浅芝鸟晃了晃晕呼呼的脑袋，认命般啄下谷子，接着双腿一蹬做挺尸状。
　　——再饲谷，吾宁死！

　　“青玄兄！”
　　一身着白色衣袍面容文雅的男子翩然登上竹台，衣袖轻轻一挥，来时乘坐的小舟化作一片竹叶在水面打了个旋后顺流飘走。
　　少年并不起身，微微偏头，随意应到：“今日莅临寒舍可是前几日对弈输的还不尽兴？”

　　白袍男子名唤流容，是棵活的记不清年岁的榕树，亦是石青玄这万万年来唯一交得的朋友。最好下棋，曾宣称六界之中若有人在棋盘上赢了他，他便自断三千须根送于赢者造屋。
　　石青玄闻听此讯，便于这平崎小筑上摆了棋具唤他应战，二人杀了五天四夜，最后流容将两颗棋子放于盘上表示认输，石青玄起身入室搬出几十坛美酒，妖娆浅笑说要么自断须根，要么与他拼酒，醉死方休。流容哈哈一笑，举坛便饮。原本灵气笼罩的孚坤水泽之上酒气熏天月余不散，自此后流容连同自身一起打包搬迁到了离孚坤不远的凌虚山上与石青玄做了邻居。

　　今日他来的缘由却只有一半是为了下棋。
　　“你这里竟添了活物？”流容对石青玄的揶揄避而不答，堪堪凑过来瞧了眼浅芝鸟。
　　浅芝鸟身子依旧是挺尸状，眼睛却已睁开，正直勾勾的盯着流容来时的水面发呆。
　　“可惜是只呆鸟。”丢下一句结语，流容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黑瓷坛子，“这是我新得的紫桑酿，今日无论输赢这酒都归你，但你要让我尝尝羽霞送你的百花糕。
　　石青玄起身走至竹台的方桌旁，抬手于桌上虚空一拂，一张香榧棋盘，两个紫檀棋罐端端正正的摆在了上面。
　　“你若不提我倒忘了，那百花糕全送于你又何妨。”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尝上一两块得个滋味便心满意足了。”流容撩袍坐定，手执黑子，落于一星位之上，“来时遇到一个送贴子的仙童，看他神色慌张我便替你接了过来，竟是北岳杞仙的寿帖。现今神仙真是闲的狠了，黄口小儿也要做寿摆宴。”
　　石青玄左手微拢衣袖，右手轻巧落下一颗白子，悠悠丢出一句：“黄口小儿记清了自己的年岁，自然可以摆寿。”
　　流容摸摸鼻子，不再多话，专心棋局。

　　月上柳梢时，这盘棋才分出胜负，流容满怀惨败的抑郁之情打开石青玄递给他的玉匣，扑鼻的花香翻涌而出，弥漫四周，空气中开始流淌丝丝甜腻的醉人芬芳。捻起一块百花糕放入口中，啧啧有声的叹道：“羽霞这手艺又见长了，她对你动了十几万年的心思，你就从了她吧。”
　　“我若有心从她，这百花糕还轮得到你吃？”石青玄不紧不慢的收拾棋子。
　　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流容抬手正要将第二块送入嘴，突觉一道灼灼的目光射向他，眼角一扫，竟是一直趴在窗台上的浅芝鸟。浅浅咬一口咽下，那目光立刻炽热了三分。
　　流容疑惑地将余下的半块百花糕放在手心，走到窗台前平平递出。浅芝鸟的眼睛霎时一亮，往前蹭了蹭，就着他的手埋头猛吃起来。
　　溶溶月色笼在它雪白柔顺的羽毛上，圆润的脑袋轻点，沁凉的小嘴泛着微光欢快地啄着他的掌心。流容的心情莫名的舒畅起来，“这只呆鸟的胃口倒是不错。”
　　石青玄凤眸中波光流转，嘴角牵起一抹柔和闲散的笑意，月华之下，红衣似血的少年伸出泛着浅晕的手掌，托起缭绕着甜香的糕点停驻在浅芝鸟面前。
　　小巧圆润的脑袋抬起，衔着的糕点滑落，雪白的翎羽微颤，湿漉漉的眼睛一滞，转而怔怔地看他……
　　这鸟——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