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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一一章 同行 ...

  •   我一惊之下,门帘已被拉起,一条修长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缓缓走上船头。灯笼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柔和的面目,虽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到他嘴角浅笑,淡淡从容。

      我慌忙站起身,心中疑惑,还是躬身作了一礼,“八爷。”

      胤禛也站起身,面上神色不变,“八弟怎么来了?”

      对面的画舫缓缓从侧边移近,船舷相接,胤禩一边走上我们的船,一边笑道:“父皇让我来和四哥一起查朱三太子一案。”

      胤禛还是神色不变,好似一点也不惊奇,点了点头,“到舱里再说。”

      我随他们走入船舱,关上舱门,舱内幽幽的熏香变得浓烈了几分。室内分了三个隔间,最外面是一间小厅,靠墙放着一张琴台,一具白玉古琴放于上面,由一张淡紫色的轻纱罩着,两边各摆着一个紫檀花架,墙上挂了一幅墨竹图,笔墨浓淡相宜,层次突出。画中的竹子,秀颀柔韧,又不失刚硬。厅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雕花椅子。整个小厅空间并不大,但摆设布局十分合理,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他们对着坐了,我在另一方坐下。桌上茶壶口还冒着些许热气,我先给胤禛倒了茶,他目光落在青绿的茶水上看了一眼,又瞧着胤禩,沉声问道:“八弟打算要如何查朱三太子一案?”

      胤禩也看着他,仍是淡淡微笑,“两年前,明朱三太子是躲在湖州长兴县,不过后来,早已逃往山东汶上县避难了,明日得折往山东一行。”

      胤禛脸色微变,“八弟倒很清楚?”

      “四哥还不是一样清楚。”胤禩笑了笑,“太湖的景致的确是很美,四哥明知道朱慈焕早已不在湖州,还到湖州来。”

      他这一说,倒好似胤禛是为了到太湖来欣赏风景,才胡乱编了个朱三太子的事出来。我心中微惊,给他倒茶的手也不觉一抖,倒了一些茶水到下面的碟子中。我慌忙要重新给他倒一碗,他却装作没看见,不在意地接了过去,继续看着胤禛道:“四哥好似并不想朱三太子被抓住,是么?”

      “大明已亡,纵然留着朱慈焕的血脉,也成不了什么事。”胤禛轻叹了一声,“八弟既然如此清楚朱慈焕的踪迹,那也该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了?”

      我只知道明崇祯皇帝有七个儿子,朱慈焕排行第五,只因前面有一个早夭的,他又与四皇子朱慈炤同岁,所以就以朱三太子相称,我在内阁留存的题本中也看到早些年义火教和天地会都有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反清复明,可是历史上,那朱三太子好似又是无辜的,就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朱慈焕在大明亡了以后曾改名王士元,入赘浙江余姚胡家,生有六儿三女,四明山一案以后,他曾带着妻儿躲到宁波慈溪县,后又化名何诚躲到镇海县。两年前先后逃往湖州长兴县和山东汶上县避难。”胤禩语声一顿,也叹了口气,“四哥也知道,他这一生,基本上是在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根本也没那工夫谋反举事。”

      “八弟既是同情那个大明朝的皇族后裔,又何苦向父皇奏请抓捕他?”胤禛挖苦道。

      胤禩假意听不出他话中的挖苦,眼眸微微一垂,目光落在茶碗上,拿起碗盖轻拂水面浮起的茶叶,淡淡笑道:“最先提出朱三太子一事的人可不是我。”

      胤禛轻哼了一声,“我说到湖州来,找不到那个人,自然回京就不了了之了。”

      “那不提起,没这回事不是更好?”胤禩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道,“还是四哥太会享受了,丢下京中那么多政务不处理,却到江南来游山玩水,找一个明知不在这里的人,到时无功而返也不在意。”

      “那与八弟何干?”

      胤禛的语气已不是太好,我担心他们会吵起来,慌忙插话道:“既然现在皇上已经命四爷、八爷来查办此事,那还是商谈要如何做此事吧。”

      “还能怎么做此事?”胤禛冷冷哼了一声,“八弟不是想置朱慈焕于死地么?那明日就折往山东汶上县,将朱慈焕抓捕回京。”

      “我想置他于死地?”胤禩微微冷笑,“四哥何出此言?”

      眼看这两人说话的气氛越来越不妙,我赶紧接口打圆场道:“这都是皇上……”

      “八弟若是也想外出办差,自可奏请来协助我与孟大人,犯不着将朱慈焕真正的藏身之所说出来吧?”胤禛打断我的话,看着胤禩的脸色忽然一冷,“八弟还说不是想治死他?”

      我多少有些听明白了,因为年羹尧犯事,胤禛担心会连累到自己,因此抛出朱三太子来解围,想将行刺一事转移到反清复明上去,但是他可能也是同情朱慈焕的,知道他很无辜,并不想真的抓了他,所以明知道他现在躲在山东,却向皇上奏禀他两年前的藏身之处,受命到湖州来,到时查找不到人,也只能返京不了了之,算是放过朱慈焕了。但胤禩忽然到来,还让我们前往山东抓捕朱慈焕,他定以为是胤禩奏陈他不报实情,而且想治死朱慈焕邀功,所以难以控制有些气愤。

      胤禩先前脸色有一瞬冰冷,但很快恢复如常,面上又带着淡淡笑容,不急不慢地道:“四哥这可错怪我了。将朱慈焕真正藏身之所说出来的人可不是我,我也不想出来办这趟差事,但是父皇之命,我也没有办法。”

      “不是你?”胤禛控制了情绪,沉声问,“那是谁?”

      “是二哥。”胤禩看着他,轻叹了一声,“是他奏陈朱慈焕躲在山东,让父皇派他前往抓捕,父皇道他政务太繁忙,未允他外出,却让我来通知你们,然后一起往山东办案。”

      “是二哥?”胤禛惊诧地看着他,微微皱眉,手里转动着茶碗盖,似在沉思。

      原来想请功的人是太子,胤禩也并不愿意来抓捕朱慈焕,如果他真的牺牲无辜的朱慈焕来换取皇上的信任重用,我可能心里会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不会怪他,我接受他做的所有事,从我们走上夺嫡这条路,就不再是善良的人了。但是知道他此次前来也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心里像是有什么放下,忽然变得开心起来。

      “这都是一场误会。”我抓住机会插口道,“既然四爷、八爷都无心抓捕朱慈焕,那往山东一行,也当是游览风光好了,到时回京,就说查找多日都无他的消息,他已逃往别处去了吧。”

      “那要问八弟的意思。”胤禛如此说,已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四哥不反对,我自然也没有意见。”胤禩淡淡一笑。

      “真是难得,八弟与我竟有意见一致的时候。”胤禛笑了起来,大笑。极少看到他笑,若他这样开怀地笑了,那一定是发自内心。

      胤禩也笑了,“四哥这样说,倒好似我总是与四哥作对一般。”

      我也想笑,却是苦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天生是兄弟,也天生是敌人。也许此时的相对大笑,在他们这一生中都为数不多。也许这一刻,他们选择暂时忘记自己皇子的身份,只是普通的人,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兄弟。

      他们今日还会同情这个大明皇室的后裔,或许从这个大明皇子身上,他们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同为皇子的可怜与悲哀。很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只能祈祷,来生勿入帝王家。

      我向胤禛看去,他的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他是真的为这个八弟终于也真心赞同了他一回而高兴。胤禩的笑,也不再虚无缥缈,是那么真真切切。

      只有我,看着胤禛,心酸微笑着。他今日能放过朱慈焕,放过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子,他日却为什么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放过?此时的他,能不能想到以后的满手血腥?或许做了皇帝,手握生杀大权的时候,心自然就冷硬了,受多了朝拜,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神,少了顾忌,多了放纵,任心里住着的那个魔一点一点吞噬人之初的天真和纯善。

      做了皇帝,那就是连一点威胁到自己的人都容不下。就像现在,朱慈焕对康熙都已经毫无威胁了,他仍是要赶尽杀绝。

      那就是——

      帝王。

      如若有一天,历史真的改写了,命运真的改变了,胤禩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会不会也变得陌生?我无法想象。

      夜深了,画舫往岸上靠去。

      因为是微服出访,没有住沿途的行馆,回到客栈,和衣躺在床上,出门在外,也没小玉照看我,我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不敢取下人皮面具。

      还未睡得很沉,外面忽然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叩门声。我惊得坐起,移到门边,小声问,“是谁?”

      外面好像是小路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孟大人,爷说想见您,让奴才带您去。”

      一听是胤禩要见我,顿时一阵紧张,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拉开门,小路子垂着头在外面等着。

      我还以为是去胤禩的房间,他却带我走出了客栈,走过长街,转过两个街头,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

      “就这里面,孟大人请。”他推开门,让在一边。

      我走了进去,穿过一条弯来折去的窄窄过道,掀开几重厚厚的帘子,前面是一间堂子,左右各有一个浅水水池,冒着热气。我继续往里走,再掀开一重厚厚的布帘,前面是一间更大的堂子,一个更大的水池升起腾腾水雾。

      胤禩向我走来,眼里带笑,还带着让我看不透的阴影。

      我小心问道:“八爷找我来有什么事?”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带着调笑的口吻问。

      “什么地方?”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澡堂。”他淡淡说道,眼里的笑意更深,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澡堂?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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