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倾城罪（2021修）》寒正

101、瑶光殿

　　退朝后，尹灏宣青颜到御房议事。

　　青颜随御驾而行，一路走着走着，发现并不是去御房。他们来到了瑶光殿，尹灏走下玉辇，将所有侍卫宫人屏退在殿外。

　　“颜儿，随朕进来。”他说罢，扬袍推开两扇厚重的朱门，遂入眼的是金筑的墙壁。

　　青颜跟着进去，脚步沉了又沉。她知道娘亲曾经就被关在这座瑶光殿里，而宫殿地下便是娘的……所在。

　　她终要亲眼面对了，纵使心里再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紧张和害怕。害怕看到真相，害怕自己会失控癫狂而忍不住杀了她亲生父亲。

　　尹灏没有立马去打开暗室的门，刻意的在殿内漫走一圈，忽停足，眉宇微拧：“这瑶光殿，是皇宫中最奢糜之地。曾令朕的后宫掀起了风波，太子的母妃当年也因擅闯瑶光殿被朕惩戒，斩断双足。但别看这里琳琅金玉满屋，却不是用来装饰，而是让你娘用来砸的。虞儿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拿这些死物出气。”

　　说罢，他俯身从案上抽出一卷画。

　　“你来看看这幅画，是朕与你娘的定情之物。”他说着，将画卷打开，画卷上淡描着一朵虞美人花，入墨七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你娘还在画上亲笔题下一诗，她说，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牋费泪行。朕明了她的心意，但是朕辜负了。”说到这，尹灏不由锋眉紧蹙，呼吸沉重。

　　青颜在他身旁静听，一字不语。

　　尹灏将画卷小心翼翼的收起，放回原处后，喃喃再道：“你娘无事时还会坐在这对着窗口呆望。这里的笔，这里的纸，这里的砚，她沾都未沾，明明她曾是那么喜欢题诗作画。”

　　“她还喜欢歌舞，心情好的时候就停不住的转啊跳啊，满身大汗。可自从住在这瑶光殿，朕就再也没见过她的舞姿，再也没听过她那黄莺般的歌声，也不再见她笑。”

　　“朕知道，她厌恶这里，更厌恶朕……”说到这，尹灝转过眼，探了探青颜此时的神色，低声问：“颜儿，你说朕是不是很可耻。”

　　青颜面无表情，死沉得盯着他，似在酝酿又似在强忍情绪。

　　尹灝别过头，向前走了几步，从台柜里取出两个锦盒。

　　“朕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明君，包裹在这天子衣冠下的其实是个卑劣小人。是朕善妒，朕记恨，朕自私，为了一己私欲连挚爱的女人都当棋子摆弄，所以你娘最后才会选择冷骁南。”

　　“可朕不甘心，不甘心她竟能这般决绝果断，朕甚至都后悔得三番四次的苦求她回头，这一求就是八年。”八年来她无动于衷，铁石心肠，他渐渐也失去了耐心。

　　尹灏眉目流露悲愤，或懊恼，或痛悔。他怎知事情的真相原来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若是早些知了，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紧接，他将两个锦盒分别打开。

　　左边的锦盒放着一对精致的龙凤手镯，十三年前虞氏的龙凤子过七岁生儿，尹灏命巧匠将进贡的乌金打造出这一对龙凤手镯，并在事端发生前几天，以此为由命虞氏进宫领取。

　　右边的锦盒里面放着一支青钗，尹灏笑了笑，说起虞氏勉强进宫与他再起争执，恼羞之际就用髻上的这支青钗刺伤了他。

　　他一时被激怒，故意让宇文后知晓了此事，于是宇文相借机发挥，利用袁淳串通其他大臣联合构陷冷骁南纵凶谋逆之罪。

　　尹灏顺水推舟，欲从镇国将军手里夺回虞氏，就在幼子们过生儿的当天派禁军捉押冷氏一族讯问。

　　冷骁南知晓虞馥伤了尹灏，谋逆二字只是欲加之罪。但清者自清又无实证，他就是被暂押起来又何妨，尹灏难道想借凭旁人口舌的诬陷就将他惩治了不成。

　　可在他打算缴械之际，却发现虞馥在府里离奇失踪。尹灝算准冷骁南会为了爱妻反抗，加上禁卫军刻意为难，很快就延发了后来的事情。

　　“颜儿，你心中是否仍还在怨恨着朕……”尹灏明知故问，还是想亲耳听一听女儿的内心。

　　“是！”青颜对着他宽大的背影，一字肯定。她恨他，恨了整整十三年，是他害死了父兄，毁了她的家！

　　为了血刃仇敌，她步步筹幄，谁都以为她只是想为族人平反昭雪，可人已死，声誉清白了又有什么用？

　　她真正目地，就是在一切事情尘埃后，亲手杀了皇帝。结果上天如此玩弄，尹玉恒竟是她的生父。

　　“你的恨，理所应当。都怪上苍作弄，朕不止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还让你一直流离颠沛在外，是朕对不起你们兄妹……”尹灏提起此事，不禁咽了咽声，悲叹道：“朕，朕会努力补偿对你所造成的过失。”

　　青颜神色倏然一沉，目光阴仄森寒，却仍然一言不发。

　　她的父兄，她的族人，她的娘亲已经死了，她的家早毁。留给她的童年是复仇畸路，他现在才知后悔有什么用？他的补偿又有什么用！

　　他的罪孽岂是如此轻易就摆脱得掉，他以为给足荣华富贵，给足地位尊严，她就肯原谅他？不，她还是会恨着，即便她的骨子里流着一半他的血，但她始终不会忘记儿时的噩梦。

　　尹灏看得出青颜此刻的情绪，她一直在强忍着怒火与恨意不与他争执，争执只是徒劳的嘴皮搏斗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不屑冲他宣泄，不屑听他的悔悟，不屑他的补偿，甚至摆出不肯原谅的态度。

　　那犟性的模样，与虞儿当年真是如出一辙。尹灏浅浅一笑，似欣慰，似满意。继而，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然后走到最不起眼的一处角落，触动了其中的机关。

　　只闻轰轰几声，石墙打开了暗道，他先走前，解除暗道内设置的机关，青颜跟在身后，顺利进入了地下中心。

　　当看到水晶棺的那刻，她再也无法强忍情绪，红透了双眸，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啊转啊，倔得不肯落下。

　　尹灏走到晶棺边上，解除最后几道机关，随后推开棺盖，冷凝着棺内那张温婉面颜的朱颜，呢哝软语：“虞儿，朕来了。我们的女儿，也来了。”

　　他说完，径自站到一边，将位置留给青颜。

　　青颜犹豫了一会，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终于，她见到了娘亲。可是……棺内女子容颜尽毁，脸颊两处纵横交错着数道沉色的丑陋割痕，极为狰狞可怖。

　　尽管如此，青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她深思挂念的娘亲。她的眉眼之间，她的乌青发鬓，她的凝脂肌肤，没有一丝改变，没有半点苍老，仍还是儿时记忆中的样子。

　　虞馥静静得闭着眼，像在熟睡，美得让人不忍惊扰。

　　“娘……我是雁儿……雁儿来了……雁儿终于来了……”青颜俯贴着晶棺边，浅笑间颤声轻说。

　　“你为何不问朕你娘的容貌……”尹灏有意解释，但话未完便被截声。

　　“不需要你解释。”青颜语气冰冰冷冷，娘亲双颊伤痕的角度是从下向上使力，一看就是自毁。

　　尹灏苦苦一笑，沉声道：“你娘千万百计的想从宫人嘴里打探你们的消息，结果还真有贪财不怕死的贱俾多嘴。你娘性烈，不屈苟活，自尽前留下话交代那宫人……她说，朕贪恋的只是她的容貌，她死都要毁了这张脸，让朕无可贪恋。她还说……朕妄想得到她的心，她便把心挖出，让朕永远只拥抱着一具空壳。”

　　她说完，支走了宫人，真就那样做了……

　　尹灏满眶热泪，无声留下。他的傻虞儿，她就是毁了容貌，可在他的眼里依然是绝美天下，她就是挖去了心，但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心去填上。

　　青颜听着尹灏的解释，心中却越发沉痛。她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也能明白得到娘知晓冷府噩耗后有多痛苦，因她就是从那痛苦中经历过来的，父亲与族人死时的模样，永远清晰在目。

　　“娘。睁眼看看雁儿可好？”青颜啜泣着说：“看看雁儿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是否是娘曾期许的那般。”

　　……

　　“小时候雁儿的头发稀疏，娘还总担心雁儿会成为秃头的小麻雀。”

　　……

　　“娘快看看，看雁儿这头发就跟娘一样长，跟娘的头发一样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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