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寄宿别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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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渐渐隔进黯黑夜幕的背影，芷岫的心头酸涩，怔怔间竟流出泪水，她用力吸着气，用衣袖狠狠地拭着自己颊上的泪水。
“花芷岫，你好没用！”她自己骂自己。可是为什么心头会那么不舒服？他可是陌生人啊，就被算他救了一次，也不该对他报有什么期望的，不是吗？
她在夜风中呆立了片刻，脸颊上的泪水风干了，只觉得透骨的冷，不由得瑟缩着，心头又升起那种浮飘无依的无助感，不知不觉又流出泪来，心头委屈极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只是又狠狠地抹着颊上的泪水，侧头看了看左侧的树洞，走过去还想缩进去洞里，忽然又听得脚步声走近。
看着那人影越走越近，等辩得清，才发现又是刚才那位公子。她愕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付不奈烦的神情，瞅了芷岫一眼，寒声道：“跟我来！”说完就折身向来路而去。
芷岫怔了怔，明白过来，她还是立在那里。夜风寒冷得紧，吹得她手脚麻木，她实在是困顿极了，已经是有气无力，可是心头的傲气却还是让她立驻，不向他讨要施舍似的东西。刚才他分明不管不顾了，现下又跑过来要她跟他去，还一付欠了银钱的臭模样。
比起他不奈烦而嘲弄的眼神，她宁愿缩在树洞里再呆上后半夜！
他走了几步，却发现她没跟上来，愕然转身，见她瘦小单薄的身子依旧立在夜风中，他呆了呆，垂头思忖后向她走去，伸手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向后院那头拽，道：“还真看不出你这人有几分牛脾气，怎么？根都没立稳就想开枝叶了？景德镇的夜风可是了名的冷！你自己想清楚了，冻得生了病，可没人伺候你！”
芷岫被他的手握得生疼，她用力想扯回自己的手，无奈他的手像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的腕，无法挣脱，只得脚步踉跄地跟着他走。直到走到后院右厢这边的最后一间屋舍，他才放开她，从怀中捣出钥匙走进屋里，片刻之后，那屋舍里霍然光亮，他已燃亮烛火。
见她还杵在屋外，他只得出了房，放缓了声音道：“你不是要一间空房吗？这里倒是有一间，但杂乱得紧，反正赵野马那头你回不去，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听得他柔软的话音，芷岫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刚才倒是傲气得紧，现下又偷偷后怕，要是刚才他真的不理自己了，把自己扔在那里，那可就真的惨了。
走进屋子里，环目四顾，看到外阁里的情形，不由得诧舌。
地板上到处是残瓷损胚，有的是刚刚成型就破损的阴干泥胚，有的是烧制后的失败品，有的是只彩绘了一半就停笔的，一直摆放到门柱这头，只留了一条走道可以进入内阁。芷岫诧异地打量着，发现在那堆残瓷损胚之后的靠墙位置有一张床，用大一块青蓝粗布盖着防灰。
那公子便指着那张床说：“那床虽说很久没人动了，但还干净，你就将就一夜。”
芷岫茫然地瞪着那堆挡在她脚前的残瓷损胚，那公子见她那付模样，皱着眉叹了口气，只得蹲下去把脚下的残瓷损胚向两侧移开，芷岫地忙着蹲下去把脚下的东西尽量移向两侧，忍不住好奇地问：“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破瓷？不扔了吗？”
那公子正要伸手去移开一个泥胚砚洗，听闻她说话，手上滞了滞，垂敛道：“不就扔在这里了吗？”
芷岫又被他冷冰冰的话噎到，暗自想，这人还真是冰做的皮，仿佛三伏天的烈阳也烤不化似的，芷岫挪了挪脚，伸手想去移开她左侧的一个缺口的梅瓶，他也正伸手过来，差点碰到她的纤指，她忙缩回手，抬眼看他，他也正朝芷岫望过来，四目相对，他好看的凤目中，黑沉的眸子里却像是盈载着一丝暖意。芷岫忙移开视线，把一个漏底的粉彩大碗移开。
两人忙了片刻，这才清理出一条通向床铺的走道，清理完最后一个瓷胚，他站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举步要从通道退出，芷岫恰好挡在他的面前，她忙退回外阁门。
他走到内阁门口，从怀中掏出钥匙便要开门进入。
“那个……”芷岫忙开口。
他转过头来看着芷岫，面无表情。
“那个……你救了我，又给我宝钞……谢谢你……”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而已。”他道。
芷岫不自觉地又咬起指甲。这个公子仿佛不说带刺儿的话就活不下去似的，芷岫有些泄气，跟这样的人相处，该是多么的累啊！
她还是把要说的话说完，又继续道：“欠你的银钱，我会还给你的，只是……我现在没钱，等月底我得了工钱，我攒够了便会如数还你。”
那公子眼敛微垂，捏着钥匙的手微一停顿，接着打开门锁走进内阁，把门关上，竟没有再回答芷岫的话。
芷岫瞪了内阁门一眼。这种人的人情，还真不好欠啊，像是软硬不吃的人，似乎没一点儿人情味，可是，他的确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止这样，还救了她惨淡的一夜。
不管怎么说，救命的恩情没办法还，欠的银钱总是要攒够还他的，知道他冷硬的脾气，往后敬而远之便是了。打定了主意，便爬上床去，只脱了外袍和绑胸的棉布条，因为太困了，缩在温暖的棉被中，芷岫终于安稳地入睡……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声响，芷岫的渐渐从黑甜好梦中醒来，缓缓睁开眼敛。
视线投射在糊着棉纸的窗子上，看着棉纸透着明亮的光芒，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呵……真舒服……”她低声呻吟着，忍不住在被子里伸着懒腰。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芷岫千辛万苦地坐起来，依旧拥着被子，睡眼忪惺。
“谁啊！”
“是我，桐子哥！芷峻，快起来吧！”桐子的声音在外面应道。
芷岫呆了呆，用力眨着忪惺的眼睛。昨夜她是被那个冷面公子“拣”到这屋子睡的，桐子怎么知道她在间房？
她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用棉布条绑了胸膛，穿起棉袍，套上鞋子，小跑着过去开门，只见桐子咧着嘴望着她，一付惊异的神情。
“芷峻，你怎么会跑来弈少爷屋舍里睡了？你咋夜不是在赵野马那头睡吗？弈少爷怎么会让你进房的？真是奇怪啊！”桐子连珠炮似地问。
“我……”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芷岫嘟着嘴说：“桐子！你不知道那赵野马有多可恨……我、我根本就睡不着……”
“啊？”
“我睡不着，就跑出来，就遇上了……”芷岫突然叫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弈少爷？这是弈少爷的房？”
“你都睡了一夜，你不知道？”桐子的眼瞪得更大。
“你是说……那个冰山公子就是弈少爷？”
“你不知道？”
“他就是朴记的东家？”
“你也不知道？！”
芷岫瞪目结舌。没想到，她竟然撞到那位不好相予的东家房里睡了一夜。“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过来这里睡？”
“弈少爷叫我来这里叫你呢！我奇怪得不得了，哈，还真是挺新奇的，弈少爷第一次让人住到他的屋舍里呢！”
“是吗？”
“你快点洗漱去吧，都日上三竿了，弈少爷要我来这里叫你过去见他呢！”
芷岫忙点头，小跑着去自己的房舍。进了外阁，赵野马的内阁门紧闭，悄然无声，不知道赵野马和那个妖艳女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找到自己的脸盆与脸巾去打了水，洗漱一番之后，跟着桐子向窑场那边走。
一路上，桐子旁敲侧击地问昨晚芷岫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屋舍里睡，要跑出来被“弈少爷”拣到他屋里睡，芷岫想起昨夜听到赵骥傲与那女子的呻吟声就面红耳赤，哪里还说得出口，敷衍过去。
走了片刻，穿过一个较为宽阔的广场，又绕过了几间累堆如房的松柴垛，便可见远远的那头有数间窑炉，窑炉已经熄火，烟囱不再冒烟，只是窑体散着滚滚的热，想必要等窑炉冷却下来才能开窑，把里面烧制好的瓷品搬运出来。
从最近的一座窑炉的一侧转过，地势斜斜向上，丘地上有几间古朴的堂舍，不像是住宿的厢房，倒跟御器厂里办公的厅堂相仿，桐子便带着她向厅堂那头走。
“赵野马闹腾你不好睡么？唉，我还道一个月里难得见他几次面，你在那房里呆得清静，于是让你与他共一间屋舍，可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呢。”桐子一脸的歉意。
“没什么的……我……我没事的……”芷岫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说谎宽慰桐子的心。
“唉，另外那阁还没整理好呢，看来，你只能将就几天了。”
“嗯……不要紧……”
芷岫心不在焉，越是向前，心头越是忐忑不安。
最初，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欠了他钱，还欠了他人情，现在，他又成了她的东家，想起他那张冷峻的脸庞，芷岫的心就有些发怵。所有的狼狈样都落入他的眼底，昨个夜里还傲然对他说“我可是朝廷点名要的瓷绘师”，现下想想，竟觉得丢脸。不知道去见他，他会怎么对自己？
“他……弈少爷……的名讳是什么？朴弈？”芷岫忍不住问桐子。
“中间再加个‘青’字，朴青弈。”桐子说完，扯了扯芷岫的衣襟，偷笑着道：“看你担心的模样！虽然他面皮冷，但现下又不是烧窑之时，他不会处处讲究的，再说，我看弈少爷的心情大好，应该不会为难你。”
芷岫应了一声，但心头还是不安。
进了厅堂门，举目看去，那厅堂不算宽大，陈设简单，只放置了一套桌椅，靠正墙上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画，题着“雨过天青”四个大字，右侧有一个足有墙壁般宽大的博古架，架子上摆放着各式精妙的瓷品，另一侧是一道棱格大窗，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立在窗前，着一身青色长袍，青丝只是拢束了上半部分，其余的垂散颈后。
芷岫远目辩去，只见窗外的阳光被窗棱分割，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便那样凝目看着明亮的窗纸，仿佛能窥透窗纸之外的世界。只看他的侧面，果然就是昨夜又“救”了她一次的那个冷面公子。
桐子道：“弈少爷，花芷峻来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两颊青丝垂落，温柔地拂动在耳际，为他那张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柔意。他上下打量着芷岫，似乎为她整齐的装束满意，略点点头，道：“精神恢复了。”
芷岫低下头应道：“嗯，昨夜睡得好……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他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着她，话语虽然还带着凉意，但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就算你是朝廷指派的瓷绘师，但进了朴记的大门，就得归属我管。”
芷岫点点头：“这个当然。”
“我也不知你的绘画功底如何，也不知道你对瓷有多少认知，既然来了，我便要派你做事。这样，淘练胎土、和不子等等那些活儿不在窑厂做，也就免了，只是囤不子、和瓷泥、拉胚、利胚、配釉浆、瓷绘、上釉等等一整套活计，你都得熟悉。”
芷岫瞪着眼，听得他说出那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词儿”，只得点头，心想就算不懂，反正一月活计做下来，总归会懂的，于是重重地点头。
他见芷岫顺从着，也就不再说什么，挥挥手道：“桐子，你就先带着她去端不子去，半个月里，你和“铁肚头”就带着她把这套活计给转完就是。”说罢便走到驳谷架那里把玩起瓷器来。
芷岫还怔在那里，没想到这样就算完一件事，桐子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弈少爷，那我就先领花芷峻去后门那头端不子去了。”
朴青弈像没听到桐子说话，只是仔细端详着手中一个小小的粉彩瓷瓶，桐子只得领着芷岫退出厅堂。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寄宿别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