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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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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香挽轻轻摇醒我,“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路上借宿一宿了。”我揉揉惺忪的眼,一时有些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再看看身处的窄小车厢,连续的颠簸把我打入到现实。是了,我已在赶往楚国都城郢的路上了。
将近半个月以来一直马不停蹄,我开始有些吃不消了,这几天总是觉得反胃,随身带的干粮根本吃不下去。随行的香挽和蔺府护卫王越一致认为不必这样急着赶路,商量着以后夜晚都在路边的人家借宿。
掀开粗布车帏,一阵夹着草木泥土味的清风扑面,让我的神志也清醒了几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人与人,物与物却在换来换去,让我有些迷了眼。
“姐姐,”那日赵政即将进入蔺府大门去见秦使时,转头道:“你可会去秦国?”他那一声“姐姐”叫得极其自然,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听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当即随口答道:“当然,我可不想一辈子呆在赵国。”然后便见他一步不停直奔前厅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就听说秦使已带着赵政母子离开去往秦国的消息。想到那个满含心机的孩子,我不禁有些苦涩,出生在王族,也就无法有着普通孩子应有的童年。他的母亲可会为他买一串糖葫芦?在强势的秦国他今后能否安全生存下去?他又是否能成为人上人?这一切也许我都无法得知了,我与他也就这短短的姐弟缘分了吧。
赵政平安回国了,蔺府上下却是鸡飞狗跳,叔父在朝堂为放秦质子归国与赵王发生了争执,当场突发疾病,倒地不起。当日,赵王下旨,大意是蔺相如多年来恃宠而骄,念其所立之功,不曾废其位。今日出言不逊,抄其全家,赐其饮鸩,留得全尸。全府上下一百五十三口人全部发配边疆。
“阿姜,你一定要活着去找你师父。香挽与王越入府时间不长,还未被记在府中人口的簿上,你迅速收拾和他们一起离开。”婶婶一日之间好似苍老了几十岁,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清亮。
“婶婶,是不是你与叔父在劝我与赵政和睦相处时就已经料到今日局面了?”看着这个几个月来对我呵护备至的女人憔悴至此,我的眼前有些朦胧。
“好孩子,都怪我们不能再早些察觉,也不至于将你拖入到这场风波中。”她摸摸我的头,却是不再看我,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道:“只怪他太狠,这样快,这样决绝。”
“小姐”,香挽与王越已跳下了马车,站在车旁看着我,一脸的担忧。“到了?”我拉回思绪,勉强扯出个笑容,由着香挽扶着我下车。
“就去前面的小村子吧。”王越拉住缰绳道。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面庞,矮身轻声道:“一路辛苦你了王大哥。”
“小姐哪里的话,临走时老爷夫人话王越万不可忘。”他见我神色悲伤,又说:“夫人她们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切不可为之伤了身体,不然可就白费了他们两位的一片苦心。”言辞切切,可见一片肺腑。
“好了,小姐,王大哥,”香辞看看我,又看看王越道:“我们还是先找户人家安置一夜,早点到了郢城才好去打听夫人的情况啊。”“是的,还是香辞姑娘说的对,要不我先去前面问问?”王越赶紧道,见我点点头,就牵着马车大步朝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走去。
我和香挽随后慢慢跟着,还未行至那户人家院子内,就见王越急急地奔出来。“小姐,这户村庄里似乎发生了什么疾病,各家都有重症病人卧床不起,恐怕会有传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和香挽有些惊讶,对视一眼正要转身,却看见院里正屋走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女娃,扎着两个小辫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见面色发黄,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我们。“这是?”我望向王越道。
“姐姐你们是城里来救人的吗?”王越还未说话,就见那孩子跑向我抓着我的裙摆,哭着道:“你们总算来了,村里人快死了,我奶奶还在屋里,你们快救救她吧?”然后便一直嚎哭不止。
对着这个鼻涕眼泪一把抓的孩子我有些无奈,再看看香挽和王越也是直皱眉头。
“小妹妹,我们不是城里来的,我们是路过的,你松开姐姐好不好?”香挽最先反应过来,一边掰着孩子紧抓我衣裳的手,一边对我道:“小姐,你快让远点,这孩子可能会传染你的。”
我环顾一下四周,十几户的人家的确是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凭心而论我是不太情愿陷足这样危险的事情里的,我曾经在师父的医书里看过这样的传染疾病,没有及时的医治就是死路一条,就是医者也很有可能染病。可是又如何忍心放任生命死去而置之不理呢?
我曾经接触过一些医理,也算是半个医者,怎么也不应该冷漠至此,况且,既让我碰到了,那就听天由命吧。
香挽还在一个劲地要将那女娃从我身边拉开。我深呼一口气,毫不迟疑道:“香挽,你去烧点热水来,要滚烫的开水。”又面向王越:“王大哥,我们留下帮帮他们可好,我曾经学过一些医术,可以先给他们打理一下。如果防护措施做到位,是可以避免传染上的。”将目光转向那一排排房屋,低声道:“如果没有人来帮助他们,这些人就只有死了。”
“小姐。”香挽还要说什么,却被王越的话给堵住:“一切全凭小姐吩咐。”
好在这个村子也不大,一共就二十户人家,不一会我们三人就走遍了所有的屋子。由于赵国与秦国战争连连,村里的壮丁都被抓去当兵,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几乎每个人都有些染病症状,还好,一些年轻妇女只是轻微的头痛,她们帮着我们将各户重症的病人集中到几个相邻的房子里。
我大概看了村人的情况,都有头痛、眼发昏的现象,个别严重的腹痛得厉害。据村里回答,生病持续十来天时大家就察觉不对劲了,当即让两个人去城里府衙去报告了。却是三天过去了,还不曾有人回来。
我看他们的症状与热症相似,于是就着村里搜集的一些草药,简单地熬了降火驱毒的药,先让他们服下,以减轻点痛苦,好支撑到城中来人。将屋里上下用焚了的艾草熏了个遍,热水是不能断的,一旦接触了重症病人,就要用热水洗洗消毒。那些还算健康的妇女看着我们三人忙这忙那,也纷纷打起精神,加入我们,决心坚持下去。
已是第三日的黄昏了。橘黄色的夕阳下,蜿蜒至远方的长道愈发显得没有尽头,路两旁秋收过后的田野里只有未处理干净的植根,斜斜地遍插在广袤的土地上,毫无生机。周围的景,全都笼着一层衰败之色。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起初的决定了。我留下了,众人的病症却是毫无起色,他们好多人还是不能活下去,那我又何必给予他们希望呢?那几个老人家怕是熬不了今晚了,好好的生命就要这样从众人的身边溜走吗?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这些乡人?我为什么没有从师父那里多看些医书、多学点此时能用上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面对命运这么无能为力?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我感觉到双眼涌出一股温热液体,慢慢划过我的脸庞浸入唇角,咸涩的味道在舌尖打了个转沁入心脾。一种熟悉的悲凉与迷茫自内心深处冲散至全身,使得我浑身战栗,好像有什么要从我身体里蹦出来。
“小姐,你看。”香挽忽地大喊,我止住悲伤,顺着她手臂指向的方向,只见孤旷的长道尽头处,漫天的泥沙掀起,依稀可辨一群人驾着车,在响亮的马蹄声中向我们奔来。
是他们吗?是来救人的吗?我在心里不停地呐喊,正要跑向前去问个清楚,却是脚下一软,眼前发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