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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釜底抽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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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目翠杉轻声道:“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几年的和加,的确是越来越像他了。我也曾恐慌过,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一直这样看了下去,没想到……”
没想到,放任自流的最终结果,是如此的一发不可收拾。
季摇光道:“天赋虽然重要,后天的学习和努力也同样不可缺少,祭司大人在外游历时,碰到过一位非常特殊的老师,就是这位老师,教会了他发掘自己的天赋,并将其运用到极致……看您的表情,应该猜到那个老师是谁了吧?”
远目翠杉合上双眼,声音有点绝望的味道:“是谢同辉,对不对?”
季摇光点点头:“亲生父亲言传身教,祭司大人哪里抗拒的了呢?”
远目翠杉面色凄凉:“果然还是瞒不了他,果然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本以为悄悄生下孩子,对外隐瞒孩子的一切消息,能为孩子换取一生平安,没想到终究还是青竹蓝儿打了水,这微薄可怜的愿望也成了一场空。
季摇光道:“昭元帝入主中原之心,您比我更清楚,等苗疆这先锋军打出名堂,早就在棋仙关磨刀霍霍的西越雄师,必定会汹涌而出。到时候,南梁北辽也许隔岸观火,也许想分一杯羹。我好像,都已经看到一场乱世了呢!”
远目翠杉看着面前这言笑晏晏的少女,忽然道:“你,很像一个人。”
季摇光笑道:“你指的是模样,还是神态?”
远目翠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道:“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季摇光道:“我想请您,出面阻止祭司大人。”
远目翠杉摇头道:“我早就立过誓言,再也不踏出南山谷半步。”
季摇光嘴角一勾:“是吗,即便您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杀死,您也不出去吗?”
远目翠杉瞬间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母亲的形象,她的声音十分严厉:“不,我不允许。”
季摇光的语调丝毫不逊于她:“因为您的儿子,天下有多少母亲已经、正在或者即将失去自己的儿子,这个庞大而悲苦的数字,您想知道吗?”
远目翠杉沉默。
季摇光道:“也许您觉得我狂妄,但我还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您,如果您能劝退远目和加,这当然最好不过;否则的话,为了中原的万千百姓,远目和加,必须死!”
远目翠杉看着季摇光,轻轻摇了摇头:“有我在,谁也休想伤到和加一分,你,不能。”
季摇光笑道:“那么谢同辉呢?”
远目翠杉霍然站起来:“姑娘,请你不要太放肆!”
季摇光叹口气,也站起身来,对着远目翠杉行了个礼,谦恭却绝不卑下:“我今日到此,就是和您协商此事,既然和谈不成,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希望您将来忆及今日,不会后悔才好。我这便告辞了,您多保重!”
远目翠杉素手一扬:“夜色已深,请姑娘在南山谷暂住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季摇光看了一眼远目翠杉那奇怪的手势,失笑道:“您这是要强留吗?”
远目翠杉虽有些羞恼,却也并不否认:“是。”她说着,指间忽然冒出一缕薄薄的烟雾,季摇光有些无力地跌坐在地。远目翠杉上前扶住她,架着她出了屋子,往吊脚楼下面的地窖走去,低声道:“就先委屈姑娘住在我家中密室,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到时机合适,自会放你离去。”
季摇光有气无力地耸耸肩:“您当然不会伤我,否则岂不是太不给您妹妹面子啦?”
远目翠杉脸一红,接着眼圈儿也红了,险些掉下泪来。
此时二人已经下到地窖里面,这里俨然是远目翠杉存放提炼药材的储物间,四面都是高大的药柜,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分拣的药材堆在牛皮纸铺就的地板上。为了保持室内干燥,地窖里密不透风,而且异常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许是为了方便长时间待在这里工作的制香师,尽头处还有一件小小卧室,可供暂时栖息。
远目翠杉将季摇光扶到卧室的小床上,低声道:“这里是我制香的地方,外人难至,饮食起居我自有安排,你且安心住下。至于流江那里,我,我以后,自然会亲自向她谢罪。”
季摇光四处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半坐半卧:“那倒不用了吧,反正您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做什么都有理由。我来的时候,路过云贵一带,那里有座无名小镇,被苗人的蛊虫侵蚀殆尽,十室九空,粮田尽毁,前后只有一户破败的院子里有炊烟。我觉着奇怪,赶过去一瞧,厨房灶台前跪坐着一个僵硬的妇人,看姿势似乎是在扇风旺火。我喊了几声,那大嫂却无反应,上前一看,已经气若游丝,见有人来,那一双枯柴般的手死死扯住我,央求我将锅里的粥端去隔壁屋喂孩子。我连忙答应,她扯了扯嘴角,也许是笑,也许是哭,谁知到呢,那就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我端了个碗去锅里盛粥,谁知一掀开锅盖,差点吐出来。”
似笑非笑的少女盯着远目翠杉,慢慢道:“您知道,那锅里煮着什么?”
药香弥漫的地窖里,烛光暗淡,映着远目翠杉苍白的脸色,恍如鬼境。
“那是您的儿子命人不辞辛劳驱赶过去的万千老鼠中的一只,这些硕鼠啃光了人们所剩不多的粮食,让那些在兵事中侥幸活来下的人最终依旧死去。那个可怜的母亲,为了给自己饥饿的孩子一口饭吃,拼尽力气捉了一只老鼠,皮毛都没来得及剥干净就下了锅,因为她害怕她的孩子等不及。如果是您,是您站在那个灶台前,面对那样一锅粥,旁边有一个已经死去的母亲……我不知道您会有什么感受,反正于我而言,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难受过。”
远目翠杉颤声打断她:“别说了,别说了……”
季摇光勾着嘴角道:“这样您就听不下去了?那您还真是不如我,当然了,我也是没有勇气去盛粥的,所以,就先去隔壁屋里找那位大嫂的孩子。这世上的事,还真是奇怪,本来以为灶台那一幕已经是人间惨剧之至,没想到下一刻,比之前更惨的事就出现在眼前。那大嫂的孩子两岁多的样子,已经饿得脱了形,静静躺在床上,喉管被咬断了,三两只老鼠正趴在那儿舔血……”
远目翠杉捂着嘴奔出了地窖。
季摇光看着她离开,撇了撇嘴,摊开掌心,一粒朱砂鲜红如血:“彩虹啊彩虹,我是不是太邪恶了?”
蜘蛛不理她,迅速地爬出她掌心,往外间的储藏室奔去,好似饕餮寻到了美食。
季摇光好整以暇翻了个身,嘟囔道:“我说的是事实嘛,只能怪她自己太柔弱,不能怪我对不对?嗳,真想不通,这种软绵性子的人,爷爷喜欢她哪一点呢……啊呀呀,擅自议论长辈,老天保佑爷爷他老人家在地下不要骂我。”胡思乱想一番,又思念一会儿宝贝苍苍,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许是因为地窖独特的氛围,季摇光睡得并不踏实,所以当她听到外面放置药材的储物间有动静时,立刻就醒了过来。彩虹蜘蛛此时正在她手背上懒洋洋地蹲着,时不时动一动纤细的八条腿,一副餍足模样。
季摇光低声笑道:“远目族长的制香室,对我来说是囚室,对你来说却是一等一的福地,啧啧,真不公平哟。”
蜘蛛没有反应,倒是外面的那轻微的响动变得明显起来,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是爬行动物摩擦草纸时发出来的。
季摇光眼睛一亮:“是不是那玩意儿来啦,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蜘蛛不骄不躁,慢吞吞爬下季摇光的手背,又慢吞吞往外面爬去。季摇光想了想,决定还是听从静水的警告,按兵不动。远目族祭司的蛊,就算比静水的彩虹蜘蛛差点儿,估计也差的不多,她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过了片刻,就在她猜测着蜘蛛是不是爬到门槛那儿时,外面沙沙沙的声音忽然停止,整个地窖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胶着一般。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季摇光立刻屏住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比较剧烈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做垂死挣扎一般,不过很快的,摩擦声渐渐微弱下来,然后,整个地窖又归于沉寂。
季摇光长吁一口气,将床头的油灯点上,擎着灯走到外间。只见地上的某个药材堆边,横着一条筷子粗细的金色长蛇,三角的蛇头痉挛不止,蛇身已经不能动弹。仔细一看,金蛇约莫七寸处,叮着一粒朱砂,似乎比方才又鲜红了些。
季摇光听听地窖外面并无动静,想来彩虹速战速决并未惊动远目翠杉,不由悄声笑道:“她要是知道咱们弄死了她宝贝儿子的金蛇蛊,不晓得会不会放出自己的蝴蝶蛊跟你斗一斗?哈哈,无论如何,金蛇蛊灭,远目和加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要是这样小皇帝都赢不了,那只能活该他把皇位让出去了,彩虹,我说的对不对?”
彩虹蜘蛛在金蛇尸体旁边懒洋洋趴着,意态甚是悠闲,季摇光琢磨着,它要是个人的话,现在一定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不定还会擦擦嘴角。这想入非非令她有点黑线,于是迅速抛闪了这诡异的念头,从怀里摸出一只皮质口袋,小心翼翼将金蛇扒拉进去,又将袋口冲着彩虹蜘蛛晃了晃,蜘蛛很听话地自己爬了进去。季摇光悠闲地收紧袋子,然后,走到地窖入口,开始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地敲门。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远目翠杉打开门,青白的天光从门外透过来,竟已是清晨时分。远目翠杉美丽的脸庞笼着一层暗淡的疲色,显然昨夜的睡眠质量不怎么高。
季摇光反剪双手提溜着皮质口袋,笑吟吟道:“苗地湿热,我不大习惯,想出去透透气。”
远目翠杉脸色羞赧,想到自己暗算这么一个小姑娘把人家关在地窖里,确实行径可耻,歉然道:“对不住……我也是迫不得已……确实委屈你了……请出来吧。”
季摇光跟随远目翠杉来到院子里,远目翠杉道:“谷中机关毒虫遍布,你就在附近走走,不要去远了。”
季摇光笑道:“远目族长的蛊术,放眼天下罕有其匹,怎敢在你眼皮底下耍花招。”
远目翠杉脸一红,转身进了吊脚楼。
季摇光勾着嘴角,慢慢在吊脚楼附近晃悠。昨夜来的时候天色乌黑,根本没瞧清楚南山谷内的景致,此时一眼望去,满目翠绿,偶尔有些地方凭借地势建着几座吊脚楼,彼此之间有种你呼我应的气势。季摇光边走边想:也不知当年静水姑姑把爷爷关在哪座吊脚楼,要不要去瞻仰一番……
“季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远目花辛郎如雨后春笋般从某处冒出来,深情款款冲着季摇光鞠了个躬。
季摇光本来正规化逃生路径,不妨被他吓了一跳,假笑道:“哟,真巧啊。”大白天的看过去,这人长得还不赖,就是神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看得季摇光暗暗摇头。
远目花辛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季摇光背后的小小皮口袋,低声笑道:“得手了?”
季摇光心中猛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