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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一章 暗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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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一推开窗子,便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天上飘着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我是在南方长大,记忆中只见过一次这么大的雪,那一刻,一些儿时天真烂漫的情怀仿佛被唤醒了,迫不及待就要跑出去玩雪。
紫芸一把拉住我,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不用你出去伺候了,你别再闯祸了。最多八爷要走的时候让鸢儿悄悄通知你,再像昨晚那样,我让你送他出去。”
我一愣,这鬼丫头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老是这样自作聪明可让人吃不消。我轻叹口气,“好芸姐,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想出去看看雪呢,便是你又病得动不了,我也不替你去伺候那些主子了。”
“看什么雪?外面冷着呢,”她面上又浮起一丝诡笑,“不过若是有人一起赏雪,倒是不觉得冷啰。”
我知她对我从来没个正经,无奈地叹道:“随你怎么说。”
她转脸瞅了我一眼,笑道:“多穿件衣服再出去,你的病还没完全好呢。”
我也没太在意,加了件衣服就出去了,外面果然很冷,但是想要和这记忆中的大雪亲近的浪漫心情立刻战胜了寒冷,一兴奋起来我还觉得心里热烘烘的。
积雪刚刚没过鞋底,踩上去软绵绵的。我先去太后房里给她道早安,她刚刚起床,香芩等四个大宫女在围着她伺候,她笑呵呵地看着我,目中满是慈祥的光芒,“小陌,你气色好像好多了。”
我卖乖笑道:“有太后庇佑,哪还能不好起来?”
“你这孩子,”她笑叹道,“惹人气恼讨人欢心都是这张嘴。”
我慌忙道:“奴婢再也不敢惹太后生气了。”
她看着我和蔼地笑了起来,“对了,昨日太子送了很多东西到宁寿宫,哀家说等你病好了让你挑的,你喜欢什么找思雯要便是。”
我心里惦记着那支笛子,但转念一想,还是低调为好,别让她觉得我有得寸进尺之嫌,笛子嘛,日后要八阿哥的那支也是不错,我就笑道:“谢太后赏赐,奴婢昨晚就向思雯领了几样东西了。”
她点了点头,一边对着镜子看秋月帮她插珠花,一边道:“昨日问思雯,一年下来仓库里都堆满了东西,分也分不完,留着又不知道做什么,哀家想着今年还进了一批秀女,看着要过年了,不如挑选一些礼物送去各宫房,顺便太子那里也回一份。”
我一听这话,免不了就兴奋起来,笑道:“太后对后宫里的人真是关怀备至。”我心里在急切地叫着,送吧,送吧,把这差事交给我吧。
但她却又像有些难办的样子,摇头轻轻叹息,“哀家这宫里就缺人得紧,想做个什么事都找不到人。”
我暗暗苦笑,连上我就是七个大宫女,还有十多个小宫女,六个太监,总共就是二十多个人伺候你一个人,你还嫌人少了。但我还是微笑着道:“太后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奴婢去办啊,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太后分忧。”
“哀家知道你这孩子能干,又懂事,”她笑了起来,“你办事哀家也放心,这宁寿宫里没几人识字,一有礼单、账务这类的事,就思雯、紫芸两人忙得团团转,其他人又插不上手,你倒是能帮忙,但哀家又想听你讲故事,又想看你抄的经书,不想放你去干别的。”
我还以为她为什么事为难,这个多简单,我可以加班的嘛,而且我们现代人的生活节奏那么快,谁不是多核、多线程、并行作业啊,就她每天这两件事,我觉得是太清闲了。我赶紧道:“奴婢可以夜里抄书,下午给太后讲故事,白天的其他时间就可以和思雯一起将仓库整理了,太后给奴婢三日时间,一定将准备礼品的事办得妥妥当当。”
“三日?”她睁大了眼看着我,“你说三日?”
三日我是保守估计,因为我还一点情况都摸不清楚,我以为她嫌我效率低了,正想着那就改两日吧,她却呵呵大笑了起来,“哀家让思雯在腊月中旬将这事办了,她还一副头疼的样子,你却说只要三日。”
我一听腊月中旬,那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她们这办事效率也太不敢恭维了。我就笑道:“思雯一个人做当然是有些辛苦,但是奴婢想向太后借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另找十个木工师傅,三日之后奴婢若未将事情做好,甘愿受罚。”我心中哀叹,我都立下军令状了,你就把这事交给我吧,天知道我有多想快些见着玉容啊。
“傻孩子,罚什么罚?”她微微皱眉,“这事又不急,你要把自己弄得多劳累啊?”
“不劳累,”一想到有机会见玉容,辛苦这两天有什么关系,我又笑道,“早些办好这事儿,太后也好了一件心事,为太后分忧是奴婢的职责嘛,怎么会累?”
“好吧,”她终于笑着点了头,“你便是将紫芸、青鸢借去都行,但别将自己累着了。”
我心中大喜,立刻道:“谢太后。”
正好这时汪公公来报四阿哥请安来了,太后“嗯”了一声,向他道:“哀家近日想整理一些西院仓房里的东西派礼,你听小陌的吩咐,将这事办一办。”
汪公公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随即响亮地回答:“是。”
我想着这事要赶紧着手,就向太后告了退,汪公公跟着我退了出去,一脸诧异地问:“小陌打算怎么做?”
我可不想使唤他,一边往前院去找思雯,一边笑道:“劳烦公公找十个木工来宁寿宫,还有小酉子他们谁近日手头事情少一些,请他们帮一点忙。”
汪公公一听不要他亲自干什么重活儿,立刻像是松了一口气,尖声笑道:“那就小酉子和小安子吧。”他顿了顿又陪笑道,“不过木工可能就需多些时日,这还得向工部报告、申请。”
我奇道:“太后要改造一下仓房还得这么麻烦?”
“不麻烦,”他仍是笑着,“肯定是没问题,但这个过程也得走一走,有规矩的嘛。”
看来我将事情想简单了,难怪他们的办事效率提不上去,过去资源都要统一调配,不像我们现代,给点钱,什么木工、漆工、水泥工都找来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得花多少时日?”
他好像还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少说也得三日吧。”
我要疯了,就打个招呼这么简单个事他给我说要三天,他怎么不说三个月,三年?我心想那就只能先将送礼的事办了,反正仓库的改造也不是几天能做好的。但我又有些不死心,问道:“就不能再快一些了?”
“也不是不可以,”他有些不耐烦了,一提高声调,声音就又尖了两分,“认识工部的人就好办了。”
我在这深宫之中,连出个宁寿宫的机会都没有,我上哪儿去认识工部的人?但是我忽然想到了胤祯和八阿哥,说不定可以找他们帮忙,刚打定这主意,就听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找工部的人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回转身便看到四阿哥冷峻的脸色,他真是跟鬼魅一样,脚下都没一点声音,何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我和汪公公赶紧上前行礼,我想着要胤祯他们找工部的人行方便,那就是走后门,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就回答道:“奴婢想请十个木工来将仓房重新规划一下,所以就问汪公公要向工部什么人申请。”我心想我走正规流程,你该没什么要训斥的了。
他深沉的眼眸里还是闪烁着冷冷淡淡的光芒,然后一言不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向太后请安去了。
被他这一吓,我又觉得心都累了,深吸了口气,还是去后花园赏雪赏梅花放松下心情吧。
梅花已经开了少许,不过大多数还是花苞,幽幽的冷香弥漫在空气中,我尽情地呼吸,顿时就将不顺的事都抛脑后去了。
我踩在软软的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着,走入了梅林深处,冷艳的红梅在我身边静静地绽开,我伸出手,仰起脸,闭上了双眼,任纷纷扬扬的大雪亲吻着眉目,感觉那冰凉的雪花在我掌心融化,我仿佛在那天地无声的静谧之中,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微弱却坚定,低哑却无所畏惧。
我听到了,那堪比绝唱的声音。凌寒独自开。香自苦寒来。我微微笑着,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也想像那样,冲破磨砺地绽放,为我坚持的人生,为我想要守护的人,勇敢地绽放……
我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感觉手一紧,便被拉进了一人的怀里,我大惊之下,睁眼抬头便看到胤祯一脸惘然却又痴迷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慌,用力推着他,叫道:“喂,你想干什么?”
他却一用劲将我抱得更紧了,我的脸紧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都快透不过气来,挣扎完全是徒劳,他低低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别动了好吗?让我抱一抱你。”
我蓦然一呆,他那声音好压抑,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燥乱不安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乞求,我的心不禁一软,加上这个时候挣扎也无效,我还是放弃了。
他也将我松开了一些,我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他低沉的声音轻柔了两分,“方才我看到了一幅世上最美的画面,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我想抱一抱那画中的人。”
画中人?我无奈地苦笑。
他仍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也一直想知道,这样柔弱的身子,怎么装载了那么惊人的勇气?可以一切都不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推他,“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缓缓松开手,我退了一步看着他,他清澈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先前烦躁迷乱的情绪也在一瞬安定了,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像那寒风中摇曳、欲开未开的花苞,“你病倒那日,我就问过八哥,他说皇祖母的后花园里有一片很漂亮的梅林,让我在大雪之后去看一看就会明白。我现在果然明白了,有些花生来就是盛开在严冬里的,严寒只能磨炼它的意志,让它更美更香,却夺不走它的志节。”
他在将我与那情清志高的寒梅作比,我怎么敢当?装傻笑道:“那是争春争不过,才瞅这个时机独自开啊。”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八哥说,寒梅不与百花争春,不是争不过,只是不屑不愿而已。因为静静看过它在落雪中如火绽放的人就会知道,它的美,又岂是牡丹芍药能够相比的?”
我嘿嘿干笑道:“似乎八爷是很懂花的人了?”我服了这两兄弟了,真是情深似海啊,八阿哥三句不离十四弟,胤祯就句句都是八哥。但是他提八阿哥我却很高兴,胤禩,从前总是带着莫测高深的眼光,不动声色的样子,他还真有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竟是比我自己还先了解我。
但是胤祯今日的举动却令我有些心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我今日都一定要表明清楚,我就先随便找着话题,“你已向太后请过安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定定地看着我,“我来的时候皇祖母还未出来,今日这雪下得这么大,我想着八哥说的话,就先到梅林来看看。”
我笑道:“太后现在该出来了,你快去请安吧,奴婢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雪地不好走,我牵着你。”
我怔了怔,看着他那已经恢复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真诚,我又不忍拒绝,只好将手放到他手心,他脸上立刻就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来,拉着我慢慢地往回走。
我想着他额娘的担心和教诲他总要理会,就还是从他额娘入手吧,我就笑道:“奴婢听八爷说,德妃娘娘近日将你看得很紧,你是不是闯了祸犯了错呀?”
他脸色一沉看着我,皱眉道:“陌儿,现在只得我们两人,你就别奴婢奴婢地叫了,我听着别扭。”
我笑道:“芷陌就是奴婢啊,谁叫芷陌那么死心眼儿,就只想做一个奴才呀。”
“为什么?”他满眼疑问地看着我,“陌儿,你能告诉我进宫是为什么吗?”
我忽然灵机一动,太直白地拒绝他似乎太伤他面子,那就想办法暗示,让他明白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那就对了。打定这主意,我就一本正经地道:“芷陌旗籍在身,就算什么也不为,也是要进宫的呀。”
他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苦笑道:“如果只是因为旗籍在身被逼无奈的话,那我曾经劝你落选出宫,你为何又不愿意?”
那么远久的事他都还记得,我暗叹口气,又道:“进宫后觉得宫里很好玩,那就多玩几年再出去了。所以才要做宫女了,不用一辈子呆在在红墙里,年限一到,差不多也玩够了,就可以出去了。”
“宫里有什么好玩?”他睁大了眼看着我,“你就是来玩玩的?”
我嘻嘻笑道:“芷陌没进过宫,当然想来见识一下了。没来怎知没好玩的?”
“我不信,”他摇着头,“当个奴才连命都难以自保,怎会好玩?”
我轻叹口气,看着他笑道:“要成为皇上的宠妃有何难的?难的是独占他的心。要和那么多女人去分享一个夫君,那有夫君跟没夫君有什么区别?寂寞深闺,将青春和幸福都葬送了,连一眼回顾也换不回,做皇妃做到无限风光又如何?反不如做一个奴才,就算地位卑微,人人轻之,只要不自轻,就还是可以活得开心自在,只要不犯错不惹事,也是性命无忧。没身份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指婚,将来出宫可以物色个好人嫁了,过点平淡的日子,那样多好。”
他停下了脚,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今日要说的话对他平日里接受的思想肯定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我继续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芷陌进宫是躲亲事来着,若是落选出宫,父亲马上就要找人家将芷陌嫁了,芷陌却不愿嫁给一个从未谋面毫无感情的人,所以才要进宫躲几年。”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你想在宫里自己找一个夫君?”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断绝他所有念想,脱口说道,“宫里没好男人,全都是三妻四妾。”
他又惊又气地瞪着我,“哪里的男人又不是三妻四妾了?”
“有的,”我一脸肯定地看着他,“芷陌相信这世上一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一心一意只娶一个人。”
他神色一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之色,长叹了口气,“陌儿,你的想法真是奇怪。”
我这想法很正常的吧?在我们现代,谁不是这想法才奇怪了。
我淡淡一笑,“就是奇怪,所以才自讨苦吃了。但是一份完整的爱那么珍贵,当然是要付出代价才可能得到了。”
他低垂了头,一言不发,拉起我继续往前走去。我觉得我终于说清楚了,也像是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顿时觉得轻松了。
这一路他都很沉默,出了花园,他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难怪你喜欢八哥吧。”
我吃了一惊,转脸看到他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我心想反正八阿哥现在也不在,我一定要将眼前的事彻底解决,永绝后患,我就一本正经地道:“对啊,芷陌就是喜欢八爷那样的人。”
他松开我的手,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了。”说完他就快步走了。
我也不敢跟他说帮忙找木工的事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才慢慢去找思雯,准备努力忘我地工作,借此就把什么不安、自责都忽略掉。
走过东院石阶,忽然就看到青鸢送四阿哥出来,小静在一边打扫积雪,看到他们就上前行礼,我就瞧着四阿哥一脸阴霾,似乎在问小静什么,小静诚惶诚恐地答着,而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比风雪还冷。
我本还想悄悄溜过,但他却已经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