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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二章 天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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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微微睁眼,他已不在身边。
我惊得坐起,脱口叫道:“胤禩……”
“怎么了?”他紧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过头,他自书桌后快步走了过来,柔声问,“做噩梦了?”
“不是。”我跳下软塌,扑到他怀里,一时委屈,声音竟有些哽咽,“我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
“傻丫头。”他抱着我,柔声轻笑,“别胡思乱想的,等一下就要回宫了,再去睡一会儿。”
“那你呢?”我抬起脸看他,他眼里有淡淡血丝,面上也带着一丝疲倦,似是整夜未睡。不觉心中一惊,昨晚的事果然很严重,根本不是他对沐晨风说的那么轻松,虽然他对西郊骁骑营大换人一事早有筹谋,但还没到准备好发难的时机,昨晚他杀了那些人,不但打草惊蛇,要让阿尔布鹤腾下台会更有难度,而且还极有可能因为夜袭骁骑营一事被人抓住把柄反击,他说得那么轻松都是宽沐晨风的心的。真正的情况是沐晨风说的那样,要善后极为麻烦。
他抱起我放到软塌上,柔声道:“听话,自己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夜袭骁骑营杀朝廷官员,此事非同小可,要是处理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我紧抓着他的手,担心地问:“昨天夜里的事很棘手么?”
“没事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淡淡一笑,“我会处理好的。”
我还是抓着他的手,“要是昨天没有杀那些人……”
“我不会让欺负陌儿的人活着。”他打断我的话,淡淡的口吻却难掩那丝冷绝,“那些人一定得死。”
我怔了怔,我好像又给他惹麻烦了,我非但一点都没有帮上他,还不停地在给他制造麻烦,这种局面到底要怎样才能扭转?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在宫里什么岔子也不敢出,稳贵妃德妃就不用说了,我还费尽心思去和十五公主那个小魔女修好了。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昨天那事,好像我做对做错,做与不做,都会给他添乱。仿佛感觉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我们的命运好似早就已经写定,即使能改变一些小小的过程,也改变不了结局。好害怕我会是害他输了天下的人,忽然全身冰凉,不禁轻颤。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微微皱眉,“怎么了?手这么凉。”
“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我抽出手来,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
他待我睡下,给我盖好被子,才又回书桌前写着什么。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在想我所知的那些历史,想知道到底可能输在哪里。
感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我也不想再睡,起身下地。见他眉头紧锁,提起笔久未落下,心中似有极难决断的事。
我走上前去,将灯又挑亮了些,见桌上封着十多封信,信封上俱未留名,想是密信,也不知是写给什么人的。他写了一夜,必是已做了最周密的部署,势必要除掉阿尔布鹤腾,这一步棋逼得要提前走,准备得不够,他或许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极其为难慎重,每一个环节都要计算得不差分毫。
我研着墨,轻声问,“八爷在为什么事烦呢?”
“没什么烦的,”他展开眉头,放下笔,向我笑道:“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又揽着我坐在他怀里,捏着我的手轻声一笑,“你写首词给我瞧瞧。”
“我又不是大词人,写什么词?”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紧要关头他还有这闲情逸致让我写词?忽然明白,他这都是怕我担心吧?才要故作轻松。
“你还会谦虚?”他失笑道,“紫芸说你给太后抄佛经,常常抄着抄着便开始写词了。”
紫芸就是他安在我身边的眼线,连这种事都向他汇报,无奈叹了一声,眨眼笑道:“佛经字太小,看久了眼睛疼嘛,所以写一点别的,也当是练字了。其实我常常写的是什么,可不会让紫芸知道的。”
“那你常常写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弧线,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之色。
“我说了八爷可不许笑我。”我拿起笔,往砚台上蘸了墨,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胤禩”两个字是我写过千百遍的了,肯定是我这一生写得最好的两个字。
他抱着我的手微微轻颤,沉默许久才开口,“陌儿……”
“只是叫你不要笑我,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放下笔,看着他嘻嘻一笑,“我这两个字练得还好吧?”
“你的字,写得很好。”他微微笑道。
我将笔交到他手里,“八爷做你的正事吧,不用管我,我到一边去写词给你瞧。”
他好似很舍不得地松开我,我起身走到书桌一角,另取了笔,蘸了墨思索起来。趁着方才慢慢写他名字那当儿,我已经快速瞄过他正在写的奏折,原来是奏禀西郊骁骑营官兵欺压附近百姓的内容,写到阿尔布鹤腾和太子的地方,他似有一些顾虑,一直未下笔。
我沉思片刻,心中已有打算,这个折子必须得写,骁骑营官兵的暴行一定要揭露,而且言辞要激愤有力,要借满汉民族的矛盾做文章,汉人只是想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千万不要官逼民反酿成战乱,这也是康熙担忧的问题,不论他处理得如何,至少他还是有满汉和谐共处的心愿。亲眼看到长乐村的老人被一□□死在我面前,不用刻意煽情,也能让他感受到那丝悲恨。阿尔布鹤腾的罪行不必太过议论,他真正出面的时候少,也难找罪证,扳倒他还得靠胤禩所说的数罪齐发,而长乐村这个引子,不是他的大罪所在,只要将他下属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他自然难逃纵容之责。太子必须要点出来,但是不能说太子半点不好,反而要说他仁心仁德,康熙不是傻子,前面所述种种他就该知道西郊骁骑营的官兵那么嚣张是仗着谁的势了,他是喜爱太子的,废太子之前他都还是会维护太子的,所以胤禩也一定要维护太子,不能让他看出有针对太子之心,而且还要让他觉得胤禩是敬重兄长的,请求惩治阿尔布鹤腾也是为了太子的名誉,要给他和太子都有台阶下。这样既能达到除阿尔布鹤腾的目的,又能让他暗里知道太子的暴戾不仁、骄纵妄为,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看出胤禩有夺嫡之心。
基于这个思路,我挥笔而就,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
“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好词?”他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笑容温暖又柔和。
帮他拟奏折这种事可不能高调了,我慌忙放下笔,装傻笑道:“八爷慢慢看,我先回房去收拾一下,快要回宫了。”
他微微一怔,我也不等他同意,有些心虚地匆匆走了,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我做得好,还是觉得我多事?
一直忐忑不安,直到与他坐同一辆马车回宫,他温柔地看着我笑,“紫芸说你的词写得好,果然不假。”
我松了口气,他是肯定我的,他也觉得我那样写是对的。忽然就兴奋起来,终于可以为他分一点忧了。
回宫后,少不了要向太后有一番交代,胤祯私自带我出宫这个瞒不了,他自己也向太后领罚了,只是后面的事不能说我是被骁骑营的人抓了去,那样会暴露他们救我的事,胤禩也去领了罚,说是留我在府上看戏忘了时间,没法回宫,顺便我也给他作证,我们整晚都没出过八爷府,我是满堂红的大老板,要满堂红做个假更是容易。太后那里就这样应付过去。
一连几天我都很担心夜袭骁骑营的事情暴露,一直没好消息,也没坏消息,一直提心吊胆地过。
一日清早,我正在花园里默背《中庸》,胤祯忽然来了,他一见我,表情有些古怪,既有些激动,又似有些懊悔,很急切地道:“陌儿,我早就想找你了,但是这几日我额娘将我看得很紧。”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以为他还在恨我骗他,不想看到我呢。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摇了摇头,深黑的眸子里落满了无奈和哀伤,“我以为我会很恨你,应该很恨你。到你被抓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出事,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希望你要平平安安,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了。”
我怔住了,忽然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时,他说要保护我,要让德妃关照我,让我成为他父皇的宠妃,他对我的好就是那种纯洁无邪、纯粹的好。而此刻,又多像那时,他只是要我平安。其实我多想没有中间的那些过程,我没有给过他希望,没有骗过他,没有伤害过他,或许,他的眼眸会依然清澈。
我想起了沐晨风,以为他要死的时候,我哭得死去活来,我不介意从前的伤害了,我也不再爱,但就是希望他能安好。
其实人世间,真的有太多情感,思念、牵挂、祝福、疼惜……都可以是与爱情无关的,只是有时太狭隘,总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越抓紧,越失去,要到死神降临,才猛然醒悟,才赫然释怀,才懂得放开。
他不知道我有太多感慨,继续急切地说着,“陌儿,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因为从前常和十三哥去那里骑马射箭,习惯了去那里,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一看,我希望你看到我想努力成为令你骄傲的人,会回心转意,但是我好像错了……”
“胤祯……”这样的胤祯让我好心疼,我不想他再说下去。
“你听我说完,”他激动得有些涨红了脸,急着道,“我不该将你丢在那里,我当时真的是很生气,什么都没想,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不知道你会被人抓走……”
“我知道的,”我还是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你不会怪我吗?”他还是满眼内疚地看着我。
“傻弟弟,我怎会怪你?”我那样叫他了,我早就想那样叫他,一开始就想。我多想他做我弟弟吧,让我保护他,照顾他,改变他被囚禁终生的命运。
他疑惑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或者——”我想着措辞,迟疑道,“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你要做哥哥也可以。”
“你最想做的,是我嫂子吧?”
他忽然冒出这句话,吓了我一跳。他却微微苦笑,“陌儿,我知道以后怎么做的。太后说得对,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所作为,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他能这么想就对了,虽然从私心上来讲,我是多希望他能永远保持一份天真,永远像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不要卷入明争暗斗的漩涡,不要参与血腥残酷的夺嫡,但人总是会成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他也有未来大将军王的历史使命。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大将军嘛,会有那一天的。”
“陌儿,我会保护你的。”他的笑容似朝阳初升,灿烂而温暖。
又是那句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再次说出来,我不禁泪湿眼眶。胤祯,我也会保护你,还有胤禩,不会再惧怕、再退缩。就算是一条不归路,我们一起走下去。
“陌儿,热河行宫已经建好了,下个月皇上会带一些人去行宫小住,现在内务府已经在安排准备。”他顿了顿,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你想去吗?”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但是又担心会惹麻烦,摇了摇头,“太后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路途奔波,恐怕不会去。”
“如果你想去玩,我可以叫额娘……”
“我得留在太后身边伺候。”我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我可不想朝夕对着德妃那个人。正好康熙老儿去热河避暑,把贵妃德妃这些人都带走吧,我在后宫就乐得清静了。
他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很快隐去了。
接下来十多天,宁寿宫倒是一如往常,其他宫房就热闹了。佟佳静璃一直都是和其他妃嫔一起来给太后请安,没什么特别,但太后却特别喜欢她,看着她,我就懂得什么是人见人爱了。上驻热河,她是要随行的,太后还让我去长春宫帮她打理出行的物品。
她看着我在那忙上忙下,遣退了周围的人,淡淡一笑,“姐姐歇着吧,这些没要紧的事,谁做都是一样。”
我停下来擦着汗,她已端了杯水递给我,悠悠笑道:“昨日从太后那里请安出来遇着八爷,他嘱咐了我一句,说姐姐若是想去热河行宫玩,让我向太后要姐姐过去。只是一个月,太后应是会应允的。”
我微微一惊,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来宁寿宫请安也没找过我,来去都很匆忙。
“我倒是想姐姐同去。”她淡淡一笑,“这次八爷也会去。”
“我还是想留在宫里,璃妃娘娘费心了。”我婉言谢绝,朝夕对着她,我也受不了。
她笑了笑,“这倒是有些出我意料。”
我忽然问,“你知道沐将军会随行吗?”
“会啊。”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听说他日前伤得很重,才刚刚好一些,昨日我才在毓庆宫看到他,还很虚弱的样子。”
“那你会将玉容带上吧?”
“当然会带上。”她心领神会,笑了起来,“不过玉容那姑娘太害羞,要是有姐姐从旁关照,我看事情就成了吧。”
“有你还是一样。”我暗叹口气,玉容是个好姑娘,想来只要有机会,她是可以打动沐晨风的吧。
静璃微微笑着,也不再说什么。
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宁寿宫,遇到青鸢送四阿哥出去,我匆匆上前行过礼就要退下,他却沉着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和你说。”
我微微一怔,忽然想起前几日从十阿哥那里套话出来,真让沐晨风说中了,夜袭骁骑营一事果然是交给四阿哥在查,但到底结果怎样,就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拿过青鸢手里的宫灯,低声道:“我送四爷出去。”
他慢慢往前走着,也不说话,我觉得在他面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用,直接问道:“听说四爷在查夜袭骁骑营一事,查得怎样了?”
“查清楚了。”他神情冷淡,声音低低的,“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在做什么了?”
我心中一紧,陪笑道:“奴婢只是随便找些话说,又不知道能和四爷说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那件事已经了结,萨克达参领一干人在长乐村胡作非为结下仇怨,遭人寻仇,死于非命,骁骑营也遭马贼袭击,被盗走几十匹良驹,损失不大,皇上出行在即,也不再追究。”
还不等我松口气,他又微微冷笑,“八弟和沐将军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借题发挥?还这样草草了事?
“八弟做得干净利落,我也只能照他的意思结案。”他接着淡淡道,“而且,换作是我,也会那样做。”
他忽然停下,凝眸看着我,“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不敢看他那目光,低垂了头,“谢四爷。”
“我不是要你谢我。”他有些气闷地道,继续往前走。临到宁寿宫门口,他才停下,转身看着我,长叹了口气,“想去热河行宫么?太子可以向贵妃……”
“不想去。”我急着打断他,朝夕对着贵妃,那还不如杀了我。
他眉头一皱,脸色暗了两分,看着我许久,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