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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拜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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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中烟火缭绕间,月儿跪在佛坛前,双手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签筒,心中默念心愿,不为荣华富贵不为长命百岁,只求腹中孩儿能平安降世。
念罢,轻轻摇晃签筒,一支竹签跳落在地。雯儿上前拾捡,然后搀扶月儿起身。
旁处,楮宁也刚求得一签,二人正巧一道去寻庙祝解签。庙祝先是收下雯儿递来的签支及香油钱,因要记名,便询问其主何人。
雯儿回道:“都御使石府夫人。”
庙祝噢地点头,记下名后准备解签时,楮宁的侍女随手将锭金子扔在庙台前,大声说:“我家公主也要解签。”
庙祝先见金子已然变脸,后闻眼前华丽装着的香客就是公主殿下,骇然谄笑走出庙台鞠礼,自骂道:“是草民眼拙差些失了礼数,早知公主来了一定会安排空堂专给公主敬香。”
“本公主不想过于惊动,你且快点解签。”楮宁嘴上谦和,态度反而高傲,斜眼瞟了下月儿。
月儿似不在意,可她那多事的丫鬟雯儿却不甘了,近庙祝嘴鼻子面前,训骂道:“好你个狗眼珠子,只识金裳不懂玉锣,我家主子正乃非烟山庄庄主之女。我家庄主每年给你们这些庙宇添的香油钱绝不少哇,金佛都不知道塑了多少尊,你作为庙祝不明佛前众生平等,却也尊卑看人?”
庙祝被奚落的哑口无言,平日来庙里的达官女眷众多,鲜少听闻起都御使石府,觉得没有什么可攀才没放心上。因此得罪到了石夫人,不由一脸苦着连连悔错。
月儿出声劝阻道:“雯儿,莫为难人,公主本就尊贵凤体,得百姓敬仰实属常理。”
雯儿咬了咬唇,心想算了,楮宁的侍女却在旁插话起来,嘲讽道:“说什么佛前众生平等,可菩萨们不也有尊卑之分,我倒觉得庙祝没错,他那叫识时务,总比一些不识抬举的人明事理。”
雯儿听懂骂话,小脸红涨,立马跟这侍女争执起来。见状,月儿上前劝拦起自家雯儿,楮宁袖手看戏,并纵容自己的侍女恶言羞辱。
周围人群本就拥攘,一些好事的妇人见有口角戏可观,纷纷围堵而来。倏忽,一村妇想凑近热闹,鲁莽地从月儿身后猛地撞了上去。
月儿弱不经撞,整个人失步扑前,小腹正正得撞上了庙台一角,刹那失声一叫。但她的痛吟却被喧哗声所盖过,围观人流将她与雯儿及楮宁她们分隔而开。好痛!月儿捧住脆弱的小腹,心中徒生恐慌,便继续尝试大声叫喊:“雯儿,雯儿……”
“夫人,你在哪夫人!”雯儿看不见主子,立马在人群里回应。可是围观人群越拥越堵,根本看不到主子的人影。
月儿被逼退到了石阶边上,才站稳脚,不料又有人推挤撞来,她冷不防的倾斜而倒,顺着极长的石阶台一圈又一圈滚了下去。剧烈痛楚瞬息压碾全身,耳畔不断嗡嗡作响,眼前天昏地暗,尤其腹部像是被什么揪着,一点点痛开。
她未来得及恢复意识,就听有人在大呼叫喊。
“出血了,出血了!”
她耳朵嗡嗡,听不清楚那人在喊什么,也看不清围上来的那些人的面孔,只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体内磅礴涌出,止也止不住。而小腹持续剧痛,那痛意如同在火上生生的炙烤,又像有把利刃不间断地刺入她腹部的肉里翻绞。
“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恐惧,紧紧笼罩着下来。月儿似乎明白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害怕地热泪不断,口中低低哀鸣,只余下绝望与无助。
恍恍惚惚间,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迷蒙。
夜里,石府上下气氛还是格外凝重。
西苑房内,素色的纱帐下,月儿半睡半醒间小腹又隐隐传来的绞痛,痛得她只觉得冷,冷得浑身止不住的发颤,不由蜷缩起身体,用被褥紧紧的包裹自己。然而,不知何处透来的丝丝凉意还是沁入肌肤,让她的肌肤愈发冰冷起来。
倏尔,有脚步声进来,她想睁眼,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只依稀知道有人上前为她把脉,而后一股真气从手腕处至达心口延至腹部,身子这才暖了起来,她便迷迷糊糊得又再熟睡过去。
灌输过真气,秦臻又重新为月儿号脉。少顷,他沉着嗓音,凝重说道:“情况仍不乐观……月儿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不好好调理,今生恐怕都难再孕……”
床头,冷青颜已坐了一整天,听闻秦臻所言心头骤然一跳,好似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她的内心,痛得难以遏制。
都怪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月儿身旁,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秦臻劝她。
“玉叔……怎么办……”青颜无助地看着石玉,眼中有泪在滚。
“你先回去休息,等月儿醒了再来陪她吧。”石玉亦是劝慰,眼底阵阵发红,真是可怜了月儿,也可惜了她腹中的骨血,都才成形就离开了这人世。唉……寒漠要是知晓,肯定要会发疯的。
冷青颜不由黑沉着脸,紧蹙着眉心缓缓站起身,凌乱着步伐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留秦臻和石玉照料月儿。
屋外,雯儿从早上归来就还一直跪在道口,两眼哭红得跟灯笼似的,额头磕破还有风干的血迹,见青颜出来时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遭了活剥,就再没机会跟主子赎罪。
其余仆人也都没半个敢出声的,他们全都低着头,直到青颜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他们也跟着轻声散开,唯留雯儿仍还长跪不起。
暂住在南厢别苑的若瑾向仆人再次询问,得知冷青颜已回房,她便独自挑灯前去。
不时,北苑书房里,冷青颜蹲坐在案桌一角,黑瞳深幽却暗哑无色,正攥着酒壶一口一口,不停歇地灌愁肠。饮尽一壶时,掌心紧握壶腹,玉器应声碎裂,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当若瑾推门进来时,地上早散满酒壶瓷碎,狼籍成片,冷青颜高高举着白玉酒酒壶,又将琼浆玉液继续如数的灌入喉中。
她眉心紧蹙,却不劝阻,也不安慰,安静的坐其旁,迳自拿起另一盏酒壶为自己斟好一杯。这酒醇香浓厚干冽爽口,是上好的美酒,后劲也十足,一般人喝半壶就会醉得一塌糊涂,青颜却喝了好几壶,此刻目光迷离,醉意显而易见。
冷青颜忽然勾了勾唇,闭目凄婉一笑,声音带了几许疲惫,喃喃道:“傻月儿,自嫁随于我,事事迁就,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若瑾凝视着她,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垂睫不语。
“怨我,都怨我,实在薄情……都不曾对月儿多少上心,总大意疏忽,害她意外滑胎。”青颜眼中热泪难抑,夺眶而出,她哽咽道:“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儿,来不及唤上一句爹娘,来不及睁眼看看这人世繁华,便化成脓血离开……我真该死……”
说到这,她顿声痛泣起来。
若瑾转过身去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还会有的,都会好起来的。”
青颜摇头,醉意咛喃着说:“我实在可笑……纵狂妄以来,觉得自己无所可惧,岂料会有今朝,连妻儿都保护不住……是我辜负了她们,是我辜负了她们……”
说到这里,苦涩的声音渐低,不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