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年华.花开正好》薄樱薰

5、chapter5

　　夕夜回到家的时候，开门的是岚若姨母，她着了一袭黑色亮珠片抹胸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夕夜记得那条裙子是岚若姨母六七年前买的，买了以后也没有穿过几次，就压在了箱底，每次巫婆婆替她收拾的时候，拿出那条裙子，都是一副皱巴巴的样子。

　　现在岚若姨母把它熨帖得很平整，穿在身上还是很合身，很漂亮的样子。真是不得不钦佩她，多年来身材一直都保持得那么苗条纤瘦。

　　“怎么，姨母？穿这么漂亮，是要去参加舞会吗？”夕夜微微一笑，抱着枕头就窝在沙发里，一副再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样子。

　　岚若姨母一扬纤细的眉毛，道：“是啊，我一个老同学举办了一个聚会，我和泽宇都要去，狂欢一晚上！”她顿了顿，道，“真是怀念当初的时光呐！”

　　“那好吧，祝你玩得开心，不过，泽宇姨夫跳舞的样子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定很滑稽吧！”夕夜脱下鞋子，一把窝在沙发里，一副再多动一动都不愿的样子。

　　岚若姨母伸出她那只涂满了绯色指甲油的手捏了捏谭杰希粉团子般的脸：“小家伙不懂就不要乱说，你泽宇姨夫当年也是风流倜傥的，好不好？”

　　“切，我现在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夕夜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再说了，他再风流倜傥，有落影那么风流倜傥么？”

　　一想到落影，夕夜脸上立刻浮现起淡淡的笑容。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么？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时间，都会想到他，心脏充斥的，也都是他。大约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了吧？

　　一想到这里，夕夜脸红得发烫，喜欢落影！喜欢落影！他竟然真的喜欢落影，不，这是错觉，这是错觉。

　　他怎么可能喜欢落影呢？

　　他和落影是朋友，可以一起聊天，可以一起旷课，可以一起做一件事，总是默契，就算是在一起说些没营养的废话，也很开心。

　　但那不该是爱情的啊。

　　夕夜和落影，他们只是两个大男孩子，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不允许啊。

　　这个世界任何一切都有禁忌，感情也有。

　　夕夜的脸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简直就像是发烧了一样，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就看见泽宇姨夫下了楼。

　　夕夜眼睛一亮，泽宇姨夫年轻时候的照片也是很英俊的，只是人到中年，他又不控制饮食，身材自然便发福了。

　　如今一身黑色燕尾服穿在他身上，已经紧绷住了，林泽宇的呼吸看上去也有点艰难和急促。只见他转动着手中的拐杖，微笑：“夕夜回来啦！来，看看姨夫，怎么样，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帅？”

　　“是啊。”夕夜懒洋洋应了一声，他今天怎么觉得浑身不对劲，不仅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而且胃部也隐隐抽痛。

　　林泽宇挺着发福的肚子，和岚若姨母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关门的时候，岚若姨母飞了个吻给谭杰希：“夕夜，好好享受一个人的晚餐吧，巫婆婆去温泉三日游了哦。”

　　暗暗吐槽，夕夜脑袋昏昏沉沉，竟睡死了过去，等醒过来，天已然全黑了，还是在下雨，噼噼啪啪落在屋檐，单调又乏味。

　　夕夜觉得腹中甚是饥饿，轻轻起身，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谭杰希叹口气，算了吧，这么大的雨，也实在懒得出去了，就熬着吧。

　　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一天也是一样的下着雨，那一天他也是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天他也是这样的不舒服。

　　是梦境么？那个记忆里最残酷的梦。

　　忘记是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恐惧的感觉了，夕夜的害怕就像是在水里晕开的墨，一点一点蔓延。

　　皮鞭又抽了下来，落在身上是生生的疼痛，伤痕就像是有火在炙烤一样，只是再也不会有那个女孩子苦苦的哀求。

　　夕夜他知道，那个女孩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她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溅不起一点波澜，便再无痕迹。

　　但是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觉得那么冰冷，那么寂寞。

　　如果还有一鞭子抽上来，还有谁会流着眼泪为他哀求呢？

　　如果，如果再度回到那种生活，不，两年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再也不要回到那种悲惨的生活里去。

　　再也不要握枪，再也不要去伤人，再也不要时时刻刻在生与死的距离里面挣扎，再也不要提心吊胆，再也不要在睡梦里也怕会遭到毒打。

　　好难受，像是有一把火在体内烧，但是却又手足冰凉，头很痛，看什么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不清晰。

　　这是梦么？

　　那又有谁能把他救出梦境？落影，落影，好想见到他，真的好想见到他，他那种既不热切，也不冰冷的眼神，像是被晾凉了的白开水一样淡而甜的眼神。

　　仿佛那种眼神足以使他从这突然的痛苦中解脱，嘴唇很干，但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颤抖着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拨出电话，那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一个一个按下去，中间停顿了很久，每一次按下，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喂。”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那么的沉静又温和的声音。

　　“是你吗，落影？”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想哭，很想见到他，这种感觉太过汹涌，夕夜无力抗拒，只能承受。

　　“夕夜？你怎么了？”落影的声音像被一根尖锐的银针挑起，一下子变得不平静了，“你听起来很不好。”

　　“我很不舒服，在家。你来吧。”说完，夕夜就挂断了电话，多一分的力气也没有了。

　　*
　　落影轻轻的用铅笔在纸上画素描，雨很大，雨声嘈杂，觉得什么也画不出来，闭上眼睛，手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

　　低头一看，才发现画出来的弧度很像夕夜。

　　于是添上五官和发，看着便笑出来了，那个傻瓜，还好吗？

　　奇怪了，不过是一会儿没见到他，就又想起他了，这是为什么？那个家伙说的那一套雨伞理论，在雨天想起来竟然会觉得很心痛。

　　那个傻瓜虽然在笑，就算眸子里有莹然的笑意，但是笑得越浓，那种悲伤就越浓，突然就很想见他。

　　电话铃声响起，落影拿起电话，就听见电话那头那个低缓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气若游丝，李炜愣了一下。

　　那还是他记忆里面那个充满元气、活力无限的夕夜么？落影一怔，忙道：“我马上来，你等我。”但是电话那头已然是茫然的鼓点。

　　抓起外套冲进雨里。

　　连自己也难以解释的一种心情，只是狂跳的心脏在一句一句的重复：夕夜在等我，他在等我。

　　灯被打开的一刹那，夕夜有点不习惯地眨了眨眼：“把灯关了吧。”

　　落影在黑暗里一步一步的接近，然后把灯扭开，可以看到夕夜苍白的颜容，黑亮明媚的眸子此刻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晶莹剔透，悲伤如有实质。

　　“夕夜，你怎么了？”落影轻轻的坐到夕夜身边，用手揽住他的肩膀。

　　夕夜微微一笑：“落影，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我要死了。”他静静侧脸看落影，道。

　　“什么话！”落影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不会死的。”却突然发现夕夜的温度异于常人，“你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耍脾气般的，夕夜把头扭到了一旁，细长美丽的脖颈仰起优雅的弧度。

　　“你这个傻瓜，你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啊你！”落影看到他那副难受的样子，心中微微泛起不舍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夕夜轻轻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带着一点孩子般的撒娇和依赖：“你不要这么凶嘛！”说完，又拿起落影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仿佛这样能舒服一点，“落影，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傻瓜。”落影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直到他看到夕夜明晃晃的惊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

　　于是沉默地拥紧了他，夕夜似乎很冷的样子，在他的怀里不断的颤抖，往他的怀里靠，像是一只受了冻的小猫依偎在炉火旁取暖。

　　“要不要去医院？”落影担忧地看了夕夜一眼，“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没有….家里….没有….我不要吃药…”说话有点断断续续的，像是棉花糖一样的，轻而软，软而甜。

　　落影无奈而宠溺地低下眉，然后起身，把他抱起来：“乖，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夕夜难得那么乖，微微点头，双手勾住了落影的脖颈，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自己的小脑袋。

　　落影微微笑了出来，夕夜原来也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呐，还以为他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坚强，没心没肺的快乐的那一个人呢。

　　虽然他那样是很好，但却让落影觉得心疼。他能看出夕夜眼里浓重的悲伤，却不能为他缓解半分。

　　如果可以多么希望这一辈子都不再拥抱别人，而是用自己的怀抱来承载他的眼泪，他的悲伤，他的一切，这种感觉来得太过汹涌，几乎就要把他淹没。

　　落影不解，却依然还是打开了卧室的门，掀开雪白的棉被，将夕夜放进床上，又打开柜门，拿出一套米黄色海绵宝宝的睡衣，递给夕夜：“夕夜，自己换上吧，我去帮你倒热水。”

　　“等等。”夕夜轻飘飘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力气，他眯起眼睛努力地抓住了落影的衣角，“落影…我饿了….”

　　落影又好气又好笑：“好啦，我的大少爷，我这就去给你做苦工了好不好？”

　　看夕夜很安心地闭上眼睛，落影不知为何心中蓦然涌起一阵淡淡的暖意，这个孩子，还真是可爱啊。

　　落影有些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把毫无已经发烧的自觉的某人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替他捏了捏被子。

　　在冰箱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些河粉，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材料，落影就做了一份最简单的炒河粉去给夕夜吃。

　　他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夕夜整个人乖乖地躺在被子里面，手也老老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只有一双黑亮澄净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在看天花板。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夕夜那双极美的眸子轻轻侧头，立刻欢呼：“落影，你来啦！”

　　看他那个欢脱的笑脸，落影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很饿吗？我炒了河粉，快起来吃吧。”

　　“我手臂没力气啦，你喂我好不好？”夕夜嘟起嘴唇半撒娇道，“你喂我啦！”

　　脑海里面突然浮起他每天午后在自己的冰激凌摊上吃冰激凌的样子，唇边沾着奶白色的冰激凌渍，像一只馋嘴的小猫。

　　心下微微一软，落影坐到了床边，拿筷子拣起一些河粉，送到了夕夜唇边：“来，乖小猫，张嘴，小心烫。”

　　夕夜知道落影一向是个寡言温和的人，但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温柔的样子，夕夜虽然病得很糊涂，但是依然觉得心里面有一个冷硬伤痛的角落在慢慢融化。

　　一盘河粉吃下去，夕夜觉得胃暖暖的，特别舒展而舒服。落影轻轻扯了一张纸巾替谭杰希擦他唇角的污渍：“好了，你睡吧。”

　　“不要，我要你陪我。”夕夜翘起唇来撒娇，两颊也若隐若现地泛着酒窝，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了淡漠的阴影。

　　落影摇头无奈，替夕夜整理额前细碎的留海：“傻瓜，我就在楼下，好不好？乖！”

　　“不要，我要你陪我。”不知道为什么，夕夜的眼睛看上去特别水润晶莹，像是映在水底的黑珍珠，唇瓣轻抿却又透着一点倔强和任性。

　　看着他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落影忍不住摇头苦笑，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举起来，轻轻的把被子盖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免得他的手冷。

　　不知道自己静坐了多久，只是看着夕夜那单薄柔软如樱花初绽的脸庞，一时心下柔软，细腻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暖意拂过了夕夜两弯纤细的眉。

　　突然听到他轻轻的呢喃：“落影….怎么办….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什么？”落影一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竟是真的，只是不可置信的惊骇在看到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的时候，化作了深深的怜惜。

　　夕夜的脸皱成了一团，透着浓重的悲伤和不舍，连他的手，也下意识更用力地握住了落影的手：“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最后落影忘记他有没有说话，是说了好还是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以后再度想起，落影很肯定的记得，他轻声说了句‘好’。

　　夕夜的眼眶忽然落下眼泪来，但他依旧没有醒，只是紧闭着双眸，却挡不住肆虐的泪水。

　　落影轻轻俯下身，吻干了他的泪痕。

　　却没有注意到那双幽深明亮的黑眸，毛茸茸的睫毛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