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秦淮怪谈》公子桃

2、胭脂扣（二）

　　二
　　京城秦淮，一个奢侈与贫穷，光鲜与肮脏融合的甚是完美的地方。
　　秦淮城西有一条街道叫做安民街。可是讽刺的是，街的名字却与那条街实际上的作用完全相反。在那里只要你有钱，你就能得到所有。无论物质，还是欲望……
　　凤锦书认识的那位奇人就在那样一个肮脏的地方开了一间小店。
　　说起来，两个人之所以会相识，还是因为凤锦书偶然的得了一块千年暖玉，平常人戴在身上除了可做暖身一用，竟还能散发出阵阵清香。可惜他天生龙脉，体质温暖，那暖玉在他身上竟是烫的他好不难受，于是就跟那位奇人换了一只寒玉酒壶，夏天拿出来镇镇酒水，喝着倒也舒爽。
　　打那之后，两人也有些物品交换的生意往来，只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凤锦书身形一转，拐进了道边一个胡同里。说来也奇怪，明明身后就是闹街，可是站在店门口，刚刚那些吆喝声竟然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一抬眼，黑底的招牌上依旧跟几年前一样刻着三个红色隶书大字－－潋滟居。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不知怎么想起这么句诗来，水光潋滟，荡漾的意思。凤锦书微微侧过头，虽说此荡漾非比荡漾，不过看着身后那位粉衫男子此时正也抬头念叨着店名的样子，他的嘴角泛起一丝邪气的弧度，还真是－－相得益彰呢！
　　轻轻扣了扣门，随着一声清脆的“稍等”响起，棕红色的木门应声而开，从里面探头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圆圆的小脸上一对漂亮的眸子隐隐闪着金色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有胡人的血统，不过却映的皮肤更加如雪般嫩白。
　　“呦！这孩子长得还真是……好像个糯米团子！”水靖云说着凑上前去，大手直接袭上少年的小脸之上，丝毫没留情的揉捏起来。
　　“啪”的一声，小少年挣脱了水将军的魔掌，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起来。“你才是糯米团子！”
　　“哈哈哈，小屁孩儿，其实糯米团子很好吃的，跟你这小脸蛋儿的手感一样好！改天哥哥可以带你去吃的！”水靖云说着还凭空捏了捏手指，好像那里还真的有个糯米团子任由他回忆手感。
　　凤锦书暗地里踹了他一脚，这家伙还真是风流成性，明明是来求人办事儿的，竟然还能调戏人家家里的小书童。于是上前解释道“我们是来找沐清风沐先生的。”
　　小少年闻言眼神中的那抹厌恶更胜，接着道“谁？不认得！”
　　“诶？这潋滟居不是他开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原来是靖云将军不满了。
　　“小孩儿，不就捏了你一下，好歹我们也是上门客，你这是个什么态度？”
　　“上门客？没看出来！不买东西就快滚，别妨碍我们做生意！”少年撇撇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想关门。可靖云将军带兵打仗那么多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关之门外的？
　　一个闪身，他动作灵活的绕过了小少年，进了院落。右手一个用力，原本便置于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倒是很有闲情逸致的打量起院内的景致来，嘴上也不闲着“怎么不买？你哪只狗眼看得出我们不买！”
　　本来就在火头上的小少年好似被踩了尾巴。只见他蹭的一下跳起来，紧紧的咬起牙关，身体微微弓起，就好像一只准备随时应战的小兽，时刻戒备的瞪着水靖云，一字一句道“少拿我跟那种低等的动物相提并论！！”
　　“喂！住手……”话没说完，凤锦书再次被人打断了话语。
　　这回的声音从内堂传出，明明云淡风轻却又含着一种拒绝不了的强势。
　　“住手，素瞳。”随着声音抵达，内堂现出一个清瘦的人影。淡金色镶边儿的锦袍本来松垮的搭在肩膀上，素手抓着衣服的一角轻轻一抖，便戏法儿似的整个袍子便平整服帖的被穿在身上了。
　　来人抬起了头，一双上调的凤眼微微眯起，将凤水二人扫视一遍，然后微微一俯身，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道“两位客人，内堂说话吧。”
　　平白的，凤锦书想起好色赋里的一段话。说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想着他抿了抿嘴角，相比那故事中东家之子的那般美人，眼前的这位就是了吧。
　　要是硬说瑞王爷跟水将军的风流习性有什么不同，大概瑞王爷凤锦书的风流多半先是停留在想，然后才会去做。而水将军水靖云一向更主张随性而为，随性到说话不经大脑，风流表形于外，于是几乎同一时间的，在凤锦书想到一首好色赋的同时，水将军已经开口调戏了“水色潋滟对空月，空月羞得见美人。店家这潋滟居三个字起的还真是妙啊！”
　　“这位公子还真是说笑了，这店本不是我的，名字更不是我起的。”
　　凤锦书闻言‘噗’的一乐，眯着眼睛递过一个眼神，意味“小样儿，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吧！”
　　水靖云憋屈的一挥手，意为“今天出师不利！”
　　这一来一往，几人就已经在内堂坐定。店家接着道“本来这潋滟居的确是一个叫沐清风的老道士的。只是可惜几年之前他输了我一魂二魄，为了赖账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了。我也只好拿他留在秦淮的这间不值钱的店子来抵债了。”
　　说到这儿，水靖云心下一凉。那位沐清风不在了，那自己想要的胭脂扣又要去寻哪去买呢？
　　“这样啊……”凤锦书犹豫了一下，沐先生与自己相交多年，虽称不上熟络，但是他有多大的能耐，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能让他输掉一魂二魄，最后还不得不耍赖跑路的人这位美人店主，想必也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才对。心念一转便笑道“说了这么久，还没有敢问店家的姓名……”
　　“我叫兮骸。”
　　“是以相惜，还以怜惜。真是好名字！”凤锦书摇头感叹。
　　“不，没有那么美好。骸是骸骨的骸，取意为尸鬼。”美人兮骸摆手解释。
　　随即的，是某人毫不掩饰的大笑！
　　无视凤锦书飞来的眼刀，水某人破口而出“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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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凤水二人说明了来意，兮骸抿了抿唇角随即眯起了眼睛道“依着我看……水将军你会不会是被一个美梦迷了心智。若那湖对岸真的有个游魂，又怎会千年之中仅有你们二人梦见过他？”
　　“可他看起来，却不似那般会惹是生非的魂魄。”水靖云回忆了一下，确定道。
　　“哼！就你那眼神也能看出哪些灵魂会安分守己，哪些灵魂会惹是生非？”被称为素瞳的小少年显然仍对水靖云存有敌意，故而马上出言讽刺“我看你就是见那妖怪美丽，心里起了歹念！”
　　“哦？”水靖云哪是会乖乖听别人讥讽的人，听了素瞳的话反而上下打量了素瞳一遍，一双桃花眼好像穿透了素瞳身上的衣服，要将他看个通透似的。他看完，才云淡风轻似地接了一句“那他肯定也是个妖娆妩媚的狐妖，不像你这般的……干扁！”
　　“你说什么？”素瞳“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种种按在桌上，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头顶好像已经要升起一缕名为怒火的青烟来。
　　倒是兮骸摇摇头，再次轻易将素瞳的怒火化去道“怎会有灵魂甘愿寂寞，固守千年也不曾惹是生非哪怕一件？”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了凤锦书接着说“胭脂扣本就是传说中的异香，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确定，我这里又怎么会有？别说我，就是那个老道士沐清风也不会有。我看王爷也就不必费这个闲心帮着水将军奔波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宝玉一块，不如水将军拿回去，配在身上，用来压惊安神，阻些鬼魅入侵梦魇，免得再次被摄了心神也好。”
　　兮骇说着低头从袖笼里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玉佩，顺便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
　　接过兮骇递过的玉佩，一时间水靖云跟凤锦书都有些尴尬。两人都是大富大贵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家中古玩自是无数，鉴赏的眼光也是从小养成的无可挑剔。只是……手中这玉佩虽是上好的和田玉，可是玉体却并不清透，细看几处细小的红斑藏于一片翠绿之中。可是做这玉佩的工匠却巧夺天工，红斑的周围被仔细的雕刻上数片花瓣，使其好像花之心蕊一样变得惹人怜爱起来。
　　水靖云想了想，这玉佩虽然质地不纯却也还算精巧，于是便在店主兮骇一脸宰了肥羊大赚一笔的满足表情中爽快的，付了钱。就连兮骸送客时那一贯清冷的声线好像也跟着染上了满足的意味。
　　离开时，水靖云还不忘回头继续激怒素瞳小少年道“回头想吃糯米团子了，记得到将军府去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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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一天，虽然胭脂扣仍然如同云中雾一样的飘渺，可是再回到瑞王府，凤水二人却突然来了兴致。也许是想要借酒消愁一吐苦闷，也许是想要再见一次那位梦中美人，两人摒退了侍从，再一次坐在清水阁之中，举杯畅饮起来。
　　“你说……”夜幕降临的时候酒也过了三巡，凤锦书也开始觉得头晕起来。他一手拎着酒壶，整个人斜靠着沁水阁的长椅，头刚好枕在了扶手之上。这是凤锦书一向非常喜欢的姿势，因为这样仰视的时候，视线刚好可以越过沁水阁的屋檐，好像偷窥了整片天空。
　　今天的夜幕晴朗无云，无数繁星点缀其中，好像一伸手便能摘下，却仍遥远的只能仰望。喝一口酒，再淡淡的一笑，道“一向风流的水大将军，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执着什么……”水靖云轻轻念叨一句，然后也走到这位童年老友的身边，随着他的样子坐下“他叫做君少商，浔阳人士，二十六岁……他唱着六国时期赵国的民间曲调，儒软的嗓音讲着一个注定薄情的故事……我明明从来不曾遇见过那样的一个人，却每次想起那个身影，那首曲子，便会心痛的难以言喻。”他说着，转过头看着凤锦书。一双本来清澈的眸子此时却被痛苦所浸没。他说“如果你也遇到这样的人，你会不在意么？”
　　“或许，真的像那个美人兮骸所说的，你只是被梦魇迷了心神，那些美人的名字，歌曲都只是想象也说不定……”凤锦书仍旧望着天空，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然后左手轻轻一扯，拉下了一直系在水靖云腰侧的那块花纹玉佩，握在手心之中，反复把玩着。
　　“思花宁若风中柳，崆峒寂静成飘摇，若是注定薄情顾，何以许诺到现今……”水靖云略微有些嘶哑的嗓音，轻轻的吟唱着，竟给这首歌曲平添了另一种心酸。好像自身也融入了曲调之中，那样让人无力抗拒……
　　“这样，你还觉得，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么？”水靖云苦笑道。几缕青丝垂在眼帘，遮挡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
　　心弦颤动，凤锦书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和田玉……
　　接着异变发生！
　　“轰隆”随着一声巨响，刚刚还沉浸在歌声之间的二人只觉得身后的栏杆松动，原本就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的两人瞬间后仰。不管如何不可置信的正大双眼，刚刚还存于眼前的辽阔星空此时已经被卷起的黑色水幕所取代，随着一阵凉意袭来，凤水二人便被卷入水幕之中。转瞬间，原本来波澜的湖面平静的好像已经被冻结成冰，只留下一截断掉的栏杆跟满地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