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蒹葭

1、为了告别，终于告别

　　为了告别的聚会2004年1月26日

　　我在事过经年之后的这个冬日来到这座滨海的小城。这里的冬天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和清冽。这是她的城市。
　　呼啸而过的冷风携来一点点东海和钱塘江的气息，我走在这个陌生城市陌生的大街上。干净明亮的城市透出几丝江南小城一贯拥有的雅致和清新的情调，如同她周身散发的，温婉可人、秀丽宁静，带着一点点不经意的小女人的小算计。
　　她一直是美丽的，美丽的女人带有的小算计也该是美丽的吧。纵使她的美丽曾经构成了我青涩的年少时光里最初的灰暗与失意。
　　我逡巡在这个城市的街边，只是信步游走。街心公园里小家碧玉似的的城市雕塑和南方特有的街区构成这个城市的色彩，而在我的心里，她的气息便由此弥漫开来。究竟是她留在我记忆里的气息取代了今日我对于这个城市的目光，还是她的气息经由这座与她匹配的城市再度将我撞了满怀？
　　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美貌和聪颖的那天，足以构成施与我大学时代记忆最深刻的雷击。那夜，我目光触及她娇小美丽的背影时，恰是磊拥着她在舞池里昏暗的灯光下步履翩跹。我恰相遇磊眼瞳里海样的深情，即便是跟我独处的时候，磊也从未露出这般无所求的幸福。
　　磊满眼的温柔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我的世界静止在那一刻，直到乐声停止，他们走过我的身边，我挣扎着：真巧。
　　她在磊的臂弯里巧笑倩兮，她亮晶晶的瞳仁盛满了幸福，幸福如花朵一样徐徐荡漾在她轻旋的梨涡。她绝色的容颜在那一刻驱走了我全部的阳光。
　　那一刹，她的幸福那么真实，她的容颜几乎是绝色的。她全身心流露的笑意几乎让我以为她原本就深爱着磊，她对着磊海样深情的回答是因为真实的爱。而不是她希望的，以女人的方式和我对弈。这对磊是不公平的，但是我已无缘置喙，因为我已经是个失败者，满盘皆输的结局我原本应当料到。
　　她拥有了磊海样的深情，她却嫁给了别人。
　　她穿着新娘礼服的相片出现在同学录上，她依然美丽如昔。她托付终身的那个男人眼睛含笑英俊奇伟。

　　于是事隔多年，在我已经老去之后，我终于还是站在了这个城市的街头。我只是想近距离地看一看这个孕育了如此可人儿的城市，亲身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不期求刹那的相逢，曾在过去岁月里永久的惊鸿一瞥，无论在哪种意义上，均已足够。
　　这个城市有着简单安静的生活，公交车是1路、7路和5路，出租车的起步价是5块。和所有的小城市一样，温和宁静，不急不徐地经营温馨柔软的生活。这个滨海小城的味道也许便是她吧。她应该是幸福的。她也是应该幸福的。
　　我久久伫立街头。因为无法释怀，过去的存在如果没有新的经历加以修补或者以新的人事进行取代，那么就是永远了。磊就那样构成了我的人生里永远无法修补的破洞，如同肆虐的病毒在细胞之间弥散，一发不可收拾。
　　仍然是这个小滨海小城，清冷的街头。一部机车上载着三个少壮的暴走少年，他们朝着我呼啸而来，叼着烟吹着口哨：小姐一块去玩吗？机车窜出数米方才停下，他们在背后喊：喂，喂。我没有回头，却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莫非我还不够老？
　　当年爱上磊是因为年轻，年轻的时候总是情难自禁地放纵自己的情感，将它寄托在那个吸引我眼光的阳光男人的身上，无助地，无以自拔地，象一个自愿沉醉其中的凄婉的梦境不愿醒来。可是当我的目光跟随他流转的时候，我的瞳仁里的倒影总是磊和绝色的她彼此含笑温情脉脉。
　　磊最终失意似乎只是一个固定脚本下的必然结局，就如同我心灵里那个永远的若隐若现的破洞。只是直至今日我也没有弄清楚她彼时的幸福是否曾经夹杂着真实。
　　如今她已嫁，他也将娶，此间的少年在时光如影随行的吞噬过程中在别处老去。过去的大学和那个早已远离的城市，如今也似只在梦中，梦里花开花落，再度枯荣只在弹指间。而世事百转千徊之后，当年深嵌其中的我到了如今却更似一名路人。
　　磊是长得帅，而她老公那样叫做漂亮。若干年后，丹芙儿在西湖边的那家星巴克摇头晃脑地评论他们。是啊，磊是帅的。他的丰神俊朗曾经是我大学校园里明媚的阳光，而这片阳光飘向了别人的头顶。
　　我轻啜了一口咖啡，浓香和清苦并重的espresso那刻在我的口腔仅余苦涩。
　　磊也快结婚了。我如同太息般轻轻地将这几个字挤出齿间。
　　丹芙儿微一错愕，不解地望着我。
　　我略带解释意味地一笑：去年他们装修房子，他女朋友据说天天做木工。
　　丹芙儿的好奇心轻易被勾起：怎么会自己做木工？不请人做吗？
　　见自己已经成功地将话题转出，我从容地吞进一口咖啡：我也不知道。我揉揉眉头：我们都老了。老女人，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吧。
　　我们投入生活过的那个城市如今已成为记忆里的风景，四年就那样转瞬即逝。丹芙儿轻声细语地旁敲侧击我的过去，殊不知走不出过去的并不仅是我一人。曾经的深情，在心内腐烂，是不是连同内心也一并腐烂成灰了？相思成灰，但心境早已不是当年。
　　其实远在当年，我们都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年轻的时候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地方寄放情感，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漫长的青葱岁月。过去的世界成为记忆，而记忆成为尘封的故事。张爱玲说，人生是一件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那么我的心灵里深藏的破洞，既然已经存在，那么也只能任由它去罢。
　　二十五岁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在睡眼朦胧间走进那间破旧的教室。柔顺，柔顺，坐在教室后排的男生们叫着我的网名。我抬眼瞧去，磊朝我走来，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我的眼眶里有一些类似水汽的东西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无法看得真切，却在那样的不太真切的感觉里几乎以为一切都是真的。仿佛岁月和人事从未流逝，他从未消失。我伸出手去。二十五岁的最后一个晚上，这个带着一点点凄凉的美梦终于醒来。一切终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