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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一二二章 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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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墙角的花开了,我才知道冬天已经过去了。
一日,胤禛来看我,暗青色的袍子在阳光下也略显阴沉。我只看了他一眼,继续埋了头洗衣服。
“你往日对我就没有话说,现在是更不可能开口和我说话了?不过没关系,你听我说就行了。”他语气淡淡,缓缓说道,“我知道青鸢的死,让你很难受,但是你若是以为这样消沉下去,就不会再有人受你所累,你就错了,玉容……”
我紧捂着耳朵,不要听。听不到,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难过。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拉开我的手,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你以为放弃了,她们就平安了?她们只会因为你的退缩被折磨得更惨,因为再没人能护着她们。如果你真的想那些人有好日子过,那就站起来。玉容现在……”
“不要说!”我摇着头,嘶哑着嗓子开口,“求你不要说……”
“玉容已经被许配给贵妃身边的老太监,那个老太监最喜欢将人剥光了拿鞭子抽……”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我用力挣扎着,两只手腕却被他牢牢紧拽着。
“我说不说,那些事都在发生着。”他淡淡道。
我以为眼泪早已流干了,心早已痛死了,可那一刻,心好痛,我冲他哭叫着,“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他的手微一用力,将我拉进怀里,“我想从前的陌儿回来,即使对着我说会恨我一辈子的话,也不会有此时看到她这个样子这么让人心痛。”
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愿瞧见。
青鸢死后,我常常抽噎啜泣到昏死过去,但是没有大哭过。知道玉容消息这一刻,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哭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终于宣泄出来,我才知道,我还有恨,那像一把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
为仇恨而活的人是可悲的,但是有仇不报的人,更可悲。
长久以来,没人敢给我说玉容的事。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胤禛。
他离开的时候,我起身叫住他,“四爷……”
他停下了脚,转身看着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浑浑噩噩活得不知天日,只知现在应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了。
“申时……”他顿了顿,好似想起我问的应是日期,又接着道,“三月十三。”
“三月十三……”我喃喃道,“快到皇上的寿辰了。”
“嗯。”他低声道,“还有几日。”
“我想见沐将军。”我知道他还是没有像当日说的那样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我知道这一次,他会帮我。
“好。”他什么也没多问,点了点头,“还有事吗?”
“没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有一句话埋进心底。
谢谢你,胤禛。
我推开了容妃的房门,她正在画一幅山水画,笔下一顿,诧异地看着我。
“你想再成为皇上的宠妃吗?”我开门见山地问,没有人会甘愿就此冷落,何况她的内心一直不甘平庸。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小心防备又略带疑惑地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我开口说话。
“你只说想,还是不想?”
她沉默片刻,终于回答我道:“想。”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我承诺了这一句。
她不太相信地看着我,莞尔一笑,“你可以?你自己还……”
我打断她道:“我哥是去年的科考状元,一个月之内,由翰林院修撰,升为内阁学士,封太子少傅,我不敢说有我哥的本事,但至少差得也不太远。”
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震惊,仔细盯着我良久,点头笑道:“我相信你,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些人对你那么紧张,也知你必定不简单。”
我只是淡然一笑。之后,我知道了她的故事。
和我猜得大差不差,她相貌姣好,不施脂粉也容光照人,婉然得体,善解人意,又精于书画,尤其是水墨丹青,这样的条件,曾经必是很受宠的妃子,而她与康熙也真有过一段浪漫缠绵的往事。说起被冷落的原因,她有些长吁短叹,至今无法释怀,只因当时进言要提防太子和索额图结党谋私,康熙哪能由得后宫参政,从此冷落了她。我想康熙是容不得一个妇人比他更有远见,而且那时还太宠信太子,觉得她针对了太子,所以将她打入冷宫,不知后来他在处死索额图的时候,是如何回想容妃的,又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女子。
因为和太子过不去,失宠后,贵妃借机谋害她,将她弄到了辛者库,要她永远也不能再翻身。如此说来,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
第二天,我见到了沐晨风。他看到我开始给手上的冻伤上药包扎,面上的愁色终是散了,舒展的眉宇间又透出从前的清逸之气。
“废太子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十八阿哥的死引发的?”我一边往手上涂药膏,一边问他。想到胤衸那么可爱一个孩子早夭,心中还是有些惋惜。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知道了。”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缓缓说道,“这次巡幸途中,大阿哥就向皇上奏言太子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凌普敲诈勒索等暴行,皇上将信将疑,但对太子已很是不满,到八月行围,途中十八阿哥病重,太子漠不关心,皇上就更生气,但还是隐忍不发,九月初,十八阿哥大病不治去了,这对皇上是很大的打击,加上似乎有人密报了什么,终是忍无可忍,将太子废了,回京后幽禁在咸安宫。”
“密报了什么?”我将手上的药膏揉散,淡淡问。
“应该就是史上的帐殿夜警吧。”他轻叹了一声,“你知道皇上对我素有戒心,是不会让我在他营帐周围护卫的,有了南巡刺杀的事,他对大阿哥也是不放心的,所以让十三阿哥和大阿哥一起领人护卫,他们都有可能看到太子夜夜逼近营帐向内窥视的事,我猜想皇上对大阿哥的话一直有所质疑和保留,如果只是他一人密奏,皇上未必相信,很可能十三阿哥也奏了一本,所以皇上才深信不疑了。他一直是四爷的左右手,不可能错过这么好一个扳倒太子的机会,回京后他也被圈禁起来,若是什么事也没做过,断不会如此对他。”
“嗯。”我点了点头,往手上缠着绷带,淡淡问,“其他的人是怎么被牵连的?”
“太子被废,大阿哥利令智昏,竟然奏请皇上杀了太子,这令皇上十分恼怒,痛斥了他,他自己争储无望,又拉出张明德相面的事,推荐八爷,后来,三爷还揭发他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来往,用巫术镇魇太子,皇上已革了他的爵位,将他终身幽禁。”
“他是活该。”想到他几次暗害胤禩,我就恨不得对他的处罚再重些。
“皇上倒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迁怒到八爷,只不过……”他拉过我的手,帮我将绷带系上结,轻叹了一声,住口不说了。
“你说吧,我没事的。”我收拾着桌上的药膏和纱布,平淡地说道。
“九月初,皇上让八爷署内务府总管事,他……”他迟疑着,还是没往下说。
“这事跳过吧。”我已听静璃说过他为救我倍受连累,我也不想再听具体的经过,后宫里,都是贵妃和静璃的人,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攻城略地。心疼他为我做的一切,但还是要装作不在意地道,“你就说凌普、张明德的事吧。”
“因为他在青鸢一案中弄虚作假,被贵妃向皇上揭发了,皇上对他就已很不满,而在查太子奶公凌普的时候,他严查了,皇上却认为他故意针对太子,借此向贵妃报复,要将他锁拿,九爷和十四爷前去阻谏,更激怒了皇上,险些要杀十四爷,幸得五爷劝阻,皇上还是将十四爷重打二十大板才作罢。”
我微微苦笑,他查得松了,那是敷衍了事,妄播虚名,查得严了,那是针对太子,妄蓄大志,不管前面怎么改,都改不了被锁拿的结局,连胤祯被杖责的经过也是与史上所记一模一样。
“张明德胡言乱语,要谋刺太子一事,皇上可是责胤禩知情不报?”我继续问。
“青鸢和凌普的事,皇上就已经很恼他,张明德一案,更是无尽苛责。”他叹了一声,接着道,“张明德那样的小人物,八爷哪会把他看在眼里?哪可能指望他去谋刺太子?只当他无知狂言,将他赶走了。”
“那时皇上不在京中,上奏可以走内阁的途径,我之前已经帮他拟了题本,奏禀张明德一事,放在内阁……”
“是的,我也让八爷说了有向内阁题奏,也找到了那个题本,而且大学士还拟了签文。”他又叹了一声,“但是皇上后来又责他如此大事,却只题奏,竟未将张明德扣留,大怒之下革了他贝勒。”
我看着他,心中难过,良久问,“晨风,你说如果没有出青鸢的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清清,与你无关。”他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心疼地看着我,“其实是,你没有看到皇上恼他的根源所在,你以为是凌普、张明德那些事导致了结局,以为改变了那些事,就可以改变结局,其实是因为根源没有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总是有各种理由怪责他的。”
“根源?”我也有试着去寻那根源,可是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透那帝王之心。
“张明德就一无知术士,谁都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皇上却借此大做文章,先责八爷不奏,查出有奏后,又责八爷放走了张明德,他是对人不对事,再明显不过了。”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看着我,“清清,真的与你无关,你不要胡思乱想,就算没有出你和青鸢的事,我想今日也是如此结局。”
那就是要找到皇上针对他的根源了?就好像皇上也断不可能因为十八阿哥的死就废了太子,就算十八阿哥活下来,也不会改变太子终究被废的命运。事件所引发的必然,是因为根源存在的必然。
我好似有一些懂了,我总是在舍近求远地绕弯,除掉年羹尧、帮他避过一废的牵连,都是在枝枝叶叶上做功夫,其实主导一切的,是那埋在地底的、看不见的根源。
“太子已经被复立了吧?”我沉默片刻后问。
他点了点头,“前几日已经复立了太子,而且皇上还封三爷、四爷、五爷为亲王,七爷、十爷为郡王,九爷、十二爷、十四爷封了贝子。”
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太子一废一立,大阿哥被夺爵幽禁,十三阿哥被关了,其他的人都加封了,无过即是功,十阿哥都封了郡王,如果胤禩没有经此起落,也该封个郡王吧?可惜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我终是没能在他身边陪着他。二废,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想见皇上。”我已决定在二废前改变那个根源。
“在这里?”他有些惊奇地看着我。
“在这里。”我肯定地道,“在他大寿那一天。”
“他平时都不可能来这里,更何况是大寿的时候?”
“所以需要你帮我。”我向他微微一笑,“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默然片刻,语气一如从前的坚定,“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
我等着那一天,半年蹉跎,行尸走肉一般,但我终是没有死在这里。一经醒来,好似彻悟。如果仁慈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从此后,就做这世上罪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