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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春风桃李为谁容 ...

  •   第七十八章春风桃李为谁容
      苏雪静被人带着穿过花厅和回廊,到了一件十分雅致的房间。那房里全是书,案上还摆着尚未用完的墨汁,笔用了一半还没洗,就搁在笔架上,桌案上的书随意摆放着,像是主人刚刚出去还没有回来一般,门侧的花架上摆放了一盆吊兰,此刻尚且未至花期,长得郁郁葱葱,一股淡香扑鼻而来。苏雪静站在房中,静静地观察一下,这屋子看似雅致,其实其中布置都暗藏沟壑,足见主人胸襟。她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主人来,身上又是止不住地疲乏,这些日子来她日日担惊受怕,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小心应付。
      “苏姑姑,我们又见面了。”正在她等得就快失去耐心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晴朗的男声,那声音清透,仿佛天朗气清的齐地天空,高远得看不见一丝云彩。苏雪静蓦地回头,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白衣少年,领口上绣着繁复精致的银色暗花,更衬得那少年容貌仿佛天人一般。看到苏雪静眼中掩不去的惊诧之色,那少年暇好以整地微微一笑,缓步走进房中,清风缓动,带起他衣角微漾。苏雪静看过无数容貌出众的人,无论男女,比起当年谢澜楚的魏晋风流,谢飞白的疏狂放诞,此刻眼前的这名少年身上更带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清透,那双堪比世间最明亮的宝石的双眸,看上去比什么都清澈,可此刻,却让她怎么也看不透。苏雪静微微愣神之间,那少年已经坐到了她的左手边,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苏雪静淡淡一笑,“姑姑请坐。”苏雪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淡淡道,“这天下的人,都是傻子。”明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嘉树也只是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再次朝自己对面的椅子伸了伸手,示意苏雪静坐下。
      苏雪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绝,微微敛裾,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伸手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未置一言。苏雪静从来都不是多话的人,这些年来一直跟在林谖身边,仿佛影子一样保护着她的安全,用尽自己的全力去完成她交给自己的任务,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那人毫不留情地舍弃了。嘉树侧过头来,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并不是多美丽的女子,比起林谖的无双妩媚,她的容颜当中更带了一丝典丽和坚强,仿佛生长在苦寒之地的忍冬花一般,看似平凡,实则坚韧。嘉树也轻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次你的反应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苏雪静手上一顿,嘉树淡淡一笑,恍若未觉般,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苏姑姑跟在林谖身边为她出生入死,也将自己的大好青春全部耽搁了,这么久了都没有成亲生子,而皇上一直长在你眼前,又是你一手带大的,姑姑心中自然将他当做自己的亲身儿子一般了。当日少帝被林谖囚禁,性命危在旦夕,苏姑姑为了匡扶朝政,竟狠下心来与林谖决绝,”他微微一笑,眼眸中一道厉色划过,森魅异常,“此番凛然大义之举,倒让人钦佩。”苏雪静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般,淡淡说道,“我与林谖已经恩断义绝,情义不复,过往种种,都成云烟了,王爷,就不要再说了。”嘉树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答道,“好,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提起她。”他顿了顿,将话锋一转,道,“那我们说说当今圣上如何?”他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皇上,其实是你的孩子吧。”语气淡淡的,但其中的肯定不容忽视。苏雪静端着茶的手猛地一顿,瞳孔也用力地往后一缩,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王爷何出此言?”声音如同平常一般平板无波,但若仔细去听,却不难发现其中的一丝颤抖。嘉树不以为意地一笑,却听苏雪静在对面又道,“皇上是林谖亲子,何时成了我的孩子?若真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林谖占了我的位置,享尽荣华这么多年?”
      “那可说不准。”嘉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在手边的小桌上,回过头来笑着睨了苏雪静一眼,“你自幼就长在林谖身边,是前一任林家家主训练出来专门保护她的人,从来对她忠心耿耿,她说的话你又怎么会违背?莫要说是帮她生个孩子,就是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人奉献给她,只要她开口,我想,你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的。”嘉树似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苏雪静的脸色跟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也是习武之人,且武功甚高,听得出来苏雪静的气息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平稳,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在害怕什么呢?我相信皇上定然是先皇之子,林谖就是再大胆,也不敢混淆皇室血脉,只是他的生母么,那就并非荣耀无双的林家嫡女,而是她身边的一个小小丫鬟了。”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一片繁盛的春光,声音低而缓,“唔,当年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我却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是林谖无法怀孕还是不想怀上先帝的孩子?不过都不重要,反正当今的圣上不是她的孩子就是了,这个秘密当年知道的人并不多,我那无辜的娘亲也是因为无意当中知道了这点,所以才遭来林谖的毒手吧。”他回过头来,笑着看着苏雪静,明明是明净无双的笑颜,看得苏雪静心中却是猛地一抖。她“刷”地一声站起身来,打翻了放在桌边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却恍若未觉一般,激动道,“你是来报仇的?”嘉树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从善如流地答道,“嗯,就是来报仇的。”苏雪静脸上一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把皇上怎么样了?”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想要补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嘉树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眼下皇上并不在我这里,我会帮你将他找来,让你们母子团聚的。”
      他话音刚落,苏雪静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女声,“你让我来做什么?”她回过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门前的桃花树下此刻盈盈立了一个青衣女子,身姿清渺如烟,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风吹去。那女子肌肤雪白几近透明,本该是这世上的无双美玉,此刻却满布血纹,狰狞恐怖。苏雪静见到她,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登时立在那里,再也不发一言。那女子缓步进来,裙裾微动,上面暗绣的波纹一下子好似被赋予了无限生命,从她脚下倾泻而出。那女子走到嘉树身边,看了看苏雪静,问道,“这就是你要我来看的那人?”嘉树点了点头,再看已经微微垂头的苏雪静,轻笑道,“你们以前认识?”苏雪静咬了咬唇,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却听那青衣女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怎么会认识太后身边大红人?许是这张脸作怪罢了。”苏雪静犹豫再三,终于抬起头来,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见那女子看着她双眸含笑,却未至眼底,森魅的流波从她眼中一闪即逝,苏雪静心中猛地一跳,终于化成一声低叹,“是我逾越了。”这边的嘉树却恍若未觉一般爽朗一笑,道,“无妨,连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看了看身侧的女子,对她温言道,“苏姑姑武艺高强,从今往后,就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吧。”谢鹔鹴心中一跳,把不准嘉树究竟在想些什么,但看他的眼睛却如同往常一般,并无二至,遂轻轻一笑,微嗔道,“真是杞人忧天。”

      “没想到啊,才过了这么短短一年的时间,我们又见面了。”一只素手轻轻攀住一枝开满花朵的桃枝,然后微微下压再猛地一松手,那桃枝向上弹去,带起花瓣纷纷,她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女子淡然一笑,笑容中有着这满园桃花都难以企及的芳华,“我当初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帝都的人了呢。所以说,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难以预料。”苏雪静看着眼前一派悠然的青衣女子,轻轻皱了皱眉,并未跟着她的思路同她一起闲扯,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谢鹔鹴回过头来看着她讥诮地笑了笑,“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悒悒一笑,又道,“林谖没有收到我在鞑靼身死的消息是不是很失望?”见苏雪静脸上露出一丝愧色,谢鹔鹴略微整了整自己的心绪,不让它暴露人前太多,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灼灼其华的桃花,声音中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是我的侍□□璇代替我出的嫁,如今在鞑靼的人是她。”苏雪静点了点头,轻声低喃道,“怪不得。”谢鹔鹴讥诮一笑,却没有说话,倒是苏雪静,她顿了顿,复又抬起头来,朝谢鹔鹴问道,“你的脸......是那毒药么?”谢鹔鹴点了点头,“甘苦的毒药实在霸道,我被我师父救了下来送到了流岚宫里,几番波折之后,没想到这毒还是没办法解。”
      “对不起。”苏雪静的声音轻轻的,却惹来谢鹔鹴淡然一笑,“你说什么对不起?不关你的事。”她步履缓缓,朝桃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苏雪静说道,“以后,还要劳烦苏姑姑了。”苏雪静点了点头,也不管前面的人看不看得到,她本不是多事的人,但如今身在齐王府,嘉树目的未明,稍微能够相信的人也只有谢鹔鹴一人了,她从来品格贵重,苏雪静倒也不担心她如何骗自己,刚才看到她和嘉树神态举止亲密无间,但又没有听说齐王娶妻的消息,心中更是疑惑。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和王爷......”谢鹔鹴眉目一动,停下脚步来略微侧头看着她,心中念头闪过无数,却没有哪一个能够准确概括出她和嘉树之间的关系。谢鹔鹴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淡然道,“我化名连城在他身边,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你以后,不要说漏了嘴。”眼前桃花灼灼,却让她心底升起一些没有由来地烦闷,谢鹔鹴皱了皱眉,看着头顶被桃花几乎染红了大半边的天空,低声道,“皇上被我带走了。”察觉到身后的苏雪静猛地一惊,谢鹔鹴心中的那个猜测越发肯定起来,对身后的这个女子也不由得生出些怜悯。她轻叹了一声,又续道,“眼下处处都不安定,我将他和林湘宜藏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你刚来齐王府,嘉树对你的戒心定然还未消除,等过段时间,我自会带你去见他的。”苏雪静轻轻掩口,强迫自己将心中的激动压制下去,本想问她说的可是真的,却又觉得不对,念头转了转,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少帝,“他......他可还康健?”
      谢鹔鹴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更似安抚,“我虽然不敢保证他能够像在帝都那般处处被人伺候着,但是却可以向你担保没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安全。”苏雪静心情激动,眼中已经带泪,她微微低下头来,轻声低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谢鹔鹴心中微悯,看向她的眼光也不由得渐渐放柔了,对着身后的苏雪静柔声道,“你一路跋涉,这些天来又一直心忧圣上,如今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吧。”苏雪静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点了点头,躬身退了下来。
      谢鹔鹴看着那身杏白渐渐隐在桃花深处,眼中的眸色越发地深沉起来。她如今已经成功地将苏雪静带了过来,安放在了嘉树身边。本以为苏雪静一来,嘉树的注意力便能从自己身上转到苏雪静那里去一些,可是,他又将苏雪静放在自己身边做什么?是他早有怀疑还是让自己和苏雪静互相试探?倘若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他应该会有更不着痕迹的办法......谢鹔鹴越想心中越乱,这些阴谋当中掺杂着无数的纠葛,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还有林谖,她究竟是无法生育还是不想怀先帝的孩子,更或者,是先帝根本就不想让她怀上龙种?她幼时也曾经见过先帝,那个面容阴翳的中年男子,身材有些病态的清癯,和自己父亲的光风霁月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似乎不常笑,即使笑起来也有些渗人,但事实上却是个样貌俊美的男子,只是因为长年的不得志,将他身上的阳光渐渐掩埋,被背阴处的灰尘厚厚覆盖。她曾经不过以为这位先皇和历史上许多失败的皇帝一样,残暴好色,可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如此......“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脸旁的几缕头发被人轻轻地拂到耳后,那人带着一身的松木香进入她的世界之中,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微微笑了笑,问道,“你认为,先皇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我对他没什么印像。”嘉树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谢鹔鹴心里却猛地一颤,他越是漠然,越让自己觉得心酸。却听嘉树缓缓道,“我对他唯一的印像,恐怕就是我母亲去世的那一日了。”那一日,那个被称作他父亲的男人,同另外一个女人亲手逼死了自己的生母,时隔多年,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当初母亲的鲜血喷溅到自己脸上的温热触感......嘉树猛地合眼,仿佛要将那噩梦般的经历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一般。谢鹔鹴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微酸,自己就算如今落到这副田地,曾经也享受过父母兄弟的爱护,可是他,这么多年来,恐怕唯一感觉到的温暖便只有来自于左恒了吧......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嘉树的手,将话题一转,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太明白。”见嘉树向自己望来,谢鹔鹴又续道,“你这先天不足是装出来的,长大了倒好说,小时候怎么装?还是,你小的时候,就真的是个傻子?”察觉到谢鹔鹴眼中的促狭之色,嘉树淡淡一笑,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后脑上按去,谢鹔鹴一惊,脑上穴位甚多,尤其是习武之人,若非亲近至极,也不可能将自己全身的弱点全都暴露在人前。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来,却不防嘉树看似握得轻轻的,想要从他手中将手拿出来却甚是困难,谢鹔鹴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带到目的地,青丝之下,哪怕已经隔了多年,谢鹔鹴的手指还是能够隐约地感觉到他的后脑上有三个极细极细的针孔。那孔恐怕也只是细如牛毛,要不是上面微微的凹起,与周围的头皮不一致,可能根本就感觉不到,那三根针分布得极有规律,但却让谢鹔鹴心中悚然一惊。像是被扎到一般,她猛地抽回手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向嘉树,惊声道,“是金针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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