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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一七〇章 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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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一众阿哥就带人来帮我们搬家了,我让人在马车车厢顶上凿了带孔的天窗,车厢里加了暖炉,这样既保持空气流通又不会冷。一路上马车行得极缓,遇到坑洼的地方,则由人抬着车厢过去。即便如此,胤禩路上还是吐了两次,然后又头痛发烧,直到回了府上也未醒来。
但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抓得很紧,我知道他也在努力不让自己有事,不能让那些想他去了的人称心如意。
可能是老天终于开眼,这一日之后他就开始一天一天好起来了,虽然仍是全身乏力无法下地,寒热之症还时有反复,但红疹褪了,每日清醒的时候多了,也能吃一些稀粥以外的东西。
日子在煎熬中过去,到了十月中旬,李德聪检查了我骨伤复原的情况,让我取下了夹板,也不再吊着绷带,还让我时常活动手肘恢复关节功能。
从前诺儿最爱赖着我抱他,但自从胤禩病了之后,他竟一次都未闹过,总是乖乖地守在床边,异常地安静。在他原本还该是单纯无知的世界里,仿似忽然多了很多东西,那样的懂事不是让人欣慰,只是让人更心疼。
院子里,孙嬷嬷正给他戴着帽子,微弱的阳光照进他漆黑的眸子,照出一抹阴影,那种莫名的忧伤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两岁的孩子面上,我一瞬呆在原地,果然错了么?不能让他快乐地成长,就不该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明知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却还有那诸多的奢望。
他看到我,稳稳地跑过来,口里叫着额娘。我暗吸口气,收起心情,蹲下身子伸了手,笑道:“好久没抱过我的诺儿了,来让额娘抱抱。”
他张开手扑过来,脸上绽开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一刹那,我激动得险些落泪。正要抱起他,一旁的文素忽然紧张地道:“侧福晋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大夫说不能使力的。”
诺儿一瞬定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他是不是能听懂文素的话,竟不要我抱了,只抓着我左手两根手指,摇了摇道:“要阿玛。”
我心中无限感慨,只点了点头,“好,额娘带诺儿去见阿玛。”说完起身牵着他往正屋走去。
胤禩刚刚醒来,倚坐在床头,精神还是不错,娟儿正喂他喝着粥,他见我和诺儿进来,立刻抢过碗两三口喝了,娟儿抿嘴笑着收拾了碗盘出去。
他向诺儿招了招手道:“来阿玛这里。”
诺儿乖巧地跑过去,他俯身床边将诺儿抱上床,笑道:“今日有没有缠着额娘淘气?”
诺儿坐在他腿上,头摇得破浪鼓似的,“没有。诺诺很乖。”
“我倒希望他淘气些。”我叹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擦着胤禩头上的汗水,只方才这一动,他又出了一头虚汗。
他轻轻抓着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内疚之色,“已经拆了夹板了么?大夫怎么说?”
虽然我一直说是自己不小心摔断了手,还让下人都统一了口供,但他定是回想起了什么,时常拉着我的手默默不语,只内疚地看着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放心道:“大夫说恢复得很好,只要不使力再伤着,过一两月就完全好了。”
他点了点头,面上内疚之色却并未散去,还是诺儿依依呀呀学我们说话,才将他逗笑了。
他看着我,柔声道:“怎么很累的样子?你晚上还守着我?不是说让娟儿她们伺候就行了么?”
我笑了笑,摇头道:“没事的,可能是一早去应付三哥四嫂那些人有些心烦吧,你知道要我对着不想看的人有多痛苦了?”
他微微皱眉,“他们常来?”
“隔几天总要来一次,”我轻叹了一声,“三哥来的时候特别多,而且李德聪也一直有向他报告你的病情,我看也是皇上吩咐他,他才来得这么勤,四嫂自然是代四哥来的,就这两人应付着累,九弟、十弟他们来倒是不用我去招呼,九弟天天都在念叨你快些好起来,他要开坛二十年的老酒和你喝。”
他失笑道:“九弟啊……”说到一半却顿住了,叹了一声,喃喃道:“果然还是只有他不一样。”
“还有我和诺儿啊。”我提醒他道,“我们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诺儿一直脸色茫然地看着我们,我们说那些事他都听不懂,倒是最后这句话有他的名字,他一下来劲儿了,挥舞着小手笑道:“有诺诺,有诺诺。”
胤禩也忍俊不禁,将他抱进怀里大笑起来。
这时娟儿端着药走了进来,低声道:“爷该服药了。”
我正要接过,胤禩却抓着我的手,沉声道:“一点都不听话,大夫不是说你的手不能使力么?让娟儿来就行了。”
我失笑道:“一碗药能使什么力?往日是拿夹板固定着手不能动,什么都不方便做,现在已经取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而且……”
我一句话还未说完,诺儿却抢着道:“诺诺要。”
“见着吃的喝的就要?”我笑了起来,刮着他的小鼻头道,“那是阿玛的药,你不能吃的。”
“诺诺要……”他还是坚持着,小脸儿一下涨红了,半晌才又憋出几个字来,“诺诺要、喂阿玛。”
我顿时一怔,他现在会的词差不多有几百个了,但要有主谓宾地表达一句话还是不容易,瞧着他那急红了脸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拒绝他。
胤禩已笑道:“好,让诺儿来。”
“那怎么行?”我还是反对道,“万一打翻了烫着怎么办?”
他立刻向娟儿道:“拿一边去吹冷了再拿来。”
我急得瞪了他一眼,“冷了怎么能吃?万一凉了肠胃……”
“陌儿,你问题还真多。”他无奈叹了一声,从娟儿手里拿过药碗,笑道:“我端着总行了?诺儿来,拿勺子喂阿玛。”
诺儿顿时高兴起来,稳稳拿着勺子,还像模像样对着吹两口才递向他嘴边,我提着一颗心看他服过药,他将诺儿举起笑道:“诺儿好能干。”
“你也很能干,”我擦着他嘴边的药汁,笑道:“现在喝那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他重新放下诺儿,冲我眨眼笑道,“我想快些好起来。”
我瞧着他那笑容有些诡异,忍不住问道:“快些好起来又怎样?”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笑道:“有一晚我依稀听到某人在我耳边说,想我快些好起来,好给我生孩子。”
我顿时窘得两颊发烫,他竟又装昏迷偷听我说话。转眼一看,娟儿已羞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抽出手,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会教坏诺儿的。”
“说一说怎么了?他又听不懂。”他笑看着我,又转向诺儿道,“诺儿说,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
诺儿连连点头,“想、想。”
他得意地看着我,笑道:“看到了?诺儿都说想要弟弟妹妹了,是不是我好起来,就赶紧给我生一个?”
“没问题啊。”我白了他一眼,悠悠笑道,“只要某人不再说些随了良妃去的混账话气我,我就给他生孩子。”
“陌儿……”他面色一阵激动,将我和诺儿紧紧抱在怀中。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那份在他臂弯中的幸福。我想给他生孩子,无论是不是错,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自私地奢望一次。
过了几日,三阿哥和十二阿哥又先后来了,胤禩还睡着,我就招呼他们在外堂坐了一会儿,虽说时间不长,但回答他们关于胤禩病情的问话却要一直小心谨慎,稍有不对,恐怕又让康熙有想法了。
待他们走后,我去陪着胤禩,正见着贺总管从他房中走出来,神色匆匆的样子。
“你已经醒了?”我走到床边,将他背后的软垫往上移了些,问道,“找贺总管有什么事?”
“我让他准备搬去别院住的事。”他也不瞒我道,“现在阿玛也没在畅春园了,我们搬去那附近的别院也不会碍着他了。”
“可你现在病刚刚好一点,不要搬来搬去的。”我不同意地道。
他忽然拉着我的手,心疼地道:“可我不想你照顾我本就很累了,还要去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人,我们搬得远了,他们自然就觉得麻烦不会常来打扰了。”
“那可说不一定。”我笑道,“三哥是皇命在身,多远他都会来的。你最多就是让他多跑些路心里再咒骂你几句。”
他也笑了,似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没再坚持要搬走。
白日里陪他睡了几个时辰,夜里再也睡不着了,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外间,点了桌灯,备了文房四宝,写起小说来。
不知何时他却来到我的身后,低声问道:“在写什么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在写我们的故事呀。我要把和胤禩的每一天都记下来,前面的我正赶紧补着。”
他拿了件衣服给我披上,手从后面环上我的腰,目光落在已经写好的厚厚一叠书稿上。让他慢慢看,我则继续写着,这个故事很长很长,从我以孟清诺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他开始,现在才正写到我冒了林芷陌的名进宫选秀遇着他。但也可能这个故事很短,若写到今天,离结束也就不远了。
他一直沉默不语,良久低沉的声音中好似隐了一丝心疼,“什么时候开始写的?你右手的伤还没完全好,要写也用左手吧。伤神又伤身。”
“右手的字更漂亮。”我脱口说了这句话,怕他担心,立刻编谎话道:“大夫说我的手需要多活动,只是找件事恢复手伤啦,一点也不伤神伤身,而且写我最爱的胤禩,是最快乐的事。”
“是吗?”他拿下我手中的笔,温暖的掌心包着我的手,柔声道:“老实说吧,为什么要写这个?”
“纪念。”我转过身,凝目看着他,淡淡笑道,“想留下一个纪念,为你,也为我。”
几百年后,残留那只言片语的历史又怎么能拼凑、复现他的一生?现在这个胤禩,是我用心接近过、感受过、爱过的胤禩,历史不留他的痕迹,我愿为他撰写一生。
“你这故事叫什么名字?”他抱紧我,良久问道。
“就叫《一朝·一夕念》吧。”我在卷首写下书名。
因为那是我心底执著一念,虽然带着暮色黄昏殇逝的味道,但存在过,就无法磨灭。一念起,永无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