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振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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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里充斥着满满的消毒水味，江尧偏过头去看盛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生理盐水正顺着冰冷的软管缓缓输入自己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空寂和焦虑，甚至透着一丝冰凉的绝望。
真的能……好起来吗……
江尧尝试着用腰将自己身体往上稍稍送起，却在感受到后背上闪电一样的疼痛时，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光芒又瞬间黯淡下去。
躺在病床上的半个月，他曾经无数次的做出这样的举动，却每每受挫。眼看着出院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到来，医生抱歉的话语如同针椎似的时时刻刻敲打在心上，疼的江尧面对着前来探望的朋友说不出一个字。
医生说，江先生，您的伤恐怕会留下后遗症，作为一名舞者，这样的伤痛恐怕会对您将来的舞者生涯产生极大的阻碍。
江尧静静的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的眼睛一阵酸涩，忍不住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脸埋进黑暗当中。
这是德国一家私人医院，因为彩排时因为舞台滑而摔倒受伤的江尧被德国这家有名的剧院很妥当的安排养伤，住的也是比普通病房还要舒适一点的加护，外面有独立的小花园，每天除了护士和医生，来去的陌生面孔并不多，走廊上也总是安安静静的，所以当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江尧还是忍不住将脑袋微微露出来，一双眼睛带着期盼的去看向被打开的病房门。
“你好。”
来人的中文算的上标准，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外加天然流露出欣喜的灰色眼睛，仿佛见到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江尧，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
啊……不是萧老师……吗……大概又是什么来探望自己的人吧。江尧充着他点头示意，然后将眼神拉到窗外。
“真是不够热情的小伙子……是被伤病磨光希望了？”
江尧重新将眼神拉到自顾自搬来凳子坐在自己床头的男子身上，这个男人的身材比例绝佳，四肢修长气质良好，仔细看去，总觉得面孔很熟悉。江尧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投注进去，对男子打招呼道：“你好，抱歉。”
男人高昂起头颅，笑道：“幸会，我是莱昂克里福得。”
江尧眼睛瞬间就瞪的大大的，这几天来来去去来看望自己的除了剧院的人，就是已经回国的团里朋友，莱昂克里福得的名字如雷贯耳，德国顶尖舞者居然会屈居来这里看一个刚刚遭受腰伤的中国小男孩，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你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很惊讶，嗯？”
当然惊讶！江尧猛的点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刚才……很抱歉……”
莱昂撑着下巴狡猾的笑道：“那我给你一个，赔偿的机会。”
诶？
“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学生。”
对于这种单刀直入，并且带着某种感觉像阴谋的话，江尧除了震惊外，还是震惊。
“做我的学生，当然，相对的，我也会尽力治好你的腰伤。只要你肯配合，只要你热爱舞蹈……只要你，想重新站在那个能拥有几千名观众的舞蹈中央。”
莱昂眼里的炙热简直要将江尧浑身都点燃，这种属于舞者的斗志和热情，江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您会选择我？”
“我喜欢挑战难度，而且，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莱昂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对于莱昂开出的充满诱惑的条件，不得不说是万分吸引人的。但是自己身体的现状江尧最清楚，即便莱昂现在口口声声说的很好，指不定在将来真的成为自己的老师后，会觉得他根本已经无药可救而逐渐疏远他，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就如同他受伤之后，一直没有出现过的萧泽一般。一直到现在，他也只是和自己通过一次电话，萧泽的那声抱歉过后，电话里一直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我怕您会失望。”
莱昂俯下声，灰眼睛里闪过狠戾，“如果不是你的心先死，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失望的！我去年去过你们团里拜访，偷看过你一个人在舞蹈房里的训练，江尧，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
江尧手指倏的抓紧被子，依稀记得去年团里是说过有一个退役的大舞蹈家来拜访，他当时正忙着准备一场比赛，白天黑夜的关在舞蹈房里练习，也没有多加注意，原来，那个人居然就是莱昂。
“抱歉。”
莱昂听见江尧说抱歉，灰眼睛里溢出失望，他轻轻叹口气，准备站起身离去，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听见江尧喊道：“抱歉——能……收我做您的学生吗？”
事情来得突然，却也出乎意料的顺利，从江尧答应莱昂留下来做他的学生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就被冠名进入德国一家舞蹈学院做研习生，以此得到能够长期逗留德国的签证。
出院那天，莱昂亲自来接他，江尧勉勉强强的能够行走自如，只是还不能做出大幅度舞蹈动作。两人上了车之后，莱昂没有将他安排到学校的住宿，而是直接把他载到自己家里，甚至将早已经收拾好一间专门用来复健的房间展示给江尧。
“这里是用餐的地方，希望你能早日熟悉德国人的三餐习惯，当然如果你想要吃中餐的话，也欢迎你能自己下厨，或者我们周日的时候，去中国餐馆吃。”
“舞蹈室在二楼，没有钥匙，可以自由的出入，这里的一切设施你都可以自由使用，如果一周可以帮我清理一次草坪的话更好。”
“房子离学校只有两公里的路，必要的话，我会开车带你去。一般情况下，我习惯步行去学校，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跟随我一起上课。这段日子允许你旁听，等腰伤好转后就必须全身心的加入。”
“除了上我的课，也为你安排了其他的课程，所以德语这块，必须尽快熟悉起来。晚上在楼上的舞蹈房，还会为你安排两个小时的私训课程。”
不愧是严谨的德国人，在正式进驻这个家之前，就一条一条的将注意事项全部讲给江尧，语气严肃，而且多数是以命令的口吻，特别是德语，看起来江尧肯定会过一段相当紧凑而忙碌的生活。
用过晚饭后，江尧拿到两本学习德语的书以及一张光碟，书房里有设施完备的学习设施，但现在江尧真正关心的，还是已经荒废许久的舞蹈。那么久没有舒筋展骨，韧带一定已经硬的一套糊涂，江尧忍不住打个冷颤，那种丝丝缠绕的疼痛入骨入髓，还没有开始柔韧训练，身体的记忆就已经快速复苏。
在床上躺着翻看德语书籍，越是夜深，困顿的感觉却反而越少，在知道这个房子里有一个舞蹈室以后，江尧的心里就跟有只小猫爪子似的挠个不停，深更半夜的最终抵不过想要去摸一摸舞蹈把杆的冲动，起床蹑手蹑脚的经过莱昂的房间往二楼走去。
舞蹈教室的门开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江尧在墙壁上胡乱的摸了一阵子，总算找到大灯的开关。他不敢把房间弄的灯火通明，只敢开舞蹈室一个角落的灯，墙壁大落地镜子上人影重重，江尧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勉强的笑了一下。
不知道……以前的功力，还存在多少……
双手扶把杆，将一只脚提上去，脚尖绷紧，额头压向胫骨，腿部瞬间绷紧的韧带和背上传来的微痛感告诉自己，在长达两个多月的卧床休息中，功力已经退步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怎么会这样……”江尧喃喃自语，摆正上身将整个身体往下沉，刚刚到一百八十度的时候，就感觉到重重的阻力，心里一紧扶在把杆上的一只手不慎脱离，身体急速下坠的同时韧带撕裂疼痛和背上的伤痛齐齐袭上心尖。
“啊……”
好疼！
救……
黑暗中蓦的探出一双大手，将江尧下沉的身体稳住，那人灼热的气息喷在江尧耳侧，吓的江尧身体猛的缩起来。
“腰和腿都不要了吗！！”
听见莱昂的声音，感觉到男人用与凶巴巴的语气完全不同的温柔动作将他的腿从把杆上搬下来，江尧紧张的一动都不敢乱动。
一直到感觉莱昂开始为自己按揉腿和腰，他才敢低着脑袋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是我太着急，对不起。”
“在伤完全好之前，不许练私功。”莱昂揉着他腿的动作一顿，心里却得意起来，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江尧喜欢跳舞，确实是喜欢到骨子里的。
“不过……”莱昂话语一转，捏捏江尧的腿骨，“退步倒真不是一般的多，是要好好下下功夫。”
莱昂口中的下下功夫可不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事后江尧回想起来，就算是面对媒体镜头，也每每都会在心里打个寒颤。
莱昂退下来以后，就职于当地一家很有名的舞蹈学校。上下午都会有课，上午是年龄比较大毕业后意向于当专业舞者的学生，下午的学生年龄则比较小，多是一些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的课很多学生是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在这里能够交的起舞蹈费用的家庭多是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所以学费比较昂贵，莱昂也会破格收一些几个很有天赋的小孩，只是能被他看上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舞蹈室里传来噔噔噔腾空转体的声音，江尧爬在柔软的枕头上，脑袋上豆大的汗珠被地板一震，噗噗的滴在额头前的地板上。
虽然是趴在枕头上，可是他现在的姿势实在说不上轻松。一条左腿横在两个累在一块的垫子上，大腿根部压着一个沙袋，莱昂要求他每隔十分钟就做仰背动作二十次，并且不许动旁腿。
众人跳舞他就这样练着，众人休息他就换腿，在大家好奇打量他的眼光之下，江尧还得保持自己面带微笑，一直到所有人下课离开后才被从旁腿的地狱里解脱。
下午少年班上课更有喜感，江尧和那群十岁左右的“小朋友”们一起接受基础训练以及体型训练，动作并不难，可是莱昂的要求标准及其严格，一节课下来也是汗如雨淋，还跟几个动作不够标准的小小少年一起罚功。
下午的课结束后，莱昂带着江尧去附近的国家公园里漫步，呼吸新鲜空气，两个人坐在公园长凳上练习德语一直到傍晚时分。晚上在家里吃过饭后，莱昂会亲手为江尧疗伤。他认识一个当地很有名的老中医，针对江尧的伤给他开了几副热敷伤口的中药，又将自己的私人医生请到家里，如此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的给他用药，再配合江尧自身的努力，几个疗程后，背部的伤确实是好上许多。
莱昂也开始一点一点加大江尧对于腰部柔韧的要求。
对于这个腰伤，江尧到底还是有阴影的。平时和小少年们一起练基础功，到下腰的时候他只要握着把杆下半腰就可以，那天也不知道莱昂哪里来的自信，招招手将他唤回一堆小少年中间，让他和所有人一样，双手着地。
江尧有些不敢，动作做的犹犹豫豫，害怕腰伤没有自信，手还没有撑到地面，脚下一滑就坐倒在地。
他自己也是一愣，周围在练习的小少年们都因为他滑稽的动作嘻嘻哈哈的笑起来，莱昂当着大家的面没有说什么，等到下课后，却是破天荒的没有带江尧去散步，而是径自关上舞蹈室的门，自己拉来垫子一屁股坐下去。
和莱昂相处那么一段时间，江尧也知道他严格归严格，生活上却是个极其简单而快乐的人，现在他这样一言不发的模样，脸上写满了大大“不满意”三个字。
江尧站在原地，穿着白袜子的左脚尖去蹭右脚尖。
“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自信？”
知道江尧不顾自己不准私练的要求，经常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练习下腰，想给他一个竖立信心的机会，没想到还是没有自信成功。
江尧舔舔嘴唇。
“你过来。”
江尧乖乖走过去。
莱昂让他后背朝自己站好，扶着他的两条手臂，“背弯下来。”
江尧知道什么等待着自己，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听话的完下一个弧度。
背上的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会不会加剧？会不会裂开？会不会从此后真的再不能跳舞……
“不要分心！”莱昂看穿了江尧的想法，将他肩膀继续往下压，眼看着他的脑袋越来越靠近地面，突然换来江尧疯狂的挣扎。
“不……不……疼……不行……会断开！”
莱昂停下动作，看江尧一双眼睛熬的通红，心下也有不忍，可他不能因为这丝毫的忍心，而彻底断送江尧的未来。
“尧尧……”
这是莱昂第一次这么亲热的喊江尧，江尧大概是听见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莱昂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坚定，这个只有父母之间才有的亲昵称呼，从他嘴里呼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给了他无限的力量。
“你感受一下，背部真的有那么疼吗？”莱昂腾出一只手去触碰他的腰，“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需要战胜的，是你的心魔。”
心魔……
江尧闭上眼睛，细细的去感受自己的腰部，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疼痛，只是还有些酸涩的感觉。开玩笑，从前撕□□腰要痛千倍百倍，要不是没有自信，自己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无法忍受？
感受到手里的肩膀软下来，莱昂是知道江尧已经全身放松并且放心的把身体交给自己，就开始一下一下的震压，一直到他表情最放松的时候，一举将他的双手拉到地面。
称的上漂亮的拱桥，莱昂忍不住打个响指。
江尧睁开眼睛，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这不是做到了？”
嗯，是做到了呢。
莱昂小孩子心性也上来了，摸着下巴笑道：“怎么感谢我？”
江尧将身体正了正，“那就叫你老师好了。”
庄重的脸配合带着那么点滑头的语气，被喊尧尧的江尧，从此跟莱昂这名舞者结下不解之缘。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振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