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鲸鱼耳骨

1、正文

　　挖耳朵时带动的声响，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在耳膜内部因外力形成的鼓动，不如说更类似一种撕扯纸盒的声音。
　　如同一个拾荒者在落日黄昏光线暗淡的巷尾，仔细劳作，手法温柔的处理纸箱的感觉。
　　每一个纸箱都有它的故事，今次看标示，大约是装电视机的，百家欢乐气氛的承载品，唔，多功能的综合产品，画面和音感兼有，选择种类多，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这种选择从开始就知道范围在哪里，就像今天发给你方便面，不管是麻辣牛肉味，还是海鲜排骨汤，本质上它都是膨化产品。
　　于是有些失望。
　　收回思绪，继续悉簌的干起活来。离天黑还早，今天收成不错。

　　刮风了，卷起路边不慎遗失的报纸，不，也是即便是知道，也无可奈何吧。毕竟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天不看，也没有达到怅然若失的地步。这个世道，就是越来越多的东西成为这样呐。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收拾好装备，卷起了烟卷，望着残阳，心想今天晚上去澡堂吧。唔，有些想念那个温暖的地方了。

　　吉田澡堂，是自五代前就开始经营的老牌子，虽然老，也并没有发展到远近闻名的程度，如今家家都安了洗浴器，更加的萧瑟了。之所以还勉力支撑着，无非为了几个从小熟识的老主顾。这不，现在来这一位，风霜遮盖的隐私，佝偻的背，还有布满皱纹的手掌。
　　“啊，是井上啊，今天来啦。”
　　店家夫人热情的迎过去，替他收好带来的包裹。
　　“恩，等下，找个小二帮我擦擦背吧。”
　　虽然这么说，待井上坐好，来的人却是店主。
　　“啊。这怎么好意思麻烦。”
　　“没关系啦，反正前面有春子照看，况且也不算什么车水马龙的行当，好久不见你，我想顺便找你聊聊，毕竟，现在碰到熟识的人，越来越少了啊。”
　　“唔……”
　　井上意味深长的搭腔，又缓缓的转过了头。
　　两人自小相识，多年默契。当年，还是老一代的吉田掌柜，现如今，孩提长成了矍铄老人。只是听闻吉田家的儿子貌似不太愿意接管这里了，年轻人，到底更能融入时代些。

　　“有时候我觉得啊，还坚守在这里，是不是也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呢。你看周围，无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我们那个年代熟悉的风物都渐渐消失了，也许，我们也和那些不便的物品一样，成了时代的负重品啊。可是怎么说，我总感觉，有些东西变得太快捷，并不是好事来着，人情什么的，淡薄太多。听我家孩子说，现在的白领，压力都挺大，常年加班，又不敢懈怠。人这个卷轴，就那么点骨油，可不要太快的消耗殆尽了才好。”
　　吉田碎碎的念叨着，一边轻轻的帮井上擦背。无言的默契静静流淌，周围人不多，大家也各干各的，偶有好奇，也张望看看便离开了。
　　谁，不是过客呢。
　　“哎，井上，你女儿最近怎样，好久没有看见她了。”
　　“她啊，前几个月出嫁了，说是一切从简，也就是家里人吃了顿饭，就随夫家去高知县了。”
　　“高知县。挺好的，哎，孩子们大了都想往外跑。只有我们几个老东西还在这里哟。”
　　“呵，吉田你太悲观啦。时代进步，总归是这样，我们留在这里，储存着这些记忆就好。”
　　“倒也不是悲观，最近身体愈发不好，经不得风吹，人脆弱的时候就容易怀旧，一怀旧就伤感嘛。嘿嘿。”
　　“你啊，还是不肯服老。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呐，咱们这么多年交情，说句实在话，别执着了，有时候中流砥柱什么的，不是人人都能担当的起的，这把年纪了，身子骨也不硬朗了，还是早早的回家含饴弄孙吧。”
　　“说的是好啊，我也和春子商量过，她也劝我。家里的孩子也不理解，为何我还操持着这里，生意也不算好。其实是他们不懂，这里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成为我不可丢弃的习惯，我想，延着一天是一天吧。给人留个念想也好，譬如你下次想找个人给你擦背，可不容易了哟。”
　　“呵呵，也是，这个澡堂，是承载了我们回忆的地方哪。”
　　两人的声音慢慢的减弱，更多的凝思什么，很快让升起的烟雾裹进不知名的空间。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民生新闻里天天念叨，防寒保暖，据说是以往一来最冷的一季。
　　井上一日忙活完，痴痴看着飘散的雪粒，好一会，一动不动，不知又想起了谁。
　　吉田上次不小心跌了一跤，貌似引发了别的问题，住进了医院。家人不放心他再操劳，合力劝说他将澡堂关了，吉田大概也有心无力，只好张贴了一张书信样的东西，宣告了这一消息。这是井上路过时看见的，想起略有伤感，看着从小习惯的人情世故，一个二个消失不见，对于不喜变化的老人来说，尤其沉滞。
　　看来，自己这拾荒的行当，也干不了多久了吧。
　　其实不是多么需要这份工作，家里的儿女也都各自安好，自己也能很好的养活自己，风雨不改的日日来这，无非给自己存了个想念。看着被寻常人家丢弃的旧玩意，都是熟悉的老朋友呐。身处一堆慢慢的怀旧氛围里，很容易造成时光无改的错觉，自欺欺人终究是会幻灭的，如今，随着一批一批的废弃和改造，老物件的身影也越来越难以觅得，是该从这里走出来了吧。井上想。就让自己撑到觉得可以了，可以心安的给老朋友说再见的时候。
　　自从吉田住院，井上去看了他一次。老友熟稔的拉过他的手，嘴里蠕动半天，千言万语终究汇聚成喟然长叹。其实彼此都明白，古稀之年的他们，和那些废旧的电视收音机又有何不同呢，不过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已经不容许古代的习俗，道德约束下，他们慢慢成为一种特殊的存在。就彷佛时光分割开，还有一丝藕断丝连的分子左右游走。井上心知的握住吉田的手，淡淡的说了句放心吧便告辞离开。
　　是啊，什么是不朽的呢。
　　再精美，再先进的东西，都有氧化的一天。
　　曾经依凭的那点人情，也愈发显得珍贵。趁着还在，就好好的珍惜吧。这可是千金不换的存在。

　　井上在路边的摊子里点了一碗拉面，面呈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他低低念句“我开动了”就捻起来。辣味钻进鼻孔，感觉鼻子一酸，眼里也快要淌出泪来。店家忙活完这边转头时正好看着这个沉默不语的老人望着远方，眼角挂着一滴清泪，到底是真的辣到了还是有感而发呢，他暗自想想，又别开了头操持起来。

　　人生一世，放之星河，不过沧海一栗。尚且还能留下的，一点真情而已。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感于世间诸事，想起了那些怀旧的氛围，看着一些东西，轻易的引起长吁短叹。我知晓这并不是一个积极进取的模样，可我还想记得，在时代滚滚里，太微小，却感人的声音。
短篇，随笔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