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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早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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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孟冬,朔日。
皇宫内廷马车,差宗室至皇园上陵礼。朝廷赐宰执以下锦,其次赐锦花色众臣依品从效扫松,祭相曰送寒衣。
百姓家家户户也纷纷上山至祖先坟茔前,或在自家门口给死去的亲人烧寄各种色纸剪糊成的冥衣包金银包,谓之御暖。
陵礼结束后,日近昏落,溱婉衣随宗室马车一同返回皇宫。
将至都城北门,一排车行突停下,便闻前方喧闹阵阵。
尹灏卷起玉帘,朝前一望,就见一群百姓围在城门外喋喋不休,他随意四处扫了眼,龙颜却霎然沉色。
溱婉衣的马车在车队中间位置,她听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静静地坐车内轻抚小腹,也无心去知外况。
未几,前方噪声更大,侍卫们在驱散围观民众。
马车车队尾处的几位年幼皇子公主好奇心甚,命奴人去打探情况来。
半响,周围全哄噪了起来。
“是尸体,是尸体。”
“一具尸体被挂悬在城门上……”
“侍卫把尸体放下来了,是个男子。”
奴人个个来回跑动,向他们的主子纷纷回禀,溱婉衣只是坐在车内,都能听得到他们那些惊恐的声音。
再后来,当听到了一句话,溱婉衣瞳色骤然大变,谔了片刻,无法置信所闻。
她慌张撩起车帘,唤车前宫娥扶她下车。
“刚刚那小太监说了什么。”溱婉衣似问非问道。
宫娥扶着她下了马车,恭声回道:“好像是说,袁氏余孽,魂祭忠良。”
袁氏余孽……袁氏。
皇都之下,还能有哪个袁氏?
秦婉衣心头啪嗒一声,落了半拍,脸色渐显惊白。随后不假思索地,急忙往城门快步行近,宫娥以为小主也想去看热闹,紧跟着边上搀扶。
侍卫将北城门周围护作一圈,驱百姓绕道,群臣在尹灏身后议论,皆认得出死去男子正乃袁家大公子。可袁家大公子已被发配边境,怎还被人吊死在邑都城前。
议声渐沸。
这时,溱婉衣不顾大体,挤进其中,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一具男尸躺在地上,四肢卷曲僵硬,衣裳凌乱,死相狰狞……
一股热血顿时涌上脑门,那正是她的兄长。
本想今日寒衣节回城后就去与兄长一聚,共缅亡亲,岂能料家兄突然地就悬死在眼前。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了,什么人还要这般残忍地将他杀害!这叫她一时如何接受,呼气一窒间犹万剑齐穿,痛心疾首。
而在疑惑议声中,砰地突有重物摔地,紧接着女子声音恐慌叫喊起来。
众人闻声寻望,便见个宫娥小脸惊惶,跪在地上双手扶着溱氏,一声又一声的叫唤着。
溱婉衣的昏迷令众人也都惊乱。
尹灏从人群中大步近她身旁,将她抱起,旁边的宫娥便又是一声叫喊。
“见血了,见血了!”宫娥吓地面唇失色。
映红的血晕开渲染成片。
当晚,数十个医官集在东宫,溱氏深陷昏迷,根本无法顺产,胎儿又不足八月,小生命脆而难活。
尹灏施威,必须母子平安,即便不能,也以溱氏安危为重。医官们商议之下,决定刨腹取婴。
天快亮的时候,在医首剪脐从血红中抱出两个巴掌大的婴儿之际,殿外苍穹煌然大亮,红日金芒穿透层层云宵,直直洒入皇城。
东宫偏殿被窗外斜映而来地淡阳镀了层金边,满室光晕柔和,似乎都笼罩在这个婴儿的身上。
祥瑞之兆,此婴绝凡。医首不由地看了看婴孩的性别,是个小公主。可是这个小公主连一点哭声也没有,就静静的闭着眼睛,细不可闻的呼吸着,沉睡着,好像还没意识自己已经降生到这个世上,除此外暂时别无其它异象。
医首冷汗涔涔,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把她小心包裹,轻递到一个医员手里。医员环在怀里,渡去温暖,而此时溱氏亦性命无忧,母女平安。
另一边,青颜与晋国完婚,三百名晋兵护送下携晋国公主已经在来商朝的途中。夜里时候方至商国内境,准备去驿馆歇息,都中急报至。信说溱氏早产幸在无险,顺利诞下一女。
青颜又惊又喜,她的第一个孩儿终于来临到这个世上了,眼眶盈红不说,激动地直接丢下晋国公主,随从都没带上只身冒夜赶路。
奎奕见状,命令身旁副将负责安顿晋国公主,怒鞭紧追青颜。
三日后,至邑都,坐马与人同瘦一圈。
青颜直入皇宫,下马与东华门前,脚步着地还未稳,整个人便受一股力拉扯,倾斜朝外横倒。
奎奕冲过去,牢牢扶住。本就虚弱的人,比以往消瘦更甚,无力地倒在他臂弯内。奎奕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青颜顺着他的手臂,直直站起,憔悴的脸颊凹陷几分,但也不失与生的傲然气质。她欲出声,喉咙忽而作痒,令她不由重咳连连。心肺皆疼,似有针头要从心肺里破体而出,刺扎着心筋五脉。
她晃了晃手,表示无碍,此时已经难受地无法出声和奎奕说话了,只要一张口,就会有什么从喉间涌出。
奎奕也不多话,松开手,忠实的跟青颜身后,看着她虚步一点一点踏进东宫,看着她如何逞强的掩饰无恙。
她是东宫之主,大商之储,她若安好,则朝国太平;她若病倒,朝廷风波储位风波,妻儿党臣皆受遭殃。
奎奕明白,可越是明白越是心疼,在他看来青颜始终是个女子。再强的女子,也是女子也会需要被疼爱,被保护。
所幸,是他,能成为她身后的男人。
东宫偏殿的宫奴惊见太子出现,个个跪地又行礼又贺喜。
“小公主呢?”青颜哑声问。
一个宫奴低首含笑道:“在内殿里跟夫人一起睡着呢。”
青颜眉眼极悦,两三步进了内殿,见里头宫奴要冲她行礼,抢前罢了罢手免去。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腥味,卧寝之上溱婉衣熟睡着,一个小小绸包布就在她身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露在外面。
青颜见时,不由扬唇笑了笑,眼眶一下就湿红落泪。
那便是她的孩儿。
两片小小的嘴,唇薄生利,像她。
两条小小眉毛,虽尚浅淡,可形似斜剑,像她。
鼻骨高高在上,亦像她。
溱婉衣赐了她骨血降世,青颜赐了她七分绝美容貌。
她是她们共同的孩儿。
包布里的婴孩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青颜心底蓦然大动,弯腰俯前,小心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掂了掂重量。
眯着眼笑了半天,竟然五斤都不到,体型与脑袋也极小,胎发寥寥稀疏,长得像小雏鸟般。
不由想起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形容她头发稀少,雀雏似的。
青颜小声唤了两字:“翟儿。”
翟儿,翟儿。今后女儿的小名便叫翟儿,像小雏鸟似的翟儿。
小婴睡中隐隐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不舒适地又扭动了几下。吓得青颜僵然站着不动,生怕扰了孩儿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