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荟》洛一狸

1、芦荟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日，拥抱情人节。
　　李弈一手抱着只小土盆一手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心情大好。
　　土盆里是下午刚买的盆栽芦荟，十几厘米高，六片短厚的叶子边缘是一排排并不锐利的尖齿，绿油油的根茎并不粗壮却生机盎然。
　　小心翼翼放在窗台沿上，李弈用指腹轻轻婆娑着芦荟厚实的叶片，自言自语：“活了就表白，死了就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芦荟啊芦荟你可要争口气，一定要活下来！我人生的转折点就靠你了。”
　　“人生靠它？什么寺里开过光的？”
　　耳后突然冒出的清朗声音吓得李弈手一哆嗦，差点折断手里的叶子。迅速回头，何诺挂着大大的笑脸把洗好的苹果塞进李弈因惊讶张大的嘴里。
　　李弈拿下嘴里的苹果，呆呆地望着它。刚好一掌握住的大小，粉色光滑的果皮，咬下一口，汁水从嘴角溢出，甜脆可口。
　　李弈和何诺是拼房的室友，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都选择留在这座城市。能找到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作为新人的薪酬屈指可数，拼房无疑是解决生计的一大重要选择。刚开始两人都是早出晚归，早中晚餐在外面的快餐店速战速决。后来李弈的工作渐渐稳定不再那么繁忙，何诺的上班时间变得复杂，每周都有新的时间表，经常还要值晚班。白天班的时候，吃完李弈做的早饭，两个人早上七点一块儿出门等公车，晚上九点何诺回家正巧李弈做好晚餐。晚班的时候何诺总是睡到下午才起床，洗洗刷刷后赶着去上班。
　　“今天不是白天班吗？”现在才下午六点多，何诺应该在上班才对。
　　何诺无所谓地摊摊手，“我辞职了。”李弈不问理由，他一直都是不多话的人。“你在干什么？”
　　李弈低头看了眼芦荟，连忙转过身来，“没什么，买了盆栽改善室内环境。”
　　何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其实李弈每次说谎的时候细密的睫毛总会比平时颤动快得多。
　　“既然没事，一起出去吃饭，顺便逛逛吧？”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吹在脸上柔柔痒痒的，李弈这才发现何诺几乎把他圈在自己和墙壁的中间，连忙抽身出来，“好……好啊，我去换衣服。”
　　何诺倚在窗台边，看李弈慌乱奔进房间的摸样，不自觉勾起嘴角，“真是容易害羞的小孩。是吧，小芦荟？”

　　毕业以后找工作然后上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漆黑的夜幕下信步闲行了。在某家小菜馆吃过晚饭出来，各家商店的灯光和霓虹招牌都已经亮了。
　　“原来今天是平安夜呀。”何诺似是随意开口道。
　　李弈脚步一顿，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何诺，看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而后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哦，我也忘了。”
　　何诺伸手帮李弈把吃饭时弄得有些散乱的围巾重新围好，“从毕业那年和女朋友分手以后，就不记得这些洋节了。”
　　李弈无言地继续低头前行，不想继续这个自己很排斥的话题。
　　何诺笑着摸摸鼻子，跟上前去，“喂，下雪了。”
　　脚步没有停下，甚至有加快的趋势。他不想像去年那样，听他兴致勃勃地叙说和女朋友一起过的雪天圣诞节如何如何浪漫。心里煎熬着希望时间转瞬即逝，可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很感兴趣很羡慕的样子。
　　何诺右手做喇叭状喊道：“你的芦荟！”
　　脚步停下，转身，飞奔。何诺无奈地快步跟上。

　　李弈在眼前忙来忙去给芦荟搭临时温棚，何诺蹲在旁边仔细打量这颗看起来挺坚强的植物，“这样有用吗？”
　　“不知道，试试吧。”李弈心里默默祈祷，拜托拜托，芦荟大仙您可千万保佑。
　　望着眼前这盆被罩上塑料袋的植物，何诺拉过忙活完正要去洗手的李弈一起蹲下，“为什么买它？它那么难养。”
　　活了就表白，死了就离开。李弈出神地盯着芦荟的叶子，想起下午上班时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脸颊发红。
　　何诺忍不住伸手轻捏他颇为圆润的娃娃脸，凑近耳边，“我知道。”
　　低沉的嗓音此刻有说不出的魅惑，李弈转头看着面前距离不到五厘米的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知道什么？知道为什么选它？知道它难养？知道怎么养？还是，知道那个一个人的赌局。
　　眼见那张白净的俊脸越来越近，李弈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也越来越红。
　　轻柔地舔咬吮吸，撬开贝齿，纠缠追逐。是幻想过很多次的吻，却比想象中美好得多，因为是正主而不是幻象。
　　“阿弈，我喜欢你。”恍惚中，李弈听见耳边的低喃，“不是普通的喜欢，是爱。”

　　靠在何诺暖和的怀里，李弈还没有从震惊中平复。
　　脑内描述过无数次告白的场景，被拒绝，被鄙视，被勉强接受，独独没有预料被告白。一直以为只是一个人心底里见不得光的单恋，收到的竟是不敢想象的结果。
　　李弈并不是因为成了老资格才有稳定的上班和休息时间，只是两个人都很忙的时候家里总是乱糟糟的。何诺不喜欢干干的早餐，在早餐店吃汤汤水水的又太费时间，于是李弈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做好稀饭或是汤面，和他一起吃完上班。李弈从小体弱，晚上饿了就先吃几块饼干，算好了他到家的时间再准时开饭。工作时间短了，钱自然赚的也少了，交了房租水电再算上吃喝，所剩无几，所以尽管休息时间很多，也没有逛街的资本。
　　何诺辞职是早就计划好的，舍不得看李弈那么辛苦早起晚睡地照顾自己，可工资多才能不时买些好吃的给他补补。边工作边寻觅新的机会，直到昨天在公车上遇到很久不见的高中同学，给他推荐了个相对轻松待遇也不错的工作，于是何诺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辞职了。
　　“你听到了？”李弈红着脸小声问道。
　　“如果你是说‘活了就表白，死了就离开’这句话呢，我听到了。”何诺扳过李弈的肩膀，“什么活了死了的，真舍得走？”
　　李弈的脑袋一低再低，都快埋进何诺的胸膛里，“总要有个结果的。”
　　何诺双手捧起那张通红的小脸，“那为什么买那么难养的植物？”
　　“那个老板说好养活我才买的！”李弈不甘心地撅起嘴，“本来想买仙人掌，我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你就够了。”何诺将李弈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轻抚他的脊背，“仙人掌也挺好的，防辐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