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江湖》折竹知雪重

40、杯步影

　　即使是梅平生的白衣如雪也会在对襟处绣上红梅，即使是无尘公子的白衣如仙也会有暗绣的纹图，但是杯步影的白衣上却什么都没有，似乎一丝的装饰都会玷污了她的美。她清高的，不似风尘中人。
　　“文卿。”琴前端坐的佳人轻启檀口。
　　文卿迎上一步：“杯姑娘。”
　　“你有心事。”
　　文卿不觉尴尬，却起了惆怅。
　　杯步影看了一眼瑶光：“怎么，你说的朋友竟是临风阁的李大小姐？”
　　瑶光诧异：“你见过我？”
　　杯步影微摇头，神思似已飘远。
　　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吵着要上来。
　　杯步影偏头听了听，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不懂规矩吗？”
　　文卿也听到了，他对瑶光使了个眼色，道：“人你见过了，咱们该走啦！”
　　瑶光见他神色，似乎是要回避上门的客人，她不愿见文卿为难，但是杯步影一个弱女子，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应付。她知杯步影应该是文卿的朋友，不解文卿为何此时强要离开。
　　杯步影见她犹豫，嘴角升起一抹嘲笑，不知是嘲笑瑶光，还是嘲笑她自己：“快走吧，我自有应付。”
　　瑶光这才想到她这么多年似乎习惯与此，一直平安无事，看来是她多虑了。她点点头，拉过文卿，推开窗子。
　　湿冷的河风吹来时，瑶光看到身边的人笑了，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憧憬，像个孩子面对冒险时的冲动一般。她愣了一瞬，看着他通透世事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的鬓发拂过残妆未尽的脸颊，美的动人心魄。
　　让她走的人是他，冷静地说你不属于这里而我属于这里的是他，可是完美地演绎贵妃醉酒，在那方寸戏台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哭中带笑的人也是他。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到这一步，极端的理性和极端的感性，极端的世故和极端的纯洁在他身上融为一体，毫不矛盾。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长大了，灵魂的门被叩问，从未有过的活力从身体里苏醒。
　　再不迟疑，瑶光带着文卿跃下，朝着那一片映着红灯笼光的水面，这片天空是她的自由，她的世界，她要带她命中注定的男人飞向她的世界。
　　手中的人在颤抖着，她知道他不是害怕，而是太激动于这一刻的炫美，他同她一样向往着自由。
　　即将接触河面时，瑶光足尖轻轻一点，两人飘落在最近的岸上。
　　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文卿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失落。
　　瑶光会心一笑，不待他反应过来，道：“我想通了，从今以后，要么你跟我浪迹天涯，要么我陪你守着这片河光水色。”
　　“……”
　　“我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离开。”
　　她带着无赖的话语让文卿愣住好久，好几次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你是！……唐……唐……”跪在地上的人痛苦地捂住双眼，汩汩的鲜血从他狂抖的指缝间留出。
　　背对着他的人一身黑衣，周身凛冽的气势从空气中渐渐收敛。
　　琴前默默垂首而坐的白衣美人托着腮，眼神有无限的忧愁。
　　“你！难怪你在江湖销声匿迹这么多年，难怪手无缚鸡之力的绝色名妓可以守身清白。哈哈哈！原来如此！唐三！唐三！”他大声地嘶吼着，尽情地发泄心中的不甘。
　　被叫着名字的时候，本来背对的黑衣人微微侧过身，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仍旧无话可说。
　　没错，这正是传闻中唐门最可怕的人，唐三公子唐渊。
　　地上的人狂笑着：“我还以为杯步影是唐七公子的女人，这么多年沦落风尘都是为了唐七公子，哈哈！太他奶奶的好笑了，原来她早就和他的哥哥搞在一起！”
　　唐三的眼神冷了，刚刚收敛的杀意倏地窜起。
　　听到唐浔的名字，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杯步影缓缓回过神来。唐三看了她一眼，她今天情绪很不稳定，从李瑶光出现开始她就是这样恍恍惚惚的样子，他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唐浔。
　　唐浔，他没有心的七弟。
　　没有心的人，生来就是伤女人心的。
　　“杀了我啊，有本事杀了我啊！你们唐门的人无恶不作，难道还怕杀了我吗？！”
　　唐三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激将法对他不管用，他只是在等一句话。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只求一死，因为嫖妓而不得没脸再在江湖上走动？”
　　仿佛舒了一口气又泄气的感觉：“是。”
　　“跟你一样的人太多了，太多了……”杯步影疲惫地停了话，起身走向帘内。
　　唐三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夜已深沉，“步影楼”灯火早熄。楼前的木槿花将枯，提醒人已是八月了。
　　八月了……
　　楼中重帘深处的美人拥衾而眠，眼角却滑下泪水。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死也要看我一眼，而你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来……
　　明明知道相思苦，为何还要苦相思，苦苦相思到几时。

　　神刀门。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去？”白衣公子斜倚在榻上，语气却不像姿势一样随意。
　　“是。”容貌清丽的女子咬着唇，毫不犹豫地答道。
　　主位上威严的当家人看了他们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习秋崖心疼了看了眼妹妹，他从小呵护着不忍她受一点伤害的妹妹，因为做错了一件事，她爱上了一个人，也注定了永远被这个人讨厌。这样苦苦的悔恨和思念，可以将一个人摧毁，也几乎将她摧毁。那时候来了一个黄衣仙女，救了他的妹妹，却吸引着他跳入了那样的思念。看到她注视另一个男人的眼光，他知道他来迟了，自幼聪颖，于“情”之一字，却始终无法参透。
　　问世间情为何物。
　　现在，他的妹妹要去看着深爱的人成亲，看他的幸福。这未免对她自己太过残忍。

　　“什么时候带我去落日楼啊？”
　　“……”
　　沉默，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梅平林！”
　　梅平林无奈地捉住胸口的手：“那是我弟弟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这月十五他就要成亲，难道会在这种时候和你对着干？”
　　“对着干？”梅平林回味着这句话，眼中的黑色静静地流动着，高贵而莫测。
　　“……”
　　突然，梅平林勾起嘴角：“我知道了，你想去的话，明天就可以。”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把你带出去确实很多危险，”梅平林笑笑，“不会武功人又傻……”
　　“喂！”
　　“不过我不会让你有事。”
　　微融眼睛一热，赶紧躲在梅平林怀里，却听他低声似自语般说了一句：“一定，这一次……”从胸腔传来的话带着温暖的震动，脸颊还是湿了。
　　他是那么渴望力量，他是那么需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