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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月照三千里
      我第一次遇见影的时候是在妖的店里。
      就我而言,对于某一类人,我是格外敏感的。影就属于那一类人。
      我提着一袋银两走近妖的店,在看到妖穿着他那一身淡青色衫子,揣着手妖娆地倚着店前花树的同时,我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强烈的存在感。
      对于一般的路人而言,那个坐在角落里一身黑色衣衫的男子或许平常得让人无法察觉,但是对于我,体内的本能告诉我:危险。然而就在我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却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这是他的本能,就像我本能地察觉到他一样,他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我只能继续朝前走。
      妖倚着那棵粉色的,花朵开得盛大的树,微笑着看着我。妖的笑容很好看,比他酿的任何一种酒都醉人。但是他说,那只不过是招揽顾客的手段罢了,我想,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绝对是被骗得死死的那种。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有时也会迷茫,自己到底是迷上了妖的笑容还是妖的酒。
      我径自走过去,把手里的钱袋丢给他,他准确地接住,招呼店里唯一一个打杂的哑童把钱收起来。
      “别忘记划账。”我提醒他。哑童点了点头——我一直很讨厌他“依依呀呀”地说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所以妖让他只点头或者摇头。
      妖是卖酒的。只卖酒。
      他的店就是他的家,房子前面搭起凉棚,几张桌子和几条长凳摆在下面。没有酒旗,只有一棵每年都开得盛大的花树,至于那是什么树,我一直都没有问过。
      因为妖让我一个月至少现身一次,免得我死了他都还盼望着我能去还钱——他说那样很傻,也很可悲。于是我几乎每天都会去蹭吃蹭喝。就某种程度上说起来,妖的家也差不多算是我的家。
      妖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其实他这个人一点都不温柔。我吃的他的每一粒米他都要让哑童清清楚楚地记下来,所以我不得不到处奔波,定期还账。
      遇见影的那天我就是去还账的。
      我站在那里跟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不去看坐在角落里喝酒的影,因为我知道他在打量我。而且我一旦离开,十有八九他会跟上我。
      我想他的酒量一定不好。因为他虽然一直在喝酒却没有喝多少,大概是他害怕自己会喝醉。我稍微有点得意,因为我的酒量在妖所有的客人里都没有一个比得上的。我豪气干云地坐下来,让哑童上酒——我要跟那个让我很不舒服的男人比拼一下。明明酒量不好还一直喝个没完的男人实在太逊了,我要无声地好好地嘲笑他一番。
      但是妖却伸手拦下了哑童。
      妖用他那一贯的醉人的微笑凑到我脸前,语笑盈盈,“今天拿来的钱不够还清以前的帐哦。所以,今天不能让你喝酒。”
      分明就是故意的。以前一直都有没还清帐也能够喝个痛快的!我拉着妖的衣袖,讨好地笑着,妖却就是软硬不吃。我只能无比抑郁地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托着脸颊,看别人喝酒。
      我像一块石头一样坐在那张凳子上,一直到黄昏,妖对我哀怨的注视视而不见,那个男人终于放弃,离开了。
      当晚我赖在妖的店里,又是一顿蹭吃蹭喝。妖拿出他新酿的酒让我尝,结果我第一次醉了,一直醉到第二天日头高上。醒来的时候,哑童“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出去找妖。
      结果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男人。
      妖倚着门前的树,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当时的我不知是不是醉酒之后的幻觉,醒了醒眼再看,妖还是平时的妖,笑得温柔,像带着酒香的春风。
      他说:“作为替我尝试新酒的报酬,昨晚的酒不记账。”
      我说:“这是你酿得最差劲的酒。”转身回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男人。我知道,妖昨晚给我喝的根本不是酒。那是从曼陀路中提取出的什么东西,让人昏睡的东西。妖是知道我闲不住,所以想让我睡上几天,直到这个男人见不到而死心。
      躺回床上,我看见哑童还站在那里,用让人不爽的眼神望着我。我从床上摸过掉落的簪子丢过去,被解了穴道的哑童快步溜了出去。我不得不承认,其实哑童很敏锐,他能够察觉到我身上刻意掩饰了的职业气息。
      说到职业,其实我应该算是无业游民。只是偶尔为了钱替人办点儿事儿。但是我办的事却会惹一些人不爽,所以很多影那样的人就会盯上我。
      我在妖那里躲了十多天。沦落到和哑童相当,甚至还不如哑童的地位,每天干着打杂的活儿,甚至……包括……替、妖、烧、洗、澡、水。
      影有着相当的耐心。每天每天守在妖的房子附近,妖很高兴,因为在影的视线中,他可以尽情地使唤我。我没有隐瞒我会武功的事,这个年头,如此乱世,习武不过是一种自保的手段,而且,对于影那种程度的人,就算我隐瞒,他也能够察觉得到我会武的事实。
      作为一个打杂还账的可怜人,我有时要负责添酒水。于是我居然跟那个男人说话了。出乎意料地,那个人有很好听的声音,不像妖的声音那么温柔如同浮云,也没有妖声音里的暧昧朦胧,而是相当地平稳,硬朗而利落,不含杂质。
      很可惜,那个人惜字如金。我会故意在影面前戏弄哑童,并殃及到他,让他不得不开口。
      但是,个把月之后,影终于不再来了。
      我躺在门口那棵树上,望着密密麻麻的花朵,有花瓣轻轻飘落到我的脸上,我枕着双臂,吹着落在脸上的花瓣,蓦地开始有点想念他了。
      “莫名其妙。”
      我坐起来,妖揣着手站在树下,微微侧仰着头,笑盈盈地说:“又有官员被杀了,而你在此期间一直被监视着,所以基本上排除了犯案嫌疑。”
      “哦。”我说,又躺回去。
      就知道,就算是朝廷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跟踪上我,还这么坚持地监视着我,原来是因为官员连续被杀的案子。
      官员……
      我眯了眯眼。翻了个身,趴在树枝上,朝着树下的妖喊了一声:“妖。”
      “嗯?”妖抬起头来,眼睛弯弯地笑着。那笑容如果酿成酒,一定是绝顶佳酿。
      “没什么。”我又换回仰面躺着的姿势。
      后来,据说那件案子被断为官员之间的暗斗。抓了一些人,有官员。甚至包括二品和一品的。那些官员抄家的时候,我在妖店前的树上躺着,那个时候,那棵树开始落花,簌簌纷纷。同时枝头开始长出绿叶。
      妖站在树下揣着手,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趁乱捞一把。
      我闭着眼,睡着了,没有回答。黄昏的时候,影来喝酒,一样喝到醉之前。
      官员们斩首的那天,有点万人空巷的味道。我站在距离刑场不远的一栋房顶上,看见了隐藏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或者监视什么的影。
      他也看见了我。
      后来他来到妖的店里问我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打量着他的那匹马,说:“看热闹。”影的那匹马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矫健。但是那匹马似乎看我很不顺眼,在我从它身边走过的时候高傲地哼了一下。
      晚上的时候,我坐在屋顶上。妖顺着梯子爬上去,坐在我身边,突然问我:“月,你知道什么样的马肉最好吃吗?”
      我枕着双臂仰望着初夏的夜空,笑而不语。
      妖说:“月,你这样笑起来,会很勾引女人的。”
      “嘁。”我敛起笑,“托你的福,现在的我过得像过街老鼠,还谈什么找女人。”——如果妖肯无偿地收养我,我就不用替人做事,也就不用被影这样的人追杀了。万恶的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合用来当朋友的那种材料。
      妖笑着,淡白的月光下格外妖娆,“我看呐,这个世界上就属你最逍遥。”
      我不语。
      “喂!你在摸哪里?!”我被妖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妖手里拿着我藏在衣服里面的短剑,笑得天真烂漫,“月,你还真是疏于防备。”
      妖不简单,我早知道。刚才也显然是他故意让我感觉到他在摸我的。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在我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取走我藏在衣服下面的所有兵器。
      妖坐在我的身边,将我的短剑残音拔出鞘,月光下,残音的刃泛着冷光,映照着妖温柔却隐含忧伤的笑容。妖纤细的手指从刀刃上抹过,我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残音上有着血腥的气息,不适合妖。
      妖就该是带着魅惑天下的笑容,妖娆地揣着手,着一身宽松修长的淡青长衫,站在花下,卖他的酒。
      妖把残音收进剑鞘,靠着我躺下来。
      漫天的星光,散落下来,洒了我们一身。妖的发丝上沾染着些许酒香,淡淡的。我歪过头去,说:“妖,你一定是酒仙转世,骨子里就透着酒香。”妖也转过头来,那张清秀的脸凑在我面前,呼吸可闻。妖妖娆地笑着,眼角骄傲地挑起,用他浮云一般暧昧柔软的语调说着暧昧的话:“你留恋在人世,我又怎么能一个人留在天上呢?”
      我醉在妖的笑容中,在那一夜着了凉。
      妖那天没有在树下站,哑童在外面卖酒,妖一直站在我床边。嘲笑我。窗外的光照进来,我昏昏入睡。醒来的时候妖端进来一碗药。妖把药放在床边,要我起来喝药。我扭头朝床里,“不要!”
      妖站在床边,说:“乖乖喝药,三天之内的酒不记账。”
      “三个月。”我说。
      “两天。”
      “一个月。”
      “一天。”
      “三天。”
      “好。起来喝药。”
      妖笑眯眯地揣着手看着我把药喝下去,向我伸出手来。我把手伸出去,妖张开手,一颗冰糖掉落在我手里。妖笑眯眯地说:“乖。”
      我觉得我上当了。
      妖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背对着我,“药是影拿来的,是民间难得的好药。”
      一口糖水差点把我呛到。
      后来,不知不觉地,影成了妖店里的常客。然后,成了我的朋友。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出乎意料的,所以,那些算命先生的话多半都不准。
      我从来都不知道影到底为谁做事,总之是给朝廷。妖每日卖他的酒。酒店前的花树不知何时落尽了繁花,亦不知何时开始落叶。
      我蹲在妖那个小小的红泥火炉前等着妖的酒煮的梨。酒香传四野。
      影在消失了一个多月之后突然出现,人比以前更瘦了,那匹马也风尘仆仆的样子。影身上的尘土气息让我忍不住咳起来。
      “不见好吗?”影在我旁边蹲下来。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和犀利的眼让我有点自惭形秽。我随口应了一声,低下头,看见我自己身上披着妖的长衫,两腿并拢弓着身子蹲着,就像个老头子,而影一身黑色劲装,剑配在身侧,单腿蹲着,那么帅气。
      唉。我叹了口气。每到天冷之后妖就不让我去替人做事了,残音也被他收了去。他说,像我这种笨蛋,这个时候还去杀人,肯定会踩在落了霜雪的瓦上,一个脚滑掉下去被人抓住。
      妖走进来,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微微歪过头去,眯着眼掩口而笑,修长的手掩在长长的宽大的袖子底下,比女人还妩媚。不过,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睁开眼,很认真地问我:“女人有比得上我好看的?”
      我垂下头去,叹气,“没有。我见过的没有。”之前有人花十万两银子换其性命的右丞相,他的小妾据说是京城第一美女,我顺便去看过她一眼,比不上妖的十之一二。
      “就你这副身子还喝酒喝得那么凶,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嗜酒如命的。”影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我也已经习惯了他这张一点都不生动的脸了。妖走过来的时候,影站起来,从身后取出什么东西交给妖,妖转身出去。
      我蹲在红泥小炉前,等着那只梨子被煮熟。
      “我看呐,我真应该去拜拜那个什么神。听说有好多人拜过之后,身体就倍儿棒,大冬天里在雪地里站上两三个时辰都没事。”
      影拨弄炉火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你这种人,为了钱财杀人太多,什么神都不会保佑你的。”说这话的影没有看着我,炉火照得他的脸微微发红。
      “啊。说的也是。”我的嘴角不禁又划出妖说的很勾引女人的那种笑容。
      “所以,就要自己保佑自己。”影说。
      “啊,梨子已经熟了罢?啊~~~等不及了。”我伸手去掀小壶上的盖子,却被热气烫了手,痛得跳起来。妖进来,抱着双臂,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说:“活——该。”
      我哀怨地脸和妖笑眯眯的脸形成对比,更显我的狼狈。
      这个冬天我意外地咳得厉害,于是没有到处去闲逛。整天窝在妖的家里,我喋喋不休跟妖讲我过去的事。
      天冷,在外面喝酒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有人来打酒都是哑童出去招呼,招呼完客人他就回来,坐在小炉前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像不存在一样地听我絮絮叨叨。
      其实以前到处游走的时候因为常常想念妖的酒,不久就会不远万里地回来一趟,过酒瘾的时候把我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妖听。这个冬天我讲给妖的这些事一点新意都没有了。我开始觉得厌倦。
      我学着哑童的样子,抹消自己的存在感,抱着一个小板凳和哑童一起坐在炉前烤地瓜,或者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数天上掉下来的雪花。
      在我几乎忍不住要跑出去的时候,影来了。
      他给我讲他听过的事。
      影是个很不擅长讲故事的人。我知道,他是觉得那些事情有趣才讲给我听的,但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天分,再激动的事情都能被他讲得像喝白水一样。好在他的声音很好听。
      有时候,影会和妖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起来,不过对于我这种收人钱财,替人消忧的人来说,好奇是会要了我的命的,所以我都会悄悄避开。
      我看见影的马比以前更瘦了。这样下去,就不好吃了。
      我站在它面前,它很不屑地哼着,很粗的白雾在空中飘散。
      那天晚上,我叫哑童去最近的人家家里借了一口大锅,我们吃了很多肉。出门的时候,影发现他的马不见了。
      于是那晚影是踩着雪自己走回去的。
      后来,妖无意中透露说,影消失的日子里是去远方办事了。我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自己在哪里就在哪里赚钱,还有一些人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游历才四处奔走的。而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
      于是我从妖那里偷回了我的残音,悄悄别了妖,去了漠北。
      去年去那里的时候,我从一个马贩子那里得知,那个地方盛产良驹。
      一路上,我发觉那个什么教的信徒还真是多。咳嗽得厉害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那个神宽宏大量,能够原谅我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去拜一拜他,让他治好我的咳嗽呢。但是之后我又觉得好笑。神明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路边就不会有这么多冻死的人了。很多人都是像我一样罢,只会在自己需要救助的时候才会想起神。所谓神明的存在,不过是人们用以逃避悲哀现实的一种手段罢了。
      自欺欺人。
      世间人并非当真糊涂,只是都习惯这样欺骗自己,并信以为真。
      因为一直咳嗽,咳得胸腔里头疼得不得了,这回我走得格外慢,得到一匹满意地良驹的时候,已经是年后二月底了。漠北还是冷风刺骨,想来妖店前的那棵树要开花了罢。
      想起妖,我开始想念他的酒。
      我带了很多漠北才有的东西,都是稀奇之物,这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太生气了罢。妖生气的时候平时那双总是弯弯的眼就会变得很犀利,目光比残音寒凉。
      不愧是漠北的良驹,回去花的时间比来时少了许多。
      妖果然很生气,即使我陪着笑脸,他还是上来给了我一巴掌,煽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我向他道歉,他转身朝屋里走去。我跟上去,解释说我去找马了,还给影。
      妖取出伤药,一边涂在我脸上,一边叹气说,影不在。我问他去哪了。妖说,去年春上,官员连续被杀事件的真相并非是官员暗斗,因为暗斗被杀的,只有我收钱杀右丞相和那个尚书。其实是邪教造反。
      这个乱世。
      妖说,影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他去出云调查邪教的事了,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
      出云……好耳熟的地名,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吗?
      出云!
      我一下子坐起来。那个笨蛋!“他一个人去的?”我问。
      “去一伙人的话还叫密查吗?躺下,药还没有抹好呢。”不等妖说完,我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出去。
      良驹,良驹,一定要赶上!
      那个笨蛋……那个倒霉蛋!出云,是那伙人的老窝啊!这个教可不是普通的邪教,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有了坚固的后盾,触手早就探进朝廷了,皇上最信赖的人,知晓皇上所有势力的左丞相,花十万两给我去杀右丞相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人啊!
      当我赶到出云的时候,影正在厮杀。
      我遵从直觉朝着那个方向赶去,看到了负伤而战的影。
      那双犀利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已经变得麻木而疯狂。我不知道他已经独自奋战,厮杀了多久。他的那身黑色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身上不知是谁的血,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
      孤身一人,独战群雄。
      影的旁边,横陈着无数尸体。
      “影!!!!”
      我腾马而去,冲向敌阵之中孤军奋战的影。有着银白剑柄和银白护手的残音上沾满了血迹,温热的血溅上我的脸颊,沾染了我的白衣。
      我口中咬着缰绳,左手匕首,右手剑,杀向前方。左右前后的乱剑砍向我,我已经放弃了防御,一味攻击,只向前进。
      影防御攻击的动作似乎变得那么慢,砍向我的刀剑也缓慢无比。远处影溅满血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喧嚣和厮杀声都是如此渺远。
      “残音!”“是残音!是月!”有人认出了我的剑,于是也就认出了我。更多的攻击转向我这边,影抬起头看向这边。
      不!!!
      影的肩上盛开华丽妖艳的花。
      放开缰绳,我放弃了□□良驹。什么良驹,这样的速度也算良驹?!只要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回去找那个卖马给我的老头算账。
      我从来没有试过用剑来向砍瓜切菜一样杀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杀人不值钱过。
      残音是一把一剑封喉的利剑,一直都是在敌人上不及反应的时候取人性命,因为我是一个杀手。即使顶着一个世人给的“天下第一”的名号,残音也从来没有这样与这么多的刀剑相交。
      血液的腥臭气息直冲肺腑。这副破旧的身体开始不争气地咳嗽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胸口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被咳出来,来不及看。
      影已经迟钝的反应突然灵敏起来,他手里的长剑挡住了我面前的刀剑。我看见,我的白衣上已经满是鲜血。
      剧烈的咳嗽让我的身体颤抖起来。我看到了。
      咳出来的,是……
      血。
      这一天,真的来了。
      剑!颤抖的残音当下刺向影的剑,又有什么人的剑刺进了我的身体。
      杀人,是可以成为惯性的。我感受着血液从身体中流淌出来微妙感觉,匕首机械地挡下砍过来的刀剑,残音刺入敌人的身体。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会咳出眼泪来,让我怎么看清敌人?!
      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影倒在我身边。周围的建筑上出现了密密麻麻手持□□敌人。活下去,活下去,绝对!要活下去!
      天空中滴落雨滴,冲散了地上的血迹。躲在角落里,影身上有太多地方在流血,我的咳嗽仍然止不住,头,好痛!
      我站起来,把旁边的干草抱过来挡住影。转身离去却被抓住了手腕。
      “放手。”我已经咳得说不成话。
      “我就知道,一定还能再见到你。你怎么可能会不告而别嘛。”影沉重地喘息着。我已经只能咳嗽,说不出任何话。
      “我拿给妖的那些药,你有没有按时服用?坚持用下去,还能多活两年。”——影居然也会笑,只是沾满了血的那张脸,笑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已经咳血了,吃什么都没有用了,能够活过当下,躲过追杀就好了。我这样咳下去会暴露的,放手,让我出去。
      旋转的破旧的房顶,只记得最后的时候,影死死地抓着我的手。
      醒来的时候,有光照在脸上。睁开眼,半个世界是粉色的。身体动弹不得。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拈起我眼上的花瓣。
      妖坐在床边,浅笑着。
      那张倾国绝世的脸上多了一道斜斜的伤痕。不损他的美,却总叫人觉得遗憾。
      “外面的花,开了。”妖说。
      “那种花……叫什么名字?”我朝窗外看去,只看到大片湛蓝的天空,悠悠地白云下微风送进几片花瓣。
      “是啊,叫什么名字呢?”妖笑着。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能够下床。酒店外的那棵树开始落花了。我在树下喝了半天的酒,怎么都不醉。
      我才知道,千杯不醉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妖,我还欠你多少银两?”
      “是啊,多少呢?”
      我勾出唇边的笑容,“什么时候才能够还清呢?”
      “这辈子还不清的话,下辈子继续罢。我这个人记账最清楚了。”妖的笑容妩媚而模糊。
      “妖,我想喝这种花酿的酒。”
      “不能再喝了。”
      “只一口,一小口。妖。”
      妖转身朝屋子里走去,淡青色的衣衫和长长的不加束缚的长发在落花纷扬里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对不起。妖。”
      白色衣袖上盛开鲜艳的红色,是从我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
      花。
      来世,我就做你门前的树罢,每一天,每一天,都开着盛大的,缤纷的花。你还来卖酒,他还在那个角落里坐着,黑色长剑放在桌子上,安静地喝很长时间的酒,喝到醉之前。
      呵,妖……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呢。
      不用那么着急地跑过来,我这一回,不会再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了,所以,以后,换你讲逸闻趣事给我听了。
      不要晃我。我可能醉了。
      让我稍微……
      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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