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离人泪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醉，离人泪，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传说有一种草，叫莫离。十六年前有一个叫唐澜用它炼出了天下奇毒——离人泪，中了离人泪，什么东西尝起来都是咸涩得叫人眼里发酸，心里发苦。
不过江湖是善忘的，到了现在，唐澜和她的毒，早已消失在人们眼前多年，成了传说。会把这些事情当真，醉心研究的只有我们的主角——武林盟主易成云的宝贝儿子易龙了。他虽生在武林世家，却不爱习武只爱钻研暗器毒药。平生最大志愿就是再现唐澜的离人泪。每天摆弄瓶瓶罐罐，蛇虫鼠蚁。把易成云气的几次三番都差点要将他逐出家门。
这一天，易龙公子照例上山采药，走到平时走惯分岔路口时忽然改了主意，往另一条路上走去，这么乱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竟发现一株星银草。这种植物极罕见也极少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要不是易龙小时候在易成云书房里见过，也不会知道。心中又是惊异又是喜悦。星银草长的和栖霞山上遍山都是的野花野草很像，要仔细观察它的叶子形状和它与众不同的气味才能分辨。易龙仔仔细细研究一通，才确信无疑。他又看了看周围，想记下此处位置，以后再来。却更惊喜的发现不远处竟还有一株。走到附近又发现再远处有两株长在一处。难不成前面有成片的星银草？易龙不由得跟着星银草越走越远，但是星银草一路上数目并没有增加，与其说是偶然长出，不如说是有人刻意为之。然后在太阳西斜，腹中轰隆作响时，易龙公子发现，他，迷路了。这可怎么办？
但有的人天生就是福星高照，雪中有人送炭，锦上有人添花。他正烦恼时，路的转角处竟闪出一个人。那人一身仆役打扮，走近前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说天黑山路难行，如蒙不弃，公子可愿来府上将就一宿？”易龙向那人来路看去，果然隐隐有一座府宅轮廓。易龙心下疑惑重重：此间何以有人居住却从未听闻，主人家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到来……但总不能露宿荒野吧。他心思百变，面上却半点不漏，只感激的说了句“叨扰了。”
于是跟着这仆役进了宅子，进门前易龙抬头一看，门上关府两字笔力遒劲，风骨不俗。
一路上只觉得府中布局风格独特，似乎暗合八卦变化，心中好奇压过戒备，到了前厅，易龙往里面一看，顿时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清丽秀雅的像是白莲花上流淌的月光。她静静地看着你，纯黑的眸子里好像最干净的天山潭水，但似乎有千言万语藏在里面。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易龙的心中一片空白。随后心如擂鼓，被一种不知明的情绪装的满满的。
少女展颜一笑，说：“坐。”
易龙呆了一瞬方才坐下，心里虽知道这么看着很是无礼，却舍不得把视线移开。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过了好一会儿易龙才想起来要自报家门，于是又站起身子，微一拱手，十足风流公子模样逗笑了少女身后的丫鬟。他只作不知，朗声说道：“在下易龙，就住在曾城桂延街槐花巷，今日上山采药，不慎迷失道路，多蒙小姐一家照顾，不胜感谢。”
“我叫关泠月，什么小姐公子的我可说得牙酸。”这少女到直截了当的很，易龙闻言微微一笑，心里想可算遇上一个同道中人。关泠月续道：“我娘曾吩咐过忠叔，不管谁到了宅子外面，都是有缘人，可请他进来一叙。所以我们就把你叫进来了。”易龙见她言笑晏晏，只觉得初见的距离感烟消云散。两个人虽是初见，却感觉已经熟悉了。不由得受她感染，也直接发问了：“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听了这话，关泠月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说“你竟是乱走进来的？我娘在外头布了桃花阵，一旦有人破阵，小黑就会来告诉我。”话音刚落，一只颇为刚猛的夜枭飞到关泠月肩头，还蹭了蹭她苹果般红润的脸颊。看得易龙大呼惊奇。摸着小黑的羽毛，关泠月一双眼弯成月牙形，笑得很有些得意。
“小姐，陈管家说可以开饭了。”小翠逮个空插进这一句。笑容里带些无奈和疼爱。
“那我们吃饭去，忠叔可会做菜了，包你吃了上顿想下顿。”关泠月大大方方拉了易龙的手往饭厅走，看得出来很是开心。易龙被这只柔软白皙的小手一握，心跳快了几分，竟然不敢回握，前面就是鬼门关，他易龙也会毫不犹豫的往前走了。可惜饭厅距前厅不过几步路，关泠月将他领到一张椅子旁就放了手，走到对面椅上坐下。忠叔小翠也随后一左一右坐在关泠月身边。
四菜一汤很是朴素，但味道竟是易龙从未尝过的好，几乎可以和他娘亲做的相比。易龙不禁赞叹不已：“忠叔你真厉害！改天可以和我娘交流交流。我娘可是御厨之后，当年还有人开玩笑说我娘的调羹圣手要强过我爹的三十二路分花拂柳手呢。”忠叔没说话，但笑得就像所有看到孩子吃得开心的父母。可见得对易龙极为满意。“那你和你爹可有口福了。”关泠月说。“我爹？他不管桌上有什么好菜，他总一张面具脸，好像什么东西到了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就是没味道！我爹他成天就记着我们是武林世家，他老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住在山脚下却要把自己住的别院叫云端居……”易龙说到后来，又想起他爹万事不理，只醉心名利地位的一平日种种，不由得一脸愤愤不平。“算了，不说我爹那个不懂生活情趣的老头子。”
饭桌上四个人说说聊聊，一顿饭吃得很是开心，不光关泠月和易龙熟了，小翠和忠叔也和易龙熟络起来。
吃完饭，“今天晚了，你先去西厢房里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易龙回答。
“做个好梦。”关泠月还有些依依不舍。
“你也是。”易龙发现自从进了这宅子，他笑得比以往一年笑的还要多。关泠月发自真心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让她身边的人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不自觉的就跟着她笑了。
“公子请跟我来”忠叔笑得慈祥，易龙一时间有一种被长辈关怀的温暖感觉。快到房门口时，忠叔开口说话了：“小姐她看着活泼，却不太爱和陌生人打交道。这宅子的外面有个桃花阵，是小姐的娘亲设下防止外人误闯关府，公子能无意间跟着星银草走进来是实属缘分。我看得出来小姐很喜欢公子，不知公子又是怎么看小姐的？”易龙听了忠叔这番话，一时太过开心，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表明心迹却不知要怎么说，竟闹了个大红脸，舌头也不听使唤。“我，我，我喜欢泠月，想和她天天见面。”忠叔了然一笑，易龙的脸更烫了。
——————————————————————————————————
从此以后的三个月，易龙天天往山上跑。和关泠月在一起把栖霞山大大小小七七四十九洞三十二涧都去了个遍。只是关泠月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山，说她讨厌外面的人。还叫他不许和外面的人说起她们。易龙也不强求，在山中和泠月一起，与动物草木结交，比起看着爹爹和一些所谓名门正派一边满口仁义道德一边为了一己私欲祸害他人，确实无忧无虑得多。
另一边，易成云觉察到儿子的行为，不动声色的派人跟去，跟去的人却没有一个能跟到目的地。通通在一条分叉小路上迷失，两三天后才重伤归来，只说是迷了路，如何迷的路，又如何走到大路上，全不知晓。易成云暗自心惊，终于忍不住把儿子叫来问话。
易龙一面想守着关泠月和他的约定，另一方面又想把未来妻子介绍给父母。于是含含糊糊的说：“反正我是山中遇到月下仙。”易夫人在一旁笑着说：“哪是月下仙，心上人才是吧。我家儿子总算长大了。”易成云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破天荒的用了还算温和的口气说：“那姑娘姓氏名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易龙一听，虽然为他爹的反常表现很是奇怪，还是回答说：“她家里还有两个佣人，一个丫鬟一个管家。娘你不知道，那老管家厨艺不凡，都可以赶得上您了！那个丫鬟精通刺绣，依我看连京城天下第一绣坊金针绣娘都比不上！”易夫人刚要接话，却和易龙同时发现易成云脸色大变，一张脸白了又红，显是激动不已，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干涩的声音：“那姑娘的娘叫什么？”这一下易夫人和易龙都觉得事情不对。易夫人担心的看着丈夫。易龙心下忐忑，摇摇头说：“她不让我和人说她的事。”“你既不说，那便罢了。以后收收心，不要再往山上跑。”易成云慢慢恢复了他一贯的毫无表情的样子。这段话说的波澜不惊，听在易龙耳里却无异于晴天霹雳。“爹！你怎么……”“在你把轻风剑法练好以前，不许踏出家门一步。”又是一句比刚才更冷硬无情的话。易龙看着他爹的脸色，知道在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只打算悄悄跑出去。易成云却是早知道他的心思，吩咐身边最得力的手下看好易龙，然后就大步走向书房了。易夫人两边都放心不下，对儿子说：“龙儿别急，我去问问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匆匆赶上易成云的脚步。
这天后，易龙十二个时辰都被人跟着无法脱身，一晃五天过去了，他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却是毫无办法。易夫人来看过儿子，也只说问不出个所以然。
如此到了第五天晚上，易龙正在窗边叹气，忽然感觉周围似乎一时间静了下来，外面守着的人的呼吸声都缓了下来。然后窗外有轻轻的敲击声。易龙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没有人告诉他，可他就是知道，窗外的人是关泠月！他激动的一跃而起，急切又万分谨慎的开了窗。果然就是关泠月。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目光在对方脸上流连，明明只是五天没见，却都觉得对方和记忆中有了些说不出的改变，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但就在见面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更接近了，也许是因为彼此眼中找到了相同的思念。也许是清雅的月光，也许是温柔的清风，也许是空气中花朵的甜蜜香气。总之他们忽然形成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里，旁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彼此比天上星子更明亮的双眸，和看不见确确实流动在两人间的情愫。
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两人双手交握，易龙略一用力，关泠月就轻巧的从窗口跳进房中。“我这几天都没见你来，就猜你可能出了什么事……”关泠月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易龙正定定的看着她，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不知道为什么，关泠月的脸渐渐地红了。易龙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强烈感情，同时手臂比理智更快的行动了，他紧紧的拥抱了眼前的人，收紧双臂，竟然真的会有全世界都被拥抱在怀中的错觉。日夜的思念焦急都变成了甜蜜，满的要溢出来的甜蜜。关泠月感觉心跳的要从口里跳出来，但又有一种从没有过的心安。这几天先是生气他食言不来，后是担忧他有无意外，最后是一刻也在府里呆不住了。就这么不管娘定下的规矩，一个人悄悄下了山，进了曾城，还潜入人家的府邸，一路上用迷香迷晕了不知多少人才闯进来。见到易龙前一直都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关泠月慢慢的，同时也很坚定的回抱住易龙。“你还记不记得，花园里有个月亭？”关泠月轻声说。“当然记得，在哪里正好能看见我家，当时我还和你说，这是我们前世有缘。”易龙道。“这几天，我在那亭子里坐着，想起娘在我小时候也常常在亭子里发呆。这才知道它为什么叫月亭了。”关泠月幽幽的说。“月寄相思，月即相思。”易龙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想起目前的处境。开始说正事。关泠月说：“我们该怎么办？你爹他不喜欢我。”“我爹他在听到我说起忠叔和小翠姐时忽然脸色大变，才蛮不讲理的要关住我的。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也许忠叔和小翠姐会知道一些。”
“易公子猜得很对，不过有些事，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门外传来一个柔婉的女声。
“小翠姐！”房内两人都很是意外。
转眼间，房里又多了三个人，忠叔和小翠，还有一个，竟是易成云。
“爹？！”易龙惊讶的看着面前三个人，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忠叔。”关泠月有些心虚的叫了一声。
十七年前的旧事终于在这个房间里被揭开。
“十七年前，我在长安认识一个女子，她就是唐澜。当时我正暗中查访邪教总坛所在，化名关松涛。那时我已经和你娘成了亲，明知道这样做既对不起澜儿，又对不起你母亲，我却还是……：说到此处，易成云脸上一片伤心悔痛之色，小翠冷哼一声，却也并不说什么。易成云续道：“我年轻时不懂珍惜，澜儿又最是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欺辱。我总不敢和她说自己的事，但纸包不住火，澜儿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已有妻儿，一气之下，也不管自己已经身怀六甲，就跑到栖霞山上隐居起来了。我几次三番想去找她，却总是破不了那桃花阵……”听到这，易龙再也忍不住，颤抖的问道：“所以，我和泠月是，兄妹？”
屋子顿时出现一种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知多久，忠叔无奈而苍凉的声音响起来：“我们一直以为小姐的负心人姓关，直到刚才我们跟着小姐进了这府邸，才看到故人。”这番话，虽没有明说，却是默认了。
易龙绝望的看向关泠月，关泠月虽然已经泪盈于睫，却紧咬着嘴唇不愿意发出一丝声音。感觉到易龙的目光，她也朝易龙望去，像是只无缘无故被猎人陷阱抓住的小鹿，水盈盈大眼睛里有天大的委屈。从没见过她难过的样子，易龙一阵心痛，想伸出手安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刚刚的亲密无间转眼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了。关泠月定定望着易龙僵在半空中的手，终于冲出门，单薄的背影很快溶入茫茫夜色中。易龙本能的要去追，却被小翠拦下。“不用担心。让小姐静一静吧。不用担心，我们会跟着她。”语毕，忠叔和小翠也走了。屋里剩下易氏父子两两相对，良久，易成云拍拍易龙的肩：“晚了，睡吧。”语意中是多年不见的关爱之情。但两人都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了。
——————————————————————————————————
三天后，易龙收到一封信，和一个锦盒。信的封皮上什么也没有，打开后之见上面写着：“安好，勿念。万望珍重。”易龙喃喃念着这八个字许久，才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一颗丹药。这是用来干什么的？易龙想了好一阵，忽然灵光一闪，又拿起那封信，果然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随信附上离人泪解药一颗。与惘川水一碗一同服下即可。”离人泪？啊!解药是给爹的。怪不得这么多年来爹好像没有味觉似的。
“爹，孩儿来给您请安。”
“嗯。”看着儿子憔悴的脸，易成云脸上划过一丝愧色。
“今天孩儿收到一封信。和信一起的还有这个。”易龙从袖中拿出锦盒，打开来放到桌上。
“这是？”易成云问道。
“离人泪的解药。”易龙说。
“爹用不着这个。你拿走吧。”易成云笑的苦涩。见易龙一脸疑惑不解，易成云又道：“当年我自愿服下离人泪，如今自然也用不着解。”说话间，易成云看向窗外。易龙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青翠的栖霞山默默无语，矗立在阳光之下。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地久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催心肝。
美人如花，隔云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