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约》顾晚笛

30、谈笑

　　“都饿坏了吧！想吃点什么？”
　　坐在宛如南宋时的江南酒坊，汀兰阁里，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面绿意古朴屏风，虽不是爱极的四美，却也是名家手笔。中间的暗红色壁纸上，挂着一幅《韩系载夜宴图》，明明知道不是真迹，却还是被那精致的补笔、生发、制约、转换迷得恍神。头顶的马灯晕黄的目光打在画中细腻的线条上，硬生生地在这本来清雅的氛围中，添了几分末代皇朝的纸醉金迷。
　　听到对座上霍暮铭礼貌的发问，也无法收回留恋不已的目光，只能敷衍的孩子气式回答：“你别管我呢，你看着点呗。”
　　他便索性合上菜单，行云流水地报了几个精巧菜名，又叮嘱了一句：“粥要快点上来。”才挥了挥手，让两个穿着婀娜旗袍的娇艳服务员离开。
　　我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听到最后一句，随口说了一句：“你晚上就喝粥啊？”
　　他笑了笑，倾过身子，喂为我斟了一杯茶，才道：“我喝那玩意儿做什么？是给你准备的。”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味悠远，是上好的铁观音，不过已经是二道茶，苦味去了不少。想到他刚进来就自己亲手泡过一水茶，应是知道我爱喝茶又不惯苦，才给我倒的这二道的茶汤的吧！
　　随即又苦着脸道：“喝粥又不顶饱！不行，我要大吃一顿，我都快要饿死了。”可能是感于茶水的贴心，话里也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他也笑笑，望着我，全然温柔的神色：“先用热粥垫垫肚子，你饿的久 ，直接暴饮暴食，对你身体不好！你的胃本来就娇气。”
　　我赧然地“哦”了一声，心中却诧异，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我的胃不好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薛子跟他说的？想了想，还真是想不通，也就放在一边，低着眉，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又听他开口问道：“你很喜欢顾闳中？”
　　我讶异地抬起头，想到可能是对那幅《韩熙载夜宴图》的痴迷，让他误以为我是喜欢画家了。便摇摇头，回答道：“不喜欢他，但对这幅《夜宴图》倒是十分钟爱。”
　　他赞同般的点点头，道：“顾闳中落笔浮艳，着色妖丽，只爱浓妆，不着素抹，想着也入不了你的眼。”
　　我惊讶于他这寥寥几字就把顾闳中说的通透，眼中也是一片讶色。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般形而外的惊讶，吃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都是一个不会吗？”
　　心中所想被他这么直接挑明，便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哪里的话啊！至少你也是坐拥锋炀，身价过亿嘛！不过说起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倒的确是合我心意。”
　　他也就随着我的话，不再紧逼，略带兴味地看着我，“哦？为什么？”
　　我偏过头，看向那幅悬于壁纸上的传世名画，慢慢开口：“你看画中，那夜色多么深沉，舞姿多么华丽，美人这般多娇，可在这一片奢靡和繁华中，韩熙载却是如老僧入定一般，把持着心中的操守，就算他不得不虚与委蛇，不得不酒酣耳热，不得不醉眼朦胧，可你依然能辨清，他的心，不在这喧哗的夜场，不在这浮华的人间，世间的忧欢怎么能让他动心呢？他就像一个神人，冷眼看穿，却又心肠极热，在这样的辗转，求得与求不得，出世与入世中矛盾，挣扎，对人无情，对自己，更无情。”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娓娓讲述，我也仿佛忘记了对坐的霍暮铭的存在，只是出神地看着那幅流传千古的画和那万古长青的画中人，絮絮讲着心中的想法：
　　“就像刚刚饮过的那个茶杯，抚摸其质地，当是永宣年间的青花，每一片瓷器也就是一个韩熙载，受过最炙热的烘烤，看过最无情的炉光，却还是在出窑的刹那，敛去一切历久弥新的苦痛，只是以最清润的，也是最冰冷的姿态，看世间冷暖，看人间悲欢，既不参与，也不嘲讽，只是旁观，仿佛他本就是不存在，又仿佛如果一切都消失了，他仍在，直到经年婉转，风过无痕。”
　　陷在自己的话里，陷在韩熙载的目光里，陷在手中永宣青花的质感里，我，就像一个史家，执最无情的笔，写最有情的文字，道最真实的隐情，书最无私的心怀，一点也不遗漏，一点也不旁加，直想等到若干年后，有人来披沙拣金，来看望一个人，来寻一个真相，掩了这历史的尘埃，还本来的缟素。
　　良久，我才转过身，看着霍暮铭定定地看着我，眼底幽暗如无边夜色，不禁为刚才的一番旁若无人的话感到几分羞赧，忙脸红地开口：“不好意思，好像我说的太多了，班门弄斧了吧！”
　　他有点晃神，又立即恢复如常，为我再续了一杯茶，才笑着说：“要你这还是班门弄斧，我奶奶都得跟我急！”
　　我不解，讶异地看着他。
　　他笑笑，解释道：“我奶奶是国家美术博物馆的副馆长，也是十分喜欢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小时候上的第一节国画课就是讲这幅画，奶奶当时只是言简意赅地评了几个字，如今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显得更加浅显易懂了。要是我奶奶听到了，恐怕得立即二话不说的，就要收你做关门弟子，一心培养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得了吧！你就别夸得没边了！我这点底子，哪能让你奶奶收作弟子？”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敲门进来的服务员打断，也就颇有意味地一笑，尽心地为我布菜。
　　我实在饿极，刚刚又说了这一大通，也就不推辞他的好意，一一接在碟子里面。
　　正秉着淑仪，尽量迅速的慰藉着五脏庙，他又递上一颗乳白的鱼丸，口中说道：“这鱼丸腥气去了不少，一定合你的口味，来尝一个吧！”
　　我忙伸过筷子来接，他却将手扬了扬，说道：“鱼丸滑着呢，小心掉下去！你就就着吃吧！”
　　心里奇怪，这筷子不行，不是还有调羹吗？却看他一脸真诚毫无异色的样子，也就没法拒绝，只好依言倾过身子，张开小口咬住了丸子，鲜肉滑嫩，一口滑进口里，却还是不免碰到了他的筷子。
　　看到他一脸莫名幽深的笑意，便中规中矩地说道：“霍暮铭，你也快吃吧！别光顾着我呢！”
　　他没所谓地点点头，仍就着刚才我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片竹笋放进口里，吃的津津有味。
　　我有些疑惑，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对着满桌子好吃的，热火朝天地继续奋斗。

作者有话说

　　送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