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溺在水里的光阴微缩成药的记忆。》合离

1、第 1 章

　　时间像是停顿在一个点上。

　　早木，花朵，身上的毛发，指甲，甚至一切细微到不可见却有生命的东西都停止了生长。一瞬间涌上无数思虑，世界太过小，还是人心太神秘。求知，发现，探索，太多永远都消停不下的念头，每时每刻滋长蔓延。暗色昏黄里，思维开始膨胀，混乱，趁着偶尔勉强清晰，将周遭记录下来，用一支笔，抑或其他方式。

　　夜空延展，去到没有月亮的空地上仰望，其实比有月的夜更安宁广袤。因那一块幕布消失了原有的中心，才觉似是无边无际。更爱有稀疏的星子，三四颗，七八点，太多璀璨，却似是热闹的灿烂，犹如都市与郊野，素来偏爱荒凉的景色。许是太阴郁的心海，缺少能够点缀的明快色彩，微微打个旋，偶尔允许阳光射进，可惜，太薄情。

　　依旧是一场大雨将人浇醒。终年是酷热的夏，亦分不出旱季雨季，无非雨水少些，或是日日大雨不断。也不知这一季北方的立秋是何种模样，枫叶可曾开始凋落，霜雾何时方能凝结。相较起来，仍是爱寒冷的冬季，嗅觉记得那种寒冷的气息，干燥，压抑，也安宁。重读那一部《白夜行》的时候，是在几月前的夜晚，难以入睡的时候，蓦然亮起手机屏幕的光，着实煞人的晃眼，来不及调整视觉的适应，合上屏幕，刹那回到了一片黑暗，唯阖上眼眸仿佛还有骇人的光在面前招摇，吸一口气，竟如从囚牢里慌忙地秘密逃窜出来，长途奔袭的疲惫，忽觉憔悴。

　　彼时却失了兴致，看了几页，全然找不回初翻阅时手中纸页踏实触感，不期然怀念起年初的冬季，蜷在窗边，裹着毛毯，一呼一吸鼻翼间满是凛冽寒气。趁着下雪，读到喟然或疑惑处，抬眼望向远方，看见那一片凋了叶的杉林，不过百米，却又似极远之地，出神良久，将视线拉回，却又被楼前草间树上的积雪纠缠住目光。并非完整的雪衣，已是被捣鬼的孩子们摇晃拨弄，现了缺口，反露出一些暗绿色的斑驳来，苍老了，却重生了。

　　那一个故事，花掉一整个下午，看的迷离亦朦胧，犹如幼时初阅《蝴蝶梦》，太过懵懂。只知晓，那故事是绝望的，没有一丝光，曾有过的，也都熄灭了。却能感到有隐秘的漩涡，在大海中鬼鬼作祟，想要挑起惊涛骇浪，只是没看透其中秘密。后来再阅，看的又太真切，却究竟无奈亦觉可怖。

　　依旧是阴雨的日子方得宁息。像是棉絮上起了毛躁的细小绒团，不安分的跳跃着，被雨水一淋，却就都服帖地妥协，所有思绪被妥帖梳理好，安放在心壁的沟壑间，平稳亦顺从。想起某一日暴雨瓢泼，出行却没带伞，归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猝不及防，又念及幼时每逢罕见大雨，一心愿奔去雨中被淋得痛快，却未曾真正行过。便缓了脚步，佯装镇定却生怕打滑，惹得路人异样眼光。亦有行人未带伞，慌忙寻觅屋檐去躲雨，匆促间乱了脚步亦怕淋湿衣裳，独见我不躲不避，行在空地之上乌云之下，周遭空旷的唯独影子相随。想是旁人笑我神经病。

　　后来便生了场病，找了些药吃，并未去医院，周末过了，也就病愈了。也是极好的，比缠绵霏霏的细雨来的痛快，那样情景也只适合诗句中恋人执手相望的桥段，词人眼里春愁渐深的慵懒，我却觉那小雨总似将断的弦，将尽的夜，若有若无没捕捉到的风影。恰不若大雨一场，枕着雨声安眠，才心安意满。

　　这样论起来，写字的时刻大抵是细雨稍有些意境的，一个长夜，抑或一个傍晚，需得三五时辰，细心斟酌一个故事，沏一壶龙井，清冽茶香与微湿空气，仿佛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哪怕一张简陋石桌，一只木椅，一管笔，一叠纸，亦合心意。思来，山静似太古，日常如小年，大抵也不过如此。

　　不大再频繁翻阅之前的文字，偶尔拣出几篇来，亦觉得满是瑕疵，漏洞迭出。也是如今笔锋柔软了些，不再将感情的张力扩撑到极限，让读者怵目惊心才罢休，大概清冷却安宁方算得上是境界上一种提升。记得谁曾予我评价——文字靡艳。这个她自造的词语，写出来，念絮之间亦觉颓唐奢靡的冷，仿佛绽放在青苔荒冢畔的曼珠沙华，开的妖冶又绝望的灿烂。

　　可如今发觉，还是浸润了茶香的清冽好些，好过饮鸩止渴的苦楚，总是自剜心骨的毒药不能比的。

　　笔至此，雨已停。其实应是对水恐惧的。幼时那一次溺水，身体或心理，亦都留下些痕迹。只记得那水塘下一个漆黑的洞，水打着旋往那里流去，眼睛鼻息耳朵尽皆浸泡在水里，挣扎着亦只有眼睛能够在在水上与水下徘徊，记忆里也就像电影的情节，水下死寂水上喧腾。忘了如何被救，似是有人路过，听闻呼喊看到水花飞溅，认出了我，唤得父亲前来。直至此刻记忆模糊，紧紧相随便只有医院四面白墙朦胧。自那时起，红色十字标志嵌在生活里，酒精味，消毒水，谁似我一样像恐惧瘟疫一般恐惧医院，憎恨，骇怕，与怨愤，却走遍那里大小各种科室。

　　算来这病已是八载有余，无法治愈，却比旁人更懂得生之可贵。付出了不少代价，光阴、金钱、快乐，针扎的疼痛和中草药的苦味，全都是已在年龄的圈上烙下的记忆。更遇上比我更处境艰难的女子，疾病与死亡千丝万缕的缠绕，有几人懂得死亡袭来其实比顽疾折磨来得痛快，却又在天灾一刻替那些死去的人悲哀。实在是，命运太逼仄，转身太难，却只能行的艰苦，哪怕泪水和委屈，也只得倒着吞咽。

　　像是道路，行在稍稍有些冷有些暖的泥泞河岸总好过大雨中淋得透湿，病后才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