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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相思相望不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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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相思相望不相亲
一阵大力涌来,缠住谢鹔鹴脖子上的袖袍一松,她只觉胸中蓦地一畅,手臂一紧,已经被人往后一拉,藏在了身后。眼前少年身材单薄,却让人觉得好似如山般巍峨挺拔。左恒定睛下来,待看清楚来人之后,脸上神色突地大怒,吼道,“你让开。”嘉树摇了摇头,沉声道,“叔叔,不可——”他话音未落,左恒剑气已出,直逼嘉树面门,孰料他却一动不动,挡在谢鹔鹴面前。劲风四乱,将左恒对面的两人吹得鬓发散乱,衣袖翻飞。饶是躲在嘉树身后的谢鹔鹴都能够感受到劲风扫面带来的生疼之感,嘉树却好似恍然未觉般,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左恒眼中几乎要射出针来,他的手指终于还是停在了嘉树额头一寸的地方,大吼了一声,“孽障!”袖袍一收,人却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开了。
他真气一收,谢鹔鹴瞬间便觉肩上一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对眼前的嘉树道,“你不去看看他?生气怎么办?”嘉树转头,对她温文一笑,像是安抚一般,道,“我与左叔叔情同父子,你见过父亲跟儿子生气的吗?”谢鹔鹴微微一笑,却将话头一转,问道,“你左叔叔说我是奸细,你就不问问?”
“问什么?”嘉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诚然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左叔叔之外便只有你知道,可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要是想对我不利,有无数多的机会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不做?那样简单,岂不是比什么劫走少帝更方便么?更何况,”他微微一笑,渐渐将眼中的清寒之色用笑容染暖,“你若真想杀我,当初河边一役又何苦救我?”谢鹔鹴垂头,两旁的头发散下来,将脸遮住了大半,只听她颇有感叹般地喟叹道,“你这个人啊......”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来。她抬起头来,园中白梅已经开尽,此刻春日融融,一派的好光景。她站在廊前,青色衣衫迤逦而下,仿佛天光一般,清渺的声音却已经淡淡传来,“但愿就如你所言吧。”嘉树有一片刻默然,随即走上前来,与她并肩站立,微风过处,有淡粉色的花瓣盘旋落下,映衬着下面如玉般的青丝,自有无尽的旖旎。他抬起头,眼睛看向远方青冥的天色,悠远而深邃,“我母妃昔年乃是亡国战俘,被献给当时的皇帝,便是先皇,做了他的妃子。左叔叔和母妃自幼便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母妃被献入宫,他们,或许已经在一起了。”嘉树眸光微动,天光过处,仿佛有鸦色大鸟掠过一般,直直地倒映在他的眸中,沉暗绵长。眼前繁花如锦,让他也不由得微微沉醉起来,“母妃入宫,左叔叔便成了她的侍卫一直保护着她,直到她去世,又来保护我。当初我能够从宫中退出来,也多亏了他,这些年来,我早就当左叔叔是我的父亲一般......”他微微垂下眼睫,复又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左叔叔也定然将我当做他儿子一样,自然不会与我计较的。”
谢鹔鹴轻轻垂下眼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故事。更何况,他们中间,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侍卫,若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或许又会为这世间再添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了......每个人在最初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那个,事实上,不过是老天的嫉妒还没有来而已。一旦幸福得连老天都忍不住嫉妒的时候,便是你所有灾难开始的时候。所以,看,多可笑。灾难的原因,竟然会是太幸福了。一丝讽刺的笑容悄悄地爬上谢鹔鹴的嘴角,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笑老天的愚昧。她自幼长在贵族之中,父亲乃朝廷重臣,和皇室的关系又密切,对于这些皇室秘辛自然也曾经有过耳闻。当年嘉树的母亲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先帝,被赐死罪,都说虎毒不食子,也不知道嘉树的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先帝气得要连嘉树一起赐死,后来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放了嘉树一马......谢鹔鹴摇了摇头,正要不去想这些事情,却又听到嘉树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当初我母妃被林谖陷害,说她与左叔叔通奸,我便是那个孽种,引来先帝震怒,要将我们母子俩赐死......”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谢鹔鹴也猜得到这中间究竟有多惊险,稍不注意,可能今日嘉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她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某一块地方像是被雨水泡过一般,酥软一片。她幼时也见过先帝,对他的行事作风也知道一些,既然要处死他们母子俩,君无戏言,自然不可能轻易将嘉树放过,那也定然是嘉树的母妃做出了什么牺牲,又或者是与其他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嘉树免于一死。总之,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是民间流传的那样,先帝是因为见了嘉树生得玉雪可爱,便心生不忍。嘉树再可爱,都没有皇室的脸面重要。
嘉树叹了一口气,又续道,“母妃性子烈,她虽然一直心系左叔叔,但却与他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越,可是林谖为了争宠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心肠歹毒尤胜蛇蝎。”他微微眯眼,身旁谢鹔鹴的衣袖无风自动,嘉树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过了半晌,他才渐渐平息心中的怒火,淡淡道,“要不是当初母妃在堂上自戕,也不可能留下我这一命的。”自戕?谢鹔鹴听得皱眉,当时嘉树不过只有五六岁而已,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横死当场......无怪乎只要一提到林谖,他便会是如此反应了。
“可怜啊。”嘉树抬起头,淡淡嘲讽道,“我母妃名节被辱,我这个做儿子的,却没办法替她讨回公道,还让她死后那么久都没办法为她正名,呵,真是不孝之极啊......”他语气虽然淡漠,谢鹔鹴却听得出来其中隐忍的痛意,心中升起隐隐的共鸣,这些年来,他恐怕比自己更加难过。从父亲死的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责备自己没能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连父亲的骸骨都没办法替他收敛。自己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他,这些年来,没有哪一刻不是生活在刀尖上。
她又何其惭愧!
她侧头过去,那玄衣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料峭春风中越显单薄,不知为何,她心中蓦地一软,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嘉树秀气的双眉,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却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往后缩。可另外一只手比她更快,嘉树捉住她那只往后缩的手,轻轻一带,就将谢鹔鹴整个人带进了怀里。
春风拂栏,外间一片大好风光,可是廊下静静相拥的两人,却生出比春光还要美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