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异城》墨晓水

24、冷漠的梦醒

　　范依蕾带着她那群小啰啰走后，顾旭半坐在旁边的栏杆上，依旧不说话，头低垂着，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亦遮住了那双满是心事的眼。
　　易晨站在一边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她知道此时，谁上去安慰他说“没事，别理他们”，顾旭都会仰起头，嘲弄而分外妖娆的笑着，这是能够划出血的笑容，看得人心惊。
　　影子将顾旭埋在角落里，段涛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慢慢走到顾旭身旁，搬过他的头枕在自己身上，良久，轻声说道：“对不起•••”
　　“我没事，你带易晨去擦药•••”
　　顾旭没有抬头，声音很低，带着些沧桑。
　　易晨这才感觉手和胳膊上火烧般的疼，擦掉了几块皮。
　　顾旭抬起头，看着段涛，笑得异常随意、轻松，说：“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带她去擦药吧•••”
　　段涛看着顾旭，眼里的担心不减反增，但还是说：“好，你静会儿，我带易晨去擦药•••”说罢，拍拍顾旭的肩，走到易晨身边。
　　“走吧•••”
　　“可是顾旭他•••”
　　“走吧•••”
　　段涛在前面走着，易晨只好跟上去，转身却发现苏小还站在一边望着易晨和段涛，没有吭声，也没有上前。易晨忙跑过去，着急得问道：“苏小，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校医院吧，我回教室了•••”语气中有些受伤，但更多的是无奈，说罢，转身离开。
　　“真•••”易晨看着苏小决绝的身影，咽下了自己的担心，想要伸手去拉她，手伸出一半，又慢慢收回。
　　易晨感觉好亏欠苏小，她那句“你们干什么？”带着多大的慌张和害怕，却有着多强的朋友义气，当苏小用小小的身体把自己挡在身后时，易晨从来没有的感动，感觉生命一下子充实了。
　　有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可以叹息的，可是，自己呢？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易晨呆立在那里，深深得责怪着自己，直到段涛毫无表情得上来拽她时，易晨才反应过来。
　　“走吧•••”带着些疲惫。
　　“恩•••”易晨紧跟在段涛身后，看着他高出自己一头的高度，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段涛在前面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微微低垂着思考着什么，额前散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黑夜为他披上了阴影，以前他是个王子，温柔的王子，可今夜，易晨却感觉他像个地狱里来的王子，依旧高贵帅气，却透着深深的、令人寒战的邪恶和冰冷。
　　“段涛•••”易晨犹豫得喊着。
　　“嗯？”段涛反应了过来，转过身，看着易晨，想要扯出一丝微笑，却异常艰难。
　　“对不起，心情不是太好•••”
　　说罢，忙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易晨看着黑夜中段涛单薄的身影，眼角有些湿热，好想去安慰他一下，毕竟不是段涛的错，但段涛突然转过身，看着易晨，郑重得说：“易晨，谢谢！”
　　易晨一时语塞，慌乱得看着段涛。
　　“对不起，我有些事，必须现在去，你自己去看手，好吗”段涛心疼得看着易晨手上的伤，极为歉意但坚决得说。
　　那一刻，易晨想，她是理解段涛的，她没有像小女生一样撅着嘴撒娇，而是异常明媚得笑着，看着段涛，深深得点头，然后转身跑进校医院，至于易晨走后，段涛去哪了，做了什么，易晨没有问一句，段涛也没有说一句。

　　易晨跑进校医院，急急忙忙找到医生，随便开了些跌打损伤、消炎止痛的药，就拎着跑出来了，没走几步，发现脚像是扭到了，疼得易晨直咧嘴，但易晨没耽搁片刻，就急急忙忙得去找顾旭了。
　　“顾旭，你一定不要想太多，一定要老老实实得呆在那•••”易晨在心里一遍一遍得祈祷着，脚下的步子也越发得快了起来。
　　等到易晨看到顾旭时，他依然保持着他俩走时的样子，头耷拉在胸前，半坐在栏杆上，易晨想要上去，但又有些害怕，她害怕顾旭不想看到她，顾旭本来就透着些邪恶和冷漠，此刻，冷漠和冰冷更加得放大，夜晚的风吹着顾旭额前微长的碎发和衣角，一切显得那么的孤独，没有生气。
　　易晨慢慢走到顾旭身旁，坐下，坐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不出一声，她只是想让他知道有人在他身边，或者不用知道，但只有需要，就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就不会那么孤单。
　　良久，顾旭从栏杆上下来，和易晨并排着坐在水泥地上。
　　“别慌！”易晨准备掏出纸巾瘫在地上。
　　顾旭微微摇了摇头，止住了易晨的动作，易晨重新坐回地上。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肩并着肩，风拂过顾旭的脸，拂过易晨的脸。

　　多年之后，易晨每当心情低落，一个人坐在地上时，总会不自觉得想起和顾旭并肩而坐的今晚，心里的感伤转换为另一种酸楚。

　　“为什么不问？”顾旭突然问着。
　　易晨惊愕，又慢慢变为平静，语调平缓得说：“不需要问•••”
　　顾旭抬起头，惊讶得看着易晨，突然嘲弄得说：“同情我？我不需要——”
　　易晨没有和他对峙，只是平静得说：“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我给你的不会是同情，更不会是特殊，你想要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一味得排斥？那你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顾旭低着头，不说话，许久，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一直做一个梦，梦里我还是五岁时候的样子，站在幼儿园门口期盼得等着妈妈爸爸来接我，小朋友一个一个被接走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最后，还是我在等，然后，梦就醒了•••”
　　“顾旭，那只是梦•••”
　　“不。”顾旭看着易晨，“那不是梦，是我记忆的开始，五岁生日那天，干妈第一次一个人来接我，我问：“爸爸妈妈呢？”干妈哽咽得说：“他们走了•••””
　　“•••”
　　“我那时太小，根本不懂得•••你猜我怎么说得？”顾旭像在自言自语，“我说，那我开爸爸送我的汽车去找他们•••”顾旭的声音里没有哽咽，反而异常的平静，像在讲一段很寻常的对话，可是易晨知道，多少个梦里，顾旭是做着这样的梦留着泪醒得。
　　此时，易晨感觉语言的空白。
　　“我恨他们！”顾旭看着远处，突然吼道。
　　“顾旭，你不能这样•••”易晨握着顾旭的胳膊。
　　“我记不清他们的样子，这么多年来，生生得把两个人的摸样往自己脑海里装，却只是能记得照片上不变的微笑和面貌，其余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是很心酸•••”
　　“顾旭•••”易晨看着顾旭，真切得说，“把这些都埋在心里，好吗？他们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别人认为你应该伤痛，应该自卑，可你应该更高兴，活得更悠哉，没有人会记得你有怎样的不同，是你自己把自己埋在自己所谓的不同中，如果你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希望你快乐得活着，但事实已经不能改变，顾旭应该感到以他们一半的身份活着，是很骄傲的！”虽然易晨知道，自己所说的，肯定有人说过了，顾旭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最后几句，易晨还是特意加重了语气。
　　顾旭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他的骄傲在今晚荡然无存，易晨看得心惊。
　　范依蕾给的屈辱，易晨更希望顾旭是以暴力解决，可是他却选择沉默。
　　他不在乎别人的言语，可他在乎自己是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