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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解 ...

  •   事实证明,绝对不耽误正事是子缘跟人谈话的一贯风格。
      把宵雅撵回去之后,子缘开始继续盘问朔星了:“倒是说说你跟青天阁究竟有什么不合。我在影杀可是完全查不到你的半点资料啊。”
      朔星的口气有些无奈:“今年八月七日,上任教主挂了。跟他有仇的人这会儿都报复到我这现任教主身上来了。”
      子缘皱眉:“这日子怎么跟武林盟主的被杀的日子一样?”
      “武林盟主本人就是上任教主来着。”朔星敲着另一张尚未被毁掉的桌子,“苍竹教教主这名头就是他做坏事专用的。整天抓着那把潋滟招摇撞骗,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破铁就是苍竹,真是给苍竹教丢脸。”
      这么说来,凶案现场的扇坠应该是所谓潋滟的扇坠,而且是死者本人而非凶手留下的东西……而调查这一案的九宇死前,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子缘若有所思:“所以参与查案的九霄才会声称那扇坠是苍竹的,进而指出凶手是苍竹教教主?”
      “误判实乃好事一桩,正好送来一群人给我试验新创阵法的杀伤力。”朔星在这大冬天的夜里悠闲地摇了摇手中那把如假包换的苍竹。
      子缘产生了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情绪失控这种事在他身上暂时还没发生过,所以他立即镇定下来开始冷静分析。首先就想到了一问:“那把‘潋滟’现在在谁手上?我听说凶案现场只见扇坠未见折扇来着。”
      “大概是被哪个不识货的当成苍竹捡了去。”
      “潋滟的外形如何?是不是扇骨有三层并排尖刃,扇面为稍短圆刃?”子缘记得七晓是这么说的。
      “听你的口气,看来潋滟是再度见血了。”
      果然是了。如此看来,找杀九宇的凶手也就是找潋滟现在的持有者了。扇与环的招式较为相近,因此使用环的人嫌疑远远大过只会用刀的颜十二。那么,参与调查武林盟主被杀一案、九宇死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九霄嫌疑最大。但现在,九霄据传闻已经被烧死,无法直接叫来问话……
      子缘在决定好明日去青天阁找七晓后,向朔星告别:“今日就此别过。不怕无缘再会,缘会自己来找你。”
      朔星无言地望着子缘离开了客栈。许久后,才轻叹了一声:“缘……吗?”
      子缘这名字,是他师父曾炎给取的。他师父有了景连情这么个大徒弟,所以从情字联想到缘字,便给这二徒弟取名子缘,并没有冠上姓氏。至于父母是谁,哪年哪月生的,皆不得而知。明确知道的,只是他的父母给了他一具极适合练武的躯体,以及必须成为杀手的命。
      子缘唯一一次对命运的反抗,是在五岁那年第一次杀人时。那时的他看着剑下人那狰狞的带着嘲讽的脸,忽然就没由来地哭了。之后,他那已经成为一代名杀手的师兄景连情对他说了一番话,他便默默地接受了命运。
      “……想跑江湖要杀人,想归隐也得杀人,你已经无路可退,既然没有退路又何必非要退呢。”子缘默念着师兄曾说过的话,静静地走在李花城的街上。
      没有急着回影杀,只是因为想欣赏一下冬日的夜色。十四的月是微缺的,洒过枯枝漏下的月影却与十五的月并无多大的差别。
      伸出手,默默地看着月光从指缝间漏下。子缘忽然就笑了,笑那天上明月固然长久,却不及他手中的绝月。绝月一出向来剑气逼人,而终有一天这绝月也会为某个谁折了废了或者封了——所以,绝月比真正的月多了一分绝情,也多了一分柔情。
      带着半分雪意的风将子缘的衣袖与衣摆吹得微动——这样松散的装束绝不是合格的杀手装,但子缘却格外喜欢。黑色与枣红色,皆是沾了血也不怕洗不干净的颜色。待到下雪,便该换沾不得血的白色了。
      于是,子缘次日去青天阁的时候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
      “九霄在何处?”子缘开门见山地问七晓。
      七晓愣了一愣,迟疑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已经死了么?”
      是在怀疑他是否相信这一点吗……子缘双手环抱于胸前,语气带了点找碴的味道:“我问你尸体在哪儿呢。”
      “……大伯早就葬了。”七晓皱起了眉,“你想干嘛?”
      “就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辨别出那是九霄的。”
      “当然是从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啊!”七晓作不解状。
      子缘笑得很诡异:“现在,我比以前更加地觉得,你凭这破功夫能当上青天阁阁主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你之前还暗示我你能当阁主凭的是聪明才智,可是听你了的这句解释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怎么聪明啊……”
      七晓沉思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的意思是……大伯他其实没死?”
      “还恕我疑心病一向很重。”子缘刻意加重了“一向”二字。
      七晓没有答话,仅是以一种带了几分幽怨的眼神看着子缘,却不明白子缘压根不吃这套。接着,是许久的沉思,再开口却是句废话:“那……如果他没死,他会在哪里?”
      要是知道还来问你作甚!子缘腹诽了一句,口上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那他……难不成是躲去苍竹教了?”
      “你不觉得青天阁本身更危险?”子缘悠闲地拍了拍并没有沾什么灰的衣服。
      “那我立马去搜。”七晓皱起眉。
      子缘止住七晓,摇头笑道:“若是如这般,他早溜了。要搜,就要搜得出其不意。譬如,大小姐您的私人密室之类的……可否借看一眼?”
      七晓神色不变,语调不抑不扬:“你要搜便搜。”
      子缘笑而不答,跟着七晓去了青天阁的书楼。
      烛台旋转,机关暗动,密室门便呈现在了眼前。密室之内一目了然,有桌有凳有书有兵器,却没有人。
      “密室之内是否还有密室?”子缘问得很认真。
      “这密室又不是我修的,我怎么知道?”七晓神色带了几分不快。
      子缘撇了撇嘴:“看来是有,而且你不想告诉我。不过既然你这么暗示我了,那么想必就算他在青天阁,也不会在里面吧。”越是不像在的,倒是越可能在。
      接下来子缘仍是搜查了一番这密室,却并未发现机关之类的东西。
      再接下来对整个青天阁的搜查,同样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临走时,子缘忽然道:“七晓,我忽然觉得查案这种事不适合一个杀手来做。”
      七晓一脸的不快:“我都跟你说了最大的嫌疑人是苍竹教教主,你不去查他非要来我这里找证据,你根本就是存心的!你跟那个教主根本就是一伙的,串通起来耍我青天阁!”
      “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不是该说,你一开始就在耍我影杀呢?”子缘脸色渐渐变得阴冷,“一开始我就觉得怪了,都过了十五年了,这才来找我帮你报父仇。”
      “那是因为我之前都还不知道啊!”七晓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直到武林盟主被杀后,我大伯说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我了,我才知道江湖上一直传闻的杀我爹的‘苍竹教中的某个人’就是教主……”
      子缘本想说他师兄景连情以影杀的名义担保过凶手不是朔星,而七晓不承认这一点就是和影杀作对,但这话却并未说出口。他可不能就这么把朔星是现任教主的事情透露给七晓,万一无意中说了会给朔星带来麻烦的话就不妙了。终于,他改口回道:“我认识那个杀你爹的人,但他不是苍竹教教主。”
      “什么——”七晓睁大了眼,“你说你认识那个人?!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拿苍竹教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借口,结果你居然认识……”
      “本来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这人的后台非常硬,你想杀也杀不了。”子缘附在七晓的耳边轻声道,“得罪了这个人背后的那几位,江湖上至少一半门派帮派会宣布与你为敌,三和商联会拒绝和你青天阁来往,朝廷上三分之二的势力会将矛头指向你,皇帝老儿他姐会变着法来找你麻烦,就连你早已做鬼的亲爹都要回来把你拉走。”
      七晓的脸色瞬间青了,支吾了很久才道:“我、我不去报仇,你就告诉我是谁……总可以吧?”
      子缘自然不会就这么把宵待晨给卖了,却还是对七晓说了句大实话:“那个人就是——我初恋情人的现任爱人。”
      “……那你跟他不该是死对头吗?”
      “抱歉,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事实上他跟宵待晨关系铁着呢,尤其中间隔着的人可是他师兄景连情,而将来甚至还有可能会再多个朔星。
      七晓沉默良久,半天也只挤出几个没多大意义的字:“子缘,我、我……”
      子缘明白七晓想说什么,于是他思索片刻选了一句杀伤力比较大的话:“我断袖,你早日死心。”
      只可惜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七晓依旧不依不饶:“你既然断袖,当然就明白爱这种东西不分男女,你又怎能以这种理由拒绝我!”
      子缘再次不留情地放出了杀伤力更大的话:“你三番五次要杀我爱的人,我现在若不是念在和你勉强还算有过几分友情的份上没动手杀你,你现在就不可能还站在我面前。”
      “我什么时候……难道说,你、你、你——”七晓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如你所想。所以,就算他是凶手我也会不会下手,也就没有调查他是不是凶手的必要。如果你仍执着地认为凶手是他,我随时可以把你的委托退了,也可以随时端掉青天阁灭口。”
      七晓的脸色极难看:“那……你退了吧。”
      子缘浅淡地勾了勾嘴角:“这次我心情好,不跟你谈耍我的后果。”
      夹雪的风吹起那与他绝对不相称的素色衣袖,他干脆利落地转身,那背影在雪中几下就辨不清了,唯独余了半缕多年来一直除不掉的血腥味。
      之后的事,便不用再去管了吧。子缘作出此决定后,回影杀取出前段时间七晓再次送来的定金,遣人送去了青天阁。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该忙的人都得忙,他这影杀会长自然闲不了。
      十二月十五日晚,青天阁阁主七晓被杀身亡。
      对于这事,已视七晓为陌路的子缘自然而然也就不去理会了。现在他想管的,除了影杀的各类事务就是朔星的事。
      而眼下摆着的一份委托,是他从自己师叔手中抢过来的。委托人叫千烟,要杀的人是风荷楼一个叫做朝光的小倌。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在那次与朝光的对话中察觉到这个朝光似乎知道什么关于朔星的事。
      于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晚,子缘来到了风荷楼。
      逮到朝光,直接拖进屋里。
      这次的朝光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不但没有按照小倌的惯例迎上来,反而还有些躲躲闪闪的。顿了片刻之后,朝光还是对子缘开了口:“你要杀就杀吧。我们这种人从头到脚都贱,根本就不配去爱谁……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说这话时,眼中隐约可见几点泪光。
      “是很贱,可我觉得这跟爱不爱的没有关系。”
      “是吗……罢了,死都要死了,还管什么爱恨情仇。我知道你是收了钱才来杀我的……我也有钱,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子缘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朝光闭上眼,轻叹了一声:“把我带去乱葬岗再杀,杀了之后将我的脸划到认不出原样。我……不想让东家知道我死了。”
      “可以。”
      于是,子缘带着朝光偷偷地离开了风荷楼。
      “你坦然赴死,反是显得我不仁了。”子缘随口感叹着。
      “比起让他左右为难,我宁可死。”
      “哪个他?”
      朝光淡淡地摇了摇头:“东家他一直守着他的亡妻,每年甚至会在他亡妻的祭日让风荷楼停业……而我,却是无耻地缠着他,哪怕知道我和他根本就不可能……唉,如有来生,但愿永远活在深山古庙中,再不用管这情啊爱的。”
      “你又怎么知道不可能的?”默默吞了某句居然看上一个老头。
      “那样的飞蛾扑火,我可学不来。”长叹了一声。
      “哪样的?”
      “很多年前,当我还只是一个清倌的时候,风荷楼里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与东家的一位朋友纠缠不清,最后在赎身后不知怎的就死了。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被杀。依我看,不过是东家那位朋友喜新厌旧,嫌弃了就扔了……我们这种人又哪里敢有怨言。”
      子缘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多年……是多少年?”
      朝光掰着手指算了一算:“好像有十五年了吧。”
      若没有猜错,所谓“东家的朋友”就是朔星。如此一来,那个提不得的十五年前的事,该是这事了。而看朔星的态度,似乎是在后悔还是什么的……子缘瞧了瞧朝光那一脸的鄙夷,却并不打算在这样一个即将死在他剑下的人面前为朔星辩解什么,即便这人不会死也一样——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结果是朔星自己的选择。
      乱葬岗很快便到了,子缘的剑自然也不慢。
      擦净剑上残血,若无其事地离去。
      这样的杀,容易得似乎有些无聊。不知怎地,子缘忽然怔了,一抹苦笑悄然泛起。果然,十余年的杀手生活已经让他将杀戮作为习惯,将死斗作为爱好了吗……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作为一个杀手,自制力绝对不可或缺,该杀的一个不能放过,不该杀的则尽量不要误杀。
      在此之后,便戒杀一个月让自己冷静一下吧。虽是如此决定了,龙殇与绝月却仍如平日一般带着——如此更能锻炼自制力。
      本来如过年这般的节庆之时是人最松散的时候,最宜暗杀,但子缘既然决定了戒杀一个月,便没有接下任何人的委托。
      除夕日,放爆竹的人不少,李花城与唯一城皆是随处可闻爆竹声。
      想到朔星不喜欢的东西之一就是爆竹,便猜出朔星此时应不在家中,遂去了苍竹教找人。
      见到朔星之后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在苍竹教里闷着。”
      “怎么,算功进步了,算出来的?”朔星打趣道。
      “那种东西如非必要,我是绝对不想再提了。至于知道你在这里,那叫心有灵犀。”子缘回以一笑。
      朔星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将心中纷乱揉成了一句平淡至极的话:“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聊聊。”
      子缘二话不说,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放眼朱雀投江楼外,夜沉山景,霜冻水色,风葬香魂,雪埋傲骨,少了几分清幽,多了几分寂寥,唯是他方才踏出的一串脚印为这景色平添一点人情味。
      “你不觉得,这样的景色你一个人独享并不好玩吗?”子缘伸手揽了几粒飘飞而至的雪,收手却只见水珠。
      “那你想如何?对诗还是对打?”
      子缘不知怎地听到“对打”一词忽然就笑了出来,却并不提要不要对打,只道:“对诗我不是很会,不过勉强接几句还是可以的,你可别刁难我。”
      “自然不会。既然此时正在下雪,倒不如说说这雪。”朔星也望向楼外,“些白未胜穹庐月。”
      “我作诗向来不讲平仄,要是念起来古怪了你可别骂我糟蹋字。”子缘揉着太阳穴想了许久,反复琢磨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无奈的废话,“这‘白’字也太难对上了。”
      “我几时要你连作诗都非得跟我对那么工整了?”哭笑不得。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下句对出来!”子缘固执地皱起了眉,再度思考良久。稍时,恍然大悟一般地站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对不对得上了:“朔时无月当最白。”
      朔星愣了半晌,最后只得无奈地道:“你不犯我的讳不行吗?此外,当下该是晦而不是朔吧?”
      子缘不悦地摇摇头:“诗也就那么点意思,管那些作甚。”
      “也成,那你继续出下一联的上句吧。”忍俊。
      子缘又想了许久,才挤出一句:“由风捎进你家院。”
      朔星这次没忍住笑:“为什么非得是‘你家’,用‘谁家’不是更好?”
      “你在我心中无可替代,所以‘你家’就得是‘你家’,不能是‘谁家’。”
      “我家的院子就我家的院子,依你吧。”朔星略一思索,给出下句,“趁夜攀成我舍台。”
      未等朔星给出下一联的上句,子缘便开口打断了:“你这句比我还露骨,摆明是在说你想要我。”接着,毫不犹豫地咬上眼前这人的唇,开始纠缠。
      一如他那暗含在冷静中的狂妄,分明只是老老实实地流连于唇,却偏是忽轻忽重地吮着,弄得被吻的人一阵心急火燎,主动回吻起来。得到这样应许一般的答复,才循序渐进地去触对方的舌,由下而上挑弄着。
      肩上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道,察觉过来才发现朔星用手推开了他。
      “些白未胜穹庐月,朔时无月当最白……以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子缘闭上眼,小心却不轻柔地拥住朔星。
      朔星默然许久,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你又是在听谁瞎说他有多好的?你可知道,他哪一点都不及你……才华不及,武功不及,品行不及,胆识不及,情意不及,甚至……在我心中的位置也不及你。但我,却仍是放不下他。”
      子缘笑了:“谁非要你放下他了?对他的记忆是你的一部分,同样是你,我自当一并收了。就好比你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就算我不喜欢,还是想要,因为你的缺点也是你的一部分……”
      朔星缓缓睁大了眼,眸中那积压了多年的淡漠逐渐转为炽烈,接着又化成深可藏海的怀疑:“情之一物,本就虚无飘渺,你又是否真正明白你自己的想法?”
      “你以为我是那种说话很随便的人?”
      朔星沉默片刻,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滴酒不沾。是怕喝醉了说胡话?”
      子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酒后说的是真言,不是胡话。如果你不信我,我就破一次例,任你怎么灌怎么盘问。”
      “那你可不要反悔。”
      于是,三坛子烈酒就这么摆在了子缘面前。
      朔星虚着眼,一脸请君入瓮地瞧着子缘,将那只绝对够豪放的大碗用酒斟到满,轻笑:“请。”
      子缘紧闭上双眼,端起碗闷灌,才半口就被呛到,连咳了好几下。咳过后,再次端碗饮酒已放慢了速度。酒烧入喉,辣得根本辨不得是否还有苦甜。一碗强灌下去,脸色已是微白。
      未等朔星再来,子缘自己抓起酒坛斟满第二碗。
      不消片刻,第一坛酒已经见底。子缘的脸亦渐渐烧出晚霞一片,伸向第二坛酒的手已有些不听使唤,摸索半天才将手放到了酒坛上。
      朔星神色有些复杂,无言地将子缘的手抬到一边放下,再将剩下的两坛酒拿到了一边。
      “你想……咋地!不是……要我……喝……吗?”
      “酒喝多了伤身,何况你平日里并不饮酒。”
      子缘一脸不解地望着朔星,眸中铭刻着的杀意并未因蒙了一层水雾而减淡,开口吐字却越发不清:“你……关心我?”
      “看着你醉酒,我忽然就心疼了。”朔星极其难得地直白了一回。
      子缘傻笑着,磨蹭到朔星身上贴着,喃喃道:“我醉……了,你心疼。那……我跟你……说我没、没醉,那样,你的心就……不疼了。呵呵……”
      “子缘,你还真是……罢了罢了。”朔星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柔地笑了,将正在发晕的子缘扶稳。
      子缘得寸进尺地紧抱着朔星,顺势推倒在地,再一个吻落下,却因醉酒而不小心偏到了脸上,索性再偏下去,咬了咬身下人的耳垂。
      朔星疼得咋了咋舌,惊呼:“别——”
      子缘继续噬咬朔星的耳垂,笑得格外邪魅:“口是心非。”
      “放开!”
      “你……明明就对我……有感觉,却非……非要这么压抑自己,何必呢……想要怎样,说出来……不好么?”子缘就着自己的唇还在对方耳边,轻声呢喃,“若是……换个感觉不敏锐的人遇了你……那还不得被你给……逼到崩溃啊。”
      朔星猛然瞪大双眼,一把推开子缘,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去外面冷静一下。”说着,居然就这么走出楼外,破冰跳入水池中。
      子缘愣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跟着出楼,呆望着背对他站在水池中的朔星。
      雪照样落,风照样吹。夜半寒意侵骨难喻,直将这七情六欲都冻得迟钝了。
      “冷静完了……就给我起来。你……要是病倒了,可是会连累我……来照顾你的。”子缘揉着太阳穴,一个没站稳,跌坐在雪上。
      半刻沉默。
      待朔星从水池中走出时,唇已冻得发乌。而一旁的子缘,也已彻底醉倒在雪中。
      无言地将某醉酒枭雄抱回楼中,搁床上放平了。这时候,才将自己一身已经结了层薄冰的衣裳换下,运起内力驱寒,脸色方好了些。
      “呐,北辰……我想如厕。”子缘半醉不醒地呼着。
      朔星无可奈何地背起子缘去了茅厕。
      打开茅厕门,惊现无头男尸一具。尸体的衣服被扒了,背上还被人刻了字:教主不妨猜猜下一个是谁。
      子缘虽然醉得一塌糊涂了,但其正经的本能却并未退化,见到这种情况立马便清醒了三分,声音也稳定了许多:“我个人认为,把头找到并不容易。”
      “依你看,这凶手是什么意思?”声音出奇的平静,但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暗藏着波澜。
      “跟你有仇又打不过你,所以想在苍竹教制造一堆尸体来把你逼疯。”醉酒后的分析依然很能抓住要害。
      朔星默然片刻,终于说了句让人很无奈的话:“这里暂时就这样,明日我再点点剩下的人,推论一下这人是谁。此外,反正你尸体造得够多也不会介意这些,茅厕你将就一下用吧。”
      于是,醉壮士哭笑不得地解决了内部矛盾,顺便感叹做这行真不容易。
      正月初一的子时看见这么一具尸体,还真不是好兆头。当然这只是对朔星而言——在某年的这时,子缘甚至还亲自造过尸体,所以压根就不会去在意。
      待到子缘睡够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结果干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半夜。
      同一张床上,朔星正背对着他熟睡。子缘不会无聊地以为这个相当不坦率的家伙是在亲近他,他能想得到,朔星会和他呆在一起,八成是怕有人趁他醉酒拿他下手。
      醉酒后的事情,子缘记得还算清楚。如果昨夜的凶手是正儿八百地在杀人,那么这会儿也该出现下一具尸体了吧。凉凉地一笑,并不打算刻意主动去找这种必然会见到的东西。
      此时他想做的事……就是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并没有立即起来找吃的,仅是因为不想惊动旁边那位。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旁边这人睡觉时的警惕程度跟平时的他真差不了多少,此时这人已经醒来,还开口说话了。
      “如果你已经清醒了,我就忙我的去了。”
      “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忙什么……”
      “当然是逮凶手。”
      “我帮你,不收你钱。”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注意他俩到底谁比较厉害。
      “你自己别出事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子缘不悦地瞪向朔星:“你也太小看我了。”
      朔星回以一笑:“打过我之前,此话无效。”
      “我的职业不是那种跟人硬碰的。如果我要杀你,直接跟你玩阴的。”
      “这话留在你解了我的阵之后再说吧。”无比镇定的语气。
      子缘缄口,再不和朔星争论这问题。事实就在眼前摆着,要改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得到的。尤其现在的他,和朔星切磋切得虽欢,死斗却是根本就下不了手的。
      斗嘴归斗嘴,到头来子缘还是跟着朔星一起去了。
      正月初二,子时。由于某教主与某会长没有及时赶到现场,今年的第二具无头男尸出现在了苍竹教朱雀投江楼的水池旁,背上写的是“明日继续与教主玩如何”。
      朔星皱起眉:“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下过封锁整个苍竹教的命令。如果守门的人没出事,那凶手就该在苍竹教中。这凶手能解我的阵,想来苍竹教中是出了内奸了。而内奸,想必与这二人有些过节。”
      子缘笑着摇头:“既是针对你而来,那他肯定足够了解你,知道你会如这般推理。你不妨想想,按此思路,排除掉的人是谁。”
      朔星神色微讶,望着子缘,半晌后却道:“可按你说的,幕后的人杀了内奸最亲近的人,那内奸还可能会继续跟着他混吗?”
      “上次你还提醒过我,这次轮到你犯糊涂了?别忘了这尸体没脑袋。”
      朔星沉默片刻,终是点头认可了子缘的推理。
      巳时,疑似内奸的人被揪了出来。
      稍经拷问,那人便招了,说幕后的人是腾龙帮的副帮主颜十二。
      子缘冷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仅是建议朔星继续拷问此人。颜十二是什么人子缘很清楚,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子缘眼皮底下闹这出。
      一直到癸时七刻,仍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子缘本身却并不指望能审出什么——这人只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北辰,我饿了,你呢?”
      朔星会意地答:“正好我也饿了,不如一起去吃点东西,回来再继续。”
      于是,这二人果断离开了摆着各式刑具的地下室,亦没有留人看守。
      “北辰,准备好看好戏了。”
      朔星自信地一笑。并不言语,却比任何话都来得坚定。
      凶手自然不会蠢到真跑来杀了这有可能出卖他的那个内奸,但他必定会让人监视着当下的情况,一有空隙就向他汇报。而这么明显的圈套,仅仅是用来降低报信人警惕的障眼法。
      而子缘想看的,便是凶手在看到向其报信的人脚上沾了东西时会是什么表情。
      很快,教主与会长便见到了所谓凶手。
      还真是个熟人。
      “哟,九霄,浴火重生啦?”子缘的脸写满了戏谑,随手敲晕脚底还残留着荧光粉的某苍竹教叛徒。
      相反,朔星的态度超出了子缘的意料:“我与阁下素昧平生,倒是想问阁下何故要与我苍竹教过不去?”
      本来传说死在了火中的九霄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两人,眉头紧锁:“看来我真低估你们了。”
      “哈哈,谬赞谬赞。我只是杀人的经验比你更足而已。”子缘笑着回道。
      朔星再次问:“阁下究竟与我有何冤仇?”
      九霄阴恻恻地睨着朔星,缓缓摇头:“你不记得我,那你可记得风荷楼里有什么人吗?”
      子缘还记得,风荷楼里有个叫朝光的流莺是九霄的老相好。和这个人有关吗?还是说……
      “我只认识风荷楼的东家,千重。”语调明显冷了三分,稍加注意便能看出其中有问题。
      九霄冷笑了两声:“是吗……那千重可跟你说过,前些日子风荷楼死了一个人?在赎身之后无故失踪,之后被发现时早已死在荒郊野外,简直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啊……”
      “慢着慢着!”子缘即刻打断了九霄,“首先,我得告诉你,杀朝光的人是我,跟北辰无关;其次,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那个人是朝光的。”
      “是……你!?”九霄忽然睁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朔星淡然看向子缘,并不惊讶。只因为,子缘是个当之无愧的杀手会会长。
      子缘若无其事地道:“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先说说你是咋把他认出来的,咱以后再杀的时候改进改进手法。”
      “哼……你以为,你把他的脸划花,我就认不得他的身体了?”
      哎呦,难怪苍竹教里出现的两具尸体都没有头。子缘哼哼几声,揶揄道:“你倒是去得及时,还能赶在豺狼虎豹们之前找到他的尸体。”
      “你——”九霄已经怒形于色。
      “绕这么大个弯子来复仇,结果还找错了人,真是有劳阁下了。”子缘一脸幸灾乐祸。
      “好,我姑且不论朝光。”九霄忽然镇静了下来,看向朔星,“朝光之事我不找你麻烦,但十五年前的——”
      苍竹瞬间擦过九霄的脖子,带出一串血珠。若非九霄退得及时,早在这一扇之下命丧黄泉。
      折扇依旧不依不饶地杀向九霄,出手尽是夺命之招,半分情面也不留。仅是几个来回便将九霄杀出了一身的伤,扇上却是滴血不沾。
      九霄见情势不妙,迅速遁逃。
      朔星并未追击,反是一脸怅然地收回了攻势。
      子缘忽然觉得背后发寒。原来在别人提到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时,朔星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想到自己在朔星面前多次提到那件事,甚至连“朔时无月当最白”这种句子都作出来了,而朔星并未将他怎样,这似乎又可以间接说明什么。
      而从刚才这二人的打斗过程,子缘看出九霄实力不逊,至少逃跑的速度够快。但问题在于,只要一提那事,朔星就会失去冷静,还可能会再次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
      子缘缓缓将手搭在朔星肩上:“北辰,我的心意你明白,你对我是什么意思我也看得出。而今,我要你一个回答……你是将那个人作为心结让你我都不好过,还是将这个结解开由我与你一同承担?”
      “你……”朔星怔然看着子缘。
      “不许说你想扔了我,自己一个人惆怅,多年之后再来后悔。就算你真要这样,我也不答应。”子缘顺手揽过朔星,将其拥入怀中。
      “你叫我究竟该如何是好!”低沉的嗓音有些发颤,还带着些许的激动。
      子缘轻轻捋了捋朔星的乱发,道:“无论做了什么事,对或错都不要后悔。若是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去坦然接受,哪怕这样又会失去些什么,但我还是觉得想通总比一直痛苦着要好。就比如说,我曾经为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被谁生下来又怎样抛弃了而感到苦恼,但后来我又觉得,不被那八个字束缚的命运正是我想要的。还有,我还曾……”
      朔星安静地听子缘扯着这样那样的故事,久久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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