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海弥大碗

6、决定

　　于踏收好东西皱着眉随同事一起走出公司的大门，吃过午饭天就阴下来了，云层渐厚，现在居然下起了雨，雨势还越下越大，这栋楼里的好多公司，下班都赶在一个点上，于是乎，缓缓驶过来的出租车变得无比抢手。

　　然而接下来让于踏苦恼的，却不是雨天没有带伞，或者搭不到车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门口停了两辆车，都是来接他的，一辆福特，一辆半旧的本田。

　　人家都说男孩子像妈妈，长相脾气都是，妈妈好看呢，孩子都丑不了，脾气也是，总有那么一个侧面是像的。

　　于踏现在特别相信这个观点，就说那两母子等在车里的姿势——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指杵着脑袋，一手放在腿上，这个角度看看不到，但应该是放在腿上吧——他们停车的位置，他们嘴角里放射出的不屑，他们那两张脸，都是惊人的像。

　　当然了，他们发现于踏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以后，所采取的姿势也自然是一样的：打开车门，先伸出一把伞，人走了出来，潇洒的关上车门，撑开伞，即使在大雨里，动作间也丝毫不显紧迫感。

　　就连想都没想，于踏走向了妈妈一方，小跑到妈妈伞下，亲昵的说了一声“妈，下雨你就别来了，看你麻烦的。”

　　妈妈笑笑，摸摸于踏的头发，她的笑是对着于康的。

　　于康撑着伞在雨里站住了，他看着他们上车，看着他们的车慢慢开走。

　　站了一会发现裤腿有点湿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退回到车里。没有马上发动车离开，反正现在赶上去也追不到了追到了也不能干什么，他拿出手机给于踏发了一条短信。

　　“要是真的打算搬出来住，买被子的时候，记得加床毛毯，忘买了看晚上不冻傻你。”

　　于踏回过来的是：“你说，我们要是真的兄弟该有多好。”

　　童年里总是风和日丽的，好像每一天都是风和日丽，一到周末，爸妈的店生意特别忙，会留他们两人在家，他们喜欢一起看碟，看七龙珠，看神龟忍者，看大力水手。买上四瓶每瓶只卖八角钱的橘子汽水，买上两块钱的一包麻辣豆腐条，猫耳朵那时才五角一包，还有老鼠屎一样的济公开胃丹，夏天的话冰箱里还会有西瓜，吃的全部准备在茶几上才打开电视开工，那时的沙发是老式的，特别窄，于康喜欢横躺着看，于踏就找个垫子坐在他侧边的地上，看累了就靠在他肚子上。

　　吃麻辣豆腐条的时候，于踏就边吃边一根一根递给哥哥，于康吃完了就用脚捅捅于踏的屁股，于踏就伸手取了又递过去，眼睛还瞄着电视。

　　遇到特别嗨的情节，于康会不小心用沾满辣子油的手捏着于踏的肩膀使劲晃，弟弟一生气就从屁股底下抽出坐垫往于康脸上打。

　　在一起久了，就特别有默契，心有灵犀一样，晚上大家一起去一个阿姨的饭店后厨吃烧烤，自助式的，大家有说有笑，席间于踏突然冒出一句“你说他回去是不是要找他拿宝丹。”

　　一大家子都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只见于康悠悠的夹起一块猪肝蘸了点酱，放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他才不稀罕那种东西。”

　　原来是好几个月前看了几集但没有看完的动画片里的内容。于踏心里总是不停的在想事情，想电视剧或者动画片里的内容，想班上发生的事，想晚饭吃的菜，想到哪说到哪，除了于康大概没有人能和他顺畅的交流。

　　那时好看的电视剧不多，孩子们喜欢的《新白娘子传奇》和《西游记》一到假期就几个电视台循环着放，兄弟两看过几遍也不会觉得烦，早上随意打开一个放着这个的电视台就开始看，就算能够知道下一句台词记得所有的剧情也无所谓。

　　于康他现在想想，当初就是简单的喜欢看而已吧，就好像是对于踏，他就是喜欢而已，想要拥有的喜欢。

　　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很小的事情吵架，错穿了对方的衣服内裤啊，看电视意见不统一啊，或者一包零食，都可能成为两人吵架的导火线，吵着吵着就打架，打过就冷战，但是最后都会和好。

　　最长的一次冷战也没有超过过四天。

　　小时候的于康别看也是大大咧咧的，脸皮却是特别薄，从来没低过头，冷战到了后期，都是于踏随便找他说一句话就和好了，时间长了于踏就有怨念，他不干了，他去了于康说：“每次吵架都是我先找你说话，你主动一次会死啊你。”

　　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可以认为是，下一次，我们还是会吵架。但是呢，下一次，我们还是会和好。

　　要是真的兄弟，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一辈子下去？

　　小时候这样倒是真的足够了，但是现在，现在完全不够。

　　不是在一起看看动画片一起吃饭晚上互相道一声晚安就行，是要抱在怀里亲，是要在每一条短信前面加一个亲爱的，是要在每一个情人节和他说上一句我爱你。

　　所以，他很庆幸他们不是真的兄弟。

　　所以，对现在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得打起精神上路。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租的房子拉了网线以后，于踏还是和在家里时一样，没事就上网瞎逛，追几部动画片，心情好，就上农贸市场买点菜，去超市买菜是于妈妈那样的贵妇人的习惯，他不喜欢，又贵又不新鲜。奶奶的淫威下，练就了他一手的好厨艺，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除了心里轻松一点外，也没其他太大的感受。

　　于康来找过他几次，每次都在楼下站到很晚，每次于踏一想下楼问个究竟，就想起于于妈妈期待的眼神，简直比鬼片里的恐怖镜头还管用，吓得他马上打消了念头。

　　后来于康开始站在楼下给他发短信，他们聊一些有的没的，聊到他关灯睡觉了，于康也就走了。

　　一天中午，于踏接到了一条来自外省的短信，上面说，你好，你是小奎么？

　　把短信来回读了好几遍，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了好久，于踏终于给他回复了，“是我，请问您是？”

　　“ 我看了你的资料登记，要是没有意外，我应该是你的哥哥，我叫张行。”

　　一整天于踏都不知道改怎么办，本来是自己苦苦找寻的东西，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反而手足无措了，他想找个人来倾诉一下，但是却没发现一个适合的人选，心里越来越慌张。

　　晚上什么也没吃，电脑也没打开，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会，手机震动了，应该是于康来楼下站岗了。

　　于踏走到窗边，朝下看着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悸动。他回到了沙发上坐下，看了看于康的短信，“庄建层还有两月就回来了，我找好了盖房的地皮。”

　　按下删除，确认。然后找出中午的那条短信，点了回复。

　　“你们确认是我？”编辑好这句，想了一会儿，又把它删掉，从新一个字一个字打上，“丢失的时间是90年？地址我也只是大概知道是镇远附近，会不会弄错了？”

　　“所有特征都符合，你觉得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是对方的回复。

　　于踏想了想，把电话拨了过去，对方的彩铃是《爱情买卖》。里面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叫着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

　　于踏不知道电话接通以后是该说方言还是普通话，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演讲比赛里还得过奖，但能不说的时候他从来不开口，现在这个场面，飙一口正式的普通话多少会有点难堪吧，但是讲方言，对方听得懂么？

　　“哪国？”对方先开口了。

　　“恩？”于踏有点疑惑。

　　“我说你是哪国？”对方操一口地道的贵州话说到。

　　谁说的骨肉团聚感天动地，魂牵梦绕，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更多的，是不确定的恐惧，是陌生的恐惧，是忽然改变的恐惧。至少对于于踏来说，是这样的。

　　本来想挂掉电话跑下去抱住于康打两下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朝窗外又看了两眼，于踏最终还是沉住了气，他用普通话认真的说道：“你好，我是于踏，我的小名应该叫小奎。”

　　“是你啊，你应该叫我哥哥，我是你哥哥。”现在是操一口拗口的普通话。

　　后面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下，于踏心里也渐渐有了谱，总之，都听老天的安排吧，好的结果也好，坏的也罢。

　　越接近庄建层回国的日子，于康越是忙碌。开始还有时间感叹一下伤感一下，后来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随时把刚吃了一半的饭盒撂下开上车就往外跑，有时一天连水都不上一口。

　　但是忙点也好，越忙他就越能感受到以后幸福日子的存在。

　　于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于康渐渐的减少了于自己的接触，已经很少能在楼下看到那人了，他害怕到最后会不会真的形同陌路，似乎这才是来自心里最深层的恐惧。

　　于是在多次与多方交谈以后，于踏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