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迷宫》寒轩扬

2、第一章（2）

　　我看到那个男生慢慢的往前移动着。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里只剩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同学的声音，那些声音显得特别的突兀，所以也接着停了下来。
　　那个站在楼顶的男生一直张开双臂，以一种像要飞翔的姿势向前移动着。
　　“不要啊！”
　　“同学！你不要再我前面走了！”有女生开始尖叫。
　　“同学！”然后是老师们的尖叫。
　　但是声音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它们会迅速的和水汽一样被蒸发不见，它们不能改变什么，不能阻止什么。
　　我看到那个男生白色的帆布鞋尖端露出了楼顶的边缘。前面的人推挤着往后走，谁都不知道他的自由落体会降临在哪里。
　　救护车没有来，记者没有来。但是眼前的一切就要发生了。
　　真的选择了死亡，是不需要犹豫的，不需要有人来劝解，不需要让摄像头麦克风对着你，然后被录进晚间新闻若干分钟的录像里。
　　“为什么没有人上去劝劝他？”
　　听到这样的质问后那个站在楼顶的男生就把步子轻轻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的距离是多少？怎么会变成一生？
　　一步的距离是多少？怎么会变成死亡？

　　“啊——”几乎是所有人，出于本能地发出了尖叫。
　　那样的尖叫声里，有恐惧，有害怕，有可惜，也有兴奋、刺激。
　　但是几秒钟之后并没有听到沉闷的声响。大家只是突然又变得安静了。
　　楼顶上的男生的手正被紧紧的拉着，但他的身体已经挂在了教学楼外。摇摇晃晃的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风筝。而拉着他手的是——
　　“不要啊！！！！”阎岁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尖叫。
　　我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尖叫过，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于是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一样打了一个寒颤，然后看到那个拉着男生手的人的时候，我的眼泪也猛然地涌了出来。
　　“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我在心里呐喊着，而阎岁是真的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她发疯似地嚎叫着，推挤着人群想去楼顶天台。
　　那个英勇地拉住轻生男生手的就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她最优秀的男朋友——宁衡。
　　像是所有小说里描写的男主角那样，宁衡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少女的心。他高大帅气，成绩优秀，又是学生会主席，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就是个完美无瑕的存在。而他的心永远只被阎岁牵动着。他的温柔专一导致我对阎岁无数次的羡慕嫉妒恨。
　　而现在，他为了救一个男生，却在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没有跑向天台，为什么唯独只有他？而他迅速的握住男生的手抗拒强大的地心引力拉住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跟着阎岁撞着人群里的同学，我们想要跟着那些如梦初醒般愚蠢的老师到天台去。
　　可我们还没有挤出人群，宁衡就被那个男生牵扯着带了下来。
　　他们在空中飞翔了不到3秒钟，就以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为他们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这是一场恶梦。但如果仅仅是一场梦也就好了。
　　我看着沙发上的阎岁，心里翻滚着难以言语的情绪。我只得从我的卧室里拿出毯子为她盖上。昨天晚上，她就坐在这张沙发上跟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她温柔善良的男朋友。
　　她说起他们的相识，说起他的告白时刻，说起他对她的好，说起她自己曾经是怎样跟他闹脾气，他又是如何宽容……说起一起去过的地方，玩过的游戏，送给对方的礼物，浪漫的时光……
　　若是曾经，我一定讥讽她肉麻，但是我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有听着她叙述着她的浪漫过往，将她的悲伤在我心里咀嚼，自己也渐渐陷入这悲痛的漩涡。
　　她没有哭，除了她当时在学校被突然出现在楼顶的宁衡吓到哭喊尖叫后她到现在都再没有流过泪，所以我说她是勇士。她只是表情有些呆滞，她说：“下媛，你知道吗？其实，其实那天我做的那个梦不是体育委员向你求婚，我只是为了羞辱你罢了。我梦到的，其实，其实……”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重复着“其实，其实”，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那天梦到宁衡死了。当然，”她想扯出个笑容来，只是没成功，“当然，我并没有梦见他会为了救一个跳楼的人搭上性命。我不是先知。我梦见有一天他跟我分手了，转而又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我跟你说我要杀了他。你说，好啊好啊。然后我们两个就到了他家，你按的门铃，然后他打开门的时候我就拿着一把刀从你的身边飞奔过去刺中了他的胸膛。我看到他倒在血泊里，我特别的高兴。我是受不了背叛的，所以当时我特别的高兴，真的。然后我拉着你一起逃跑，身后有呼啸的警车追我们。后来警察朝着我们开始疯狂的开枪，然后我就醒了。其实那天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样的一个梦。虽然醒来后觉得其实特别的狗血，特别的烂俗，但是回想起来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害怕和难过。不是怕我们被开枪射杀，是因为宁衡死了。”
　　我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电视泛着蓝光，上演着悲欢离合。屋子外面的黑夜里，只有月光倾泻。当我们心情愉快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月光是皎洁美好的，当我们失魂落魄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它是凄凉的。我们现在属于后者。
　　“我本来就要告诉你了，但是我看你嘲笑的跟我说话的语气，就想算了吧。于是把这个梦憋进了心里。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真的是特别的戏剧化，什么莎士比亚，什么列夫托尔斯泰，什么但丁薄伽丘……你说……你说……这梦怎么就成真了呢？怎么别的梦都不成真，就这个成真了呢？”我无法表达我的言语，只能悲伤地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渐渐变得语无伦次。
　　“但是，这梦想成真……如果他真是被我杀死的话，多好……不是，我是说，他若是真的只是和别人在一起，我起了杀心多好，我不会真的杀了他的，他不会真的死……不是……下媛，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咬着嘴唇看着她的狼狈，真心的心疼。
　　我说：“我懂。”
　　她不再说话，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陷入了与夜一样阒静的沉默中。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里的声音，感觉在这样的时刻突兀的不像话，但是我不想就这样关掉电视，如果只有这样死一样的阒静我会疯的。我是说，我必须听到点别人的说话声，才能在这样的夜晚感到不那么的恐惧和害怕，才能分散我脑海里对那时鲜血淋漓的触目惊心。
　　我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小了一些，然后只是盯着屏幕。当然我并没有注意电视里播放着什么。管它是放男主角白血病女主角心肌梗塞呢！它们哪有我们现在的伤心欲绝来得真切！
　　这晚，我没有再听到阎岁的声音。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停止了喉咙发出声响的动作，变成了失语的木偶，颓然地陷进沙发里。
　　我也没有去打断这令人胸闷和恐惧的安静，就这么怀着复杂的心情进入了潜意识的睡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