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的星星》》苏玄机

2、窗外，一片新绿。

　　神自己的清晨，在他自己看起来也是新奇的。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春天踏着姗姗来迟的脚步，带来了第一缕和煦的暖风。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空气依然湿漉漉的。F大的校园操场上，那颗玉兰树正开得绚烂。这个午后，一切都昏昏沉沉的，只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聊天，一对情侣在卿卿我我。一阵风吹过，玉兰树上的花儿大朵大朵地随风而逝。树下坐着一个女孩，齐耳的短发，稍微圆润的脸颊，细长的眼睛，不大，却很有内容。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带着慵懒的淡漠。她一直在低着头看一本书。

　　女孩的名字叫尚露荷，F大06级法语系的学生。她在这所大学生活了将近四年。苍白的四年，她一直与学业为伴。没有朋友，没有约会。她就像一阵风，路过别人的窗前，却从不停留，继续着自己的路途。

　　“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身来，跟着你走！”露荷轻轻地蠕动双唇，念出这一句让他感到震撼的句子。伟大的爱情会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子依然如此勇敢地面对人生。她用笔把句子划出来。她想把它记在内心深处。忽然一阵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片玉兰花瓣落在她手指上，她轻轻触摸着它柔软的身躯，暮春来了，一切生命都开始朝气蓬勃地生长，而她的生命，却在一秒一秒地倒数。。。。。。但是她并不畏惧。。。。。。

　　“砰！”一阵响亮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她转过头去看声音响起的地方。

　　有个人摔倒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露荷看看周围，几个女生高声尖叫着跑掉了，情侣貌似无动于衷。她什么也来不及想，立马冲了过去。她扶起他的头，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她轻轻地摇晃他，他不省人事。地上掉了一堆书，《西方文学研究》等两本文学类书籍。露荷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半拖半扶着男孩往医务室赶去。“希望他没事。。。。。。”她心想。

　　半小时后，F大医务室。露荷走了出来，她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她把男孩带来后，交给了医务室的护理人员。他仍然没有醒过来，但无大碍，只是有严重的脚伤，恐怕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护理人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也不清除，只听见很大的一阵响声，接着就看他倒在了地上。护理人员点点头，你是她亲人或朋友吗？她说不是。那么，你可以走了。露荷看了那男孩一眼，转身走出了医务室。

　　最后她记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几本书，她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地上有几处斑驳的血迹，她带走了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她翻开来看了一下，扉页上有写得非常俊秀的他的名字：纪家明。

　　很普通的一个男生名字，她合上了书。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黑色的眼睛却似有一团小小的火焰。

　　时间匆匆过去，春天里，繁花竞相开放。

　　这件事发生了过一段日子，露荷并没有刻意去铭记其中的种种细节，她只记得那张清秀的脸庞以及书上那个非常好看的签名。她并没有去找他，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关心。在她的心中，她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她感到欣慰和温暖，能够伸出援手帮助他人，是她在有限的苍白的生命里唯一让她获得勇气和乐观的闪光点。

　　她其实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是这种表面的冷漠感让她在其他同学中间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冰墙。她没有朋友，或者说，入学三年来，她没有知道任何了解她的人，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内心情感的人。她选择躲在墙后面，不向任何人展示自己。

　　有自己就可以了，她无所谓地想，还有妈妈。。。。。。

　　这天，她在收拾书桌的时候，发现了那两本书籍，是上次那男孩掉在地上的。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回来后她赶着去参加社团活动，把两本书往书架上一放，之后就没有再记起。现在她记起来了，她下定决心，找到那男孩，把书归还给他。

　　但唯一的困难是，她并不知道他所在的系和班级，没有任何其他的个人信息，只有他的名字。纪家明，她轻轻地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流过她的心头。她一定要找到他。

　　第二天，学校的公告栏里贴出了这样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告示：本人偶得两本书：《西方文学研究》、《聂鲁达诗集》。请纪家明同学到一栋213宿舍找尚露荷同学。拒绝短信。谢谢。

　　短短几条告示，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内容。她内心害怕与其他人有任何的接触，更别说是完全陌生的人。她已经有了计划，他来到她宿舍之后，拖舍友替她把书还给他。而她可以躲在角落里，做完了一件好事，内心安妥和踏实。

　　这件事又过了几天，一直没有人来找她要书。直到星期五晚上，她从图书馆回来，带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是她从学校的燕园灌木丛角落里发现的一只流浪小猫。她欣喜地把她装在盒子里面，准备领回宿舍，给她安置一个温暖的地方。

　　她一把盒子打开，小猫就叫了起来。舍友银娜忽然大叫起来。

　　“天啊，我最讨厌猫了！尚露荷，你又随便在外头带东西会宿舍了，你给我拿出去，否则我报告老师！”

　　露荷没有搭理她，继续做她的事。她拿出一些饼干，捏成碎片一点一点地喂给小猫吃。小猫呜呜地叫着，听着让人怜惜。银娜见露荷没有理她，知道怎么说她骂她都没有用。她换成了冷笑：“哎哟，有人又从外头带脏东西回来了，上次是一只乌龟，可惜啊可惜，没过多久就死了。不知道某人是不是被人从外头捡回来的收养的，这么爱从外头收养东西哦，真是的。”

　　露荷还是没有回应她，但是她的嘴唇变白了。她开始给小猫布置温暖的窝，她的手微微的颤抖。

　　这时，忍无可忍的银娜拿出了一封信，在露荷面前晃了晃。“你的，想拿吗？”

　　露荷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有人会写信给她？她不相信。她还是一言不发。

　　“不感兴趣啊？你男朋友哦，叫什么。。。。。。纪家明。听名字就知道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不过，”银娜把头探过来，坏笑着。“尚露荷的男朋友，不会和你一样，是个残废吧？”

　　“够了，银娜。把信还给露荷。”赵凡走了过来，怜悯而有担心地看着露荷。

　　露荷的心突突地跳着，但她在心里头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生气。她冷冷地对银娜说：“把信还给我。”银娜没有理他。

　　露荷转过头问赵凡：“刚才是不是那男生来了？你没有把书还给他吗？”

　　赵凡担忧地答道：“他确实是来了，我也打算按你说的把书还给他。但你不在，他找不到你，他不想把书带回去，他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出现，最后他把这封信留了下来。结果。。。。。。被银娜抢了去。对不起，露荷。”

　　“没关系，这不关你的事。还是很谢谢你。”

　　突然，她的心一阵抽蓄。她疼地俯下了身去，冷汗直冒。有发作了，她心想。但她还是坚持站了起来，对银娜说：“请你，把信，还我。”又是一阵巨疼，她跪在了地板上。小猫呜呜地叫了起来。

　　赵凡吓坏了，她赶紧扶起她。银娜好像也吓了一跳，她心虚地把信扔在露荷书桌上，转身走来了。“算了，还给你，我不欺负有病的人。”

　　“银娜，你太过分了！露荷身体有病已经够不幸了，你居然这样。。。。。。”

　　“没事，赵凡，我吃药休息一下就好。”露荷忍住疼痛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望着那封信，意味深长。

　　几小时后，露荷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封陌生男生写来的信。其实。。。。。。也不算陌生，算是有一面之缘罢。她心想。信封是天蓝色，上面没有一个字。她打开来，拿出信纸。另她惊讶的是，上面并没有她想象中满满的文字，而是只有短短的这么几句话：“你知道为什么天空是蓝色吗？我是纪家明。06级建筑系3班。你是谁？来找我，告诉你答案。”

　　她嘴角微微扬起，她感到新奇和好玩，好久好久，在她的生命中，没有发生这么新鲜的事物了。她看了看，确定没有其它的文字，就小心翼翼地把淡蓝色的信纸装在信封里，压在枕头底下。尽管身体仍然疼痛，但她感到温暖和踏实。

　　纪家明，家明，家明。还有，那一手绝美俊秀的文字。

　　伴随着飘忽的喜悦和轻微的疼痛，她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在漂浮的月光下，跳起华尔兹，和某个人。。。。。。

　　露荷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没有任何朋友和玩伴，更别说谈恋爱，她只有妈妈。天生冷漠的性格再加上周围环境的逼迫，使得她孤独地渡过了童年，走过了苍白的三年高中，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梦寐以求的F大。她不敢奢求自己的梦想——唱歌。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允许，命运不允许，上帝不允许，在有限的生命时光里，她得完成她必须完成的事，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自己的梦想，不向任何人吐露。除了。。。。。。妈妈，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她的人。但她知道妈妈不可能答应让她放弃学业，而跑去唱歌，她知道妈妈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成为女强人。所以，至今，她的病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妈，怕她担心，也怕自己会扛不住。她只希望，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条路。所以，她依旧每天去上学，和正常的学生一样。

　　三个月前，她第一次得知她患上了骨癌晚期时，她很平静。那次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却意外得知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令医生感到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流泪与害怕，也没有急迫地向医生咨询关于此病的症状，也没有要求做手术。她只是很平静地走出了医院大门，沐浴在严寒天气的阳光下，她抬起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淡蓝天空，阳光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并没有掉泪。她感到神明的旨意：“上帝要我会到他身边，我。。。。。。快回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她的身体偶尔会疼痛。她食欲减轻，吃不下饭，体重迅速下降。偶尔会发烧，躺在床上好几天。她的身体运动变得很不灵活，几乎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有时连走路也走得气喘吁吁。但她都坚持下来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妈妈。只有她知道。她心如止水，她不能追逐她的梦想，她在世上没有留恋的事物，她期待离开这个世界，去另外一个充满爱和温暖的世界，她唯一不能放下的，是妈妈。每次想到这，她就会心疼。妈妈。。。。。。她想，你放心。我会幸福的，在另一个世界。

　　这天下午放学后，她怀着期待和好奇，找到了建筑系3班上课的教室。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他上课的地方，来到时人已经走光了，只有几个男同学在教室里打闹、嘻哈。她紧张地走过去，“请问。。。。。。”一个高个子男生回过头来，他有着浓厚的眉毛。

　　“你找谁？”

　　露荷紧张地清了清喉咙，但她的表情依旧冷漠。“纪家明。”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小小的撞击了一下。

　　高个子男生笑了。“怎么，又有女生来找他？”露荷的脸刷的红了，但她仍不动声色。高个子男生继续说：“他现在不在，可能不回来了。怎么，找他有什么事？有情书交给他啊？我帮你给他！”

　　露荷不好意思地握紧了手中的书，里面确实夹着一封信。她可不想被别人看到，但不知怎么地，她的心跳得厉害。

　　“没事，这是想把他的书还给他。既然他不在，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他应该。。。。。。会回来晚自习吧。”不知为什么，她有种预感，他会回来的，他们会相遇的。

　　“那没我们的事咯。”高个子男生转过身去，继续和几个男同学嬉笑打闹起来。

　　黄昏的F大校园真美，一切都被撒上了金色，大地少女穿上了金色的裙摆。她趴在3班教室的走廊上，暖风吹过，她的短发飘了起来。她没有用手去把它拂好，而是任凭它的的柔软触摸自己的脸颊。手里抱着陌生男子的书，书里夹着她亲笔写的信，这样的奇遇，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安心地等待，等待生命流逝，等待他的到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的多久，天色越来越暗，人都走光了。教室里昏暗而空寂，一瞬间，她感到巨大的落寞和寂寥。她正准备转过身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有力量的手推了一把，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小心。我在踢东西，别让我踢到了。”冷漠的声音响起，没有感情，却那么温暖有力。

　　她抬头看。一个面容清秀苍白的男孩走了过来，拿起掉落在她身边的易拉罐，然后看了她一下。“你没事吧？小心点。”说完走开了，把易拉罐扔到空中，甩开修长的右脚，重重地踢到空中，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一瞬间，露荷没有任何反应。她头脑空白，这是。。。。。。怎么了？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被易拉罐给踢到了，幸好被那男生推了一把，才躲过了易拉罐灾难。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想追上男孩跟他说谢谢。忽然，她想起上次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庞，她很确定，他就是纪家明。

　　但是她的脚走不动了。当他真正到来时，她却没有勇气去靠近。她抱紧手里的书，眼看他快走远了，她却仍然没有动。

　　午后的夕阳下，男生边走边踢易拉罐。这仿佛是他的特殊乐趣，他的脸上满是单纯的幸福和孩子气。白色的衬衣飞扬，他高傲地抬起右脚，踢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好美的一副画面。

　　他越走越远，就在他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露荷不知哪来的勇气，头脑一热，追了上去。

　　“等等。”终于追上了他，她气喘吁吁地说。她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男生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色却很苍白。他并不高，只比露荷高出一点点。他并不帅气，却让人感到舒服。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到他与这个陌生世界的距离。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也没有说话。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有异样的粒子，她可以看到漂浮在他们中间的阳光里的尘埃。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两个字：“劳拉。”接着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男生看了看书，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看了看书，又看了看露荷，没有说什么，把书接了过去。

　　还没等他说任何话，露荷转身跑掉了。

　　她不敢回头，一路跑到学校的食堂。是的，劳拉。就是他，露荷。Laure。她告诉了他自己的英文名。她暗地里希望，他能找到她。

　　抬头仰望天空，天色越来越暗。

　　“爱踢易拉罐的纪家明，”她温暖地想，“我等着你天空颜色的答案。”

　　星期六，露荷带着她的小猫回到家里。

　　刚进家门，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家里空荡荡的，母亲不见了。

　　她发了疯似的冲进母亲的卧室，才发现原来她躺在床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露荷的脑袋“嗡”的一响。“妈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

　　可是母亲摇了摇头。“我没事。我担心的是你。。。。。。傻丫头，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也不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为你难过，为你心疼，要不是我今天早上收拾房间，看到你藏在枕头下的药瓶，我不会知道。。。。。。”一声哽咽，露荷的心犹如刀绞。

　　她低下头，居然想不出任何话来辩解，也无法说出好听的话来安慰母亲。她的母亲和她同名同姓：尚露荷。这个名字后面，有一段故事。

　　母亲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带着这封信，去找一个叫林伟茄的人，把这封信拿给他。他会明白的。”

　　露荷拿起那封信，“妈妈，你该不会是。。。。。。？”

　　“是的，妈曾经深爱过的一个人。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我想完成最后的心愿，露荷，你能帮我完成吗？”

　　露荷怔怔地站了许久，她的脸上是坚毅的表情。

　　“放心吧，妈妈。我一定会找到他。”

　　露荷周末一直呆在家照顾母亲，她请来了医生看病。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没有什么大碍。但心脏微弱，需要多加注意。她为母亲感到悲伤，努力地照顾她，为她祈祷。上帝啊。。。。。。她心想，让母亲活下吧，把我带走带到您身边去吧，我愿做你最忠诚的奴仆。

　　一直到星期一回到学校，她的脑海都在盘踞着如何找到母亲曾经的爱人,任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并把信交给他。她一直苦恼着，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封信在等着她。

　　当她打开属于她的3号物品柜时，一封淡蓝色信封印入眼帘。她这才猛地想起：纪家明！这是我的幻想吗？他居然会回信给我？

　　怀着战战兢兢地心情，她拿着信一路跑到校园操场上。她坐在石板椅上，不敢置信地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开始读起来：

　　劳拉：

　　你好。我是纪家明。

　　收到你的回信，我很愉快。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布满星星的天空的照片，我想你很喜欢看星星，对吧？想象着你抬头仰望星星的样子，居然感到熟悉的温暖。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星空，想必其中的一颗，你也在抬头仰望着，它是哪一颗呢？

　　那一次，幸亏你的帮助，我才得以及时被送到学校医务室，才得以快速恢复我的脚。因为下星期我要参加校运动会，我不能带病参赛，我不能失败。谢谢你，让一切成为可能。

　　我想你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我想见你，可以吗？上次你把书拿给我的时候，我还没仔细看你的脸，就让你给跑了，可惜。下星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校运会见。

　　你真的叫劳拉吗？劳拉。

　　天空颜色的答案，我要亲口告诉你。

　　纪家明

　　直到回到宿舍里，她的嘴角还挂着微笑。拿起一本书，她悠闲地读了起来，不着急回信，任凭自己沉浸在书中的美好故事里。

　　有时候，她会抬头看着窗外，天地间一片心绿，真是她此刻的心情。

　　很微妙很微妙，不是恋爱，是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