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债(微修) ...

  •   Chapter1初绽(7)债

      也许是酒精作祟,我做了个很惊悚的梦,然而一睁开眼,什么都忘了。段昇不见了,一定早去工作了。他也是一个只允许自己颓废一天的人。

      我推开眼前的拉菲瓶,缓慢地直起腰,腹部是轻微的撕裂感。忍着疼痛站起来,走出光羽,几乎被灿烂的阳光吓了一跳。我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一定比见不得光的小鬼儿好不了多少。

      顾不得许多,先冲回家去是正经。我把晴晴撂在那里两天,真是太难为她了,再温顺的兔子也要咬人了,更何况她从来不是兔子。

      我打开房门时已经觉得不对劲。晴晴是个很有序的人,鞋子乱甩,杯子倒地,这可不是她的风格。我草草扫视过客厅,一定有事。冲进卧室,脑海里“嗡”的一声响。

      爸爸不见了!床上是胡乱堆在那里的被子,床头柜上的药袋子翻倒,药盒滚了出来。

      我忙奔到床边去,确认了爸爸不是摔倒在地上,大脑轰鸣着空白了一秒,赶忙掏出手机。这种时候再是如何悔恨也没有用,我第一次抱怨手机开机速度太慢。我眼睁睁地看着二十三条短信提示撞进眼球,有孙绍的,周越庭的,当然最多的是晴晴。

      我来不及多想,打开晴晴的最后一条:“快点!”

      向前翻了几条:“你在哪!”

      我心急如焚,慌乱中点到了周越庭的短信:“我在新泽二院门口等你,别着急”

      我在出租车上想了很多,包括爸爸所有可能的情况,所有可能的结果。我没有时间和空间想如果:如果我没有翘课参加发布会,如果我在会后乖乖回家,如果我没有在抉择中犹疑不决,如果我提前开机再也没关上……我现在只会想:我要怎么办。

      所以,当我快步走到周越庭眼前时,尽管样貌邋遢,姿态应该是稳健的。

      周越庭正坐在医院大楼前的台阶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听到我的呼唤,像是看见了女神。

      “小洁!你终于来了!快跟我走!”我觉得,他原本是想拥抱我的。

      他一路疾走一路讲。我听见他说爸爸突然排不出便,肚子鼓得老大。又说什么呼吸加快,吸一口吐半口,说晴晴急哭了,叫了救护车,又叫了孙绍和他,只是找不到我。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手术室门上的灯亮着,和电视剧中的一模一样。我突然觉得有了嘲笑电视剧编剧的资本,因为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冲进去的冲动。

      那扇门里面关着的,是一个现实,门外面,是一场大梦。门关着,你可以意淫各式的悲喜剧,然后轻松地笑笑:我在做梦。门开了,梦就与现实联通,不论你愿不愿意接受,现实会说:对不起,你得听我的。

      靠墙的蓝色硬质椅上依偎着孙绍和晴晴。孙绍还穿着警司制服,身上棱角分明的样子很能给人以安全感。晴晴睡在他的怀里,一切静谧得很。

      孙绍看见我,点点头,理解的样子。我扯回给他一个筋疲力尽的笑。

      我和周越庭坐在他们对面,我低着头,玩弄手指。我感觉得到他的局促——他想安慰我。

      “呃,小洁,你别担心,没事的。这种症状应该很常见……”他说的越来越没有底气,最后,还是我向他扬起了一个笑脸:“我知道,我不担心。”他很惊讶,我很感谢他们没有询问我的去向。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晴晴均匀的呼吸声,很和谐。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已猜到了结果。不论我赶来得多么及时,总是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的。他的最后一面,早在二十年前追随妈妈而去,留下这个躯壳。

      忘了交接的具体流程,只是印象里,现实中的主治医生没有说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也没有人冲到床边去哭天喊地。当然,如果有,那个人应该是我。可是我一直很安静,晴晴的眼睛红红的,怯怯地看着我,像是怕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其实我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悲痛。爸爸一直就是睡着的,只是现在睡得更彻底了,再过几天,他也只是换个地方睡下去,没有区别。只是又失掉了一个亲人,有些可惜罢了。

      爸爸的葬礼很冷清。

      我们的家族本不繁盛,又落魄,亲戚也不剩几个了。来参加葬礼的远房亲戚只有一个不认识的伯伯,我猜,他是通过奶奶得知爸爸的死讯的。

      我在把爸爸等出手术室的当天就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对于这件事,我没有犹疑——他是我的哥哥,爸爸的半个儿子。

      电话打通很久,哥哥才按下接听键,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心绪在翻滚。

      哥哥推着奶奶从桃花树下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怔住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哥哥仍旧瘦削,干净的脸上不留胡茬,只是头发略长了些,挡住了英挺的眉。五月中旬的桃花正开得放肆,粉嫩的花瓣飘落在老人的华发上和青年的肩上,又是黑,又是白,又是红。

      我站住,等着他,隔世般地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苛求持久,只是这一刻,太美,我愿意暂时忘掉一切。

      我们没有称呼,因为太默契,一个眼神就是一句话,一个微笑就是一份心情。我走过去,与他并肩,走向灵堂。

      爸爸的照片很难找,因为从那次车祸起,他就再也没有张开眼睛的机会,甚至没有人愿意拍下他沉睡的样子了。我翻箱倒柜,最终找到了一张他结婚前的照片充数。那时的他脸还没有浮肿,嘴唇和眼睛与我很像,与未来将要遇到的妈妈十分般配。

      我用这张照片送给他一个愿望:到了天堂,要用最初的样子生活,把妈妈和我,把一切牵绊,都忘掉。

      我和我不多的几个朋友随着单调重复的哀乐围绕棺椁,爸爸的身体只占用了很小一部分空间,剩下的,是各种花朵。人死了会突然变得很瘦,有人说,失去的那部分是灵魂。

      晴晴泣不成声,我们共同伺候爸爸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对人对事都容易注入感情。我对爸爸深陷的脸颊笑笑:您又多了个女儿,她比我好。

      也许这个时候,只有哥哥才能理解我诡异的笑容了。他久违得握紧了我的手,那只手更粗糙了,在几处新地方生出了新茧子。

      气氛是从倪东璟的到来开始改变的。所有人都惊异得不知所措,所有人,除了我。

      他只是一个人,一身黑西装,像个黑洞,吸走了周围的一切光芒。他脚步沉稳,走上前来,凝视、鞠躬、近棺礼,流畅沉稳,动作表情波澜不惊。然后他走到我的面前来,与我对视。我和他,我们之间,终于有了只限于彼此的秘密。他向我鞠躬,我对他回礼。

      五月十五日,星期五,傍晚。
      我站在倪东璟的办公桌面前,与他,与我心里的小兽,博弈。

      “我父亲,今天去世了,我需要一段时间为他办后事,我想请半个月的假。” 我的突然到来和仓促的请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面色不变,目光深邃,幽蓝的眼睛里藏着什么陷阱,等待我自投罗网。

      “我很遗憾。”他用西方人的方式淡淡地回答我,很恰当,听起来却不习惯。

      “我能理解你的困难,但是我想,以你个人的能力,连墓地和葬礼的钱都拿不出手吧?”
      他的话说得毫不留情,刺痛着我,却字字事实,我无法忽视。

      “我有些亲戚朋友,他们会帮我的。”
      “孙绍说你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至于朋友,马晴晴么?”我瞪大了双眼,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喘不过气来。这会是孙绍说的么?这个男人,他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我一时无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那么不愿意求我?”
      “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摸不透你到底有多深。

      “我可以帮你出钱,你不用还。”他在停顿中满意地看到我升级的惊诧,“你不用怀疑。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只是——我只要你做我的特助,不许辞职。怎么样?”
      “到什么时候?”
      “到我炒了你。”

      这是个十分不平等的条款,以我的学历,硕士毕业后找到一份待遇高又稳定的工作不是难事,而在他的身边,我不仅需要放弃读研,还要随时准备失业。他是认定了我无处筹钱的。

      “你别用这种受气的眼神看着我。你是Mary和段昇带出来的,又是我亲自挑中的,我自然不会故意害你,你也没什么可图的东西。你这副样子,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他在挑衅,我知道不能中他的激将法,心里某处却有个不可言说的鬼在催促我点头。

      这场博弈,我输了。

      倪东璟说到做到,实际上,他不仅出了钱,还包办了一切需要出力和筹备的事务。他陪我去挑选墓地——说是“陪”,不如说是“领”了。他早已自作主张在天陵山山脚下的豪华公墓选了一处地方,带我去,不过是让我做一番欣赏。

      这地方确是山清水秀,公墓竟没有一丝阴森败落的气息,小小的骨灰盒,占据五米见方的土地。即使是爸爸生前,也不曾享受过过这样的待遇。我找不到一点足以驳斥之处。

      我轻轻抚过石碑上字“袁建良”,这个名字我有多少年没有说出口了?几乎有些陌生了。袁建良,卒于2013年五月十五日,大明星安心生日后两天。

      他又选了一家颇为专业正规的殡仪馆,就是此刻我们脚下的庄严幽雅的地方。我曾经偷偷看到这些花费,各项相加,我倒抽一口冷气:这笔债,我是别想还得清了。

      午后暖阳把哥哥的头发点缀出金色,我对面的人,遥远得不真实。

      葬礼过后,倪东璟先走一步,即使他把自己保护得再好,狗仔们永远不允许自己长时间无视如此热点。而哥哥的手,自那一握,就再也没有松开。众人在倪东璟带来的余震中作鸟兽散,我和哥哥将奶奶送回老房子。

      许久了,这幢房子还保留着我离开时的模样。我知道,哥哥想要留住我的蛛丝马迹,只是他不会这样说出口。

      我们没有逗留,奶奶见到我不会欣喜的,何必让一个老人家心堵?

      我们选择了这家咖啡馆。小店离老房子不远,只是那时我们从没有闲情逸致或烦忧愁思来这里排解,于是,这次成了我们的首次光顾。我们都要了拿铁,厚厚的一层棕色泡沫仿佛还在疯狂滋长,想要溢出来,我们沉默着,把泡沫搅碎。

      “倪东璟怎么会来?”真可笑,我和哥哥竟有一天能以如此冷淡的句子开场。

      “我做了他的实习助理,从暑假开始,就是全职特助了。怎么样?我还不错吧?”我努力活跃气氛。

      “他为什么会参加一个实习助理的父亲的葬礼?”他把这句话说得慢吞吞,每个字都似细细咀嚼过一遍。

      “哎,你那么关注他干嘛?人家这叫体恤下属。”他不再说话了,半晌,惊觉:

      “你办后事的钱是哪来的?”
      我就知道,以哥哥的聪明,总会猜到的。

      “你不用担心,倪东璟给了我不少钱,我以后会慢慢还,又不是高利贷,我还的起。”

      “他让你那什么还?”他冷峻的眼睛盯着我,咖啡杯在他的手里出现了微小形变。
      “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有些急躁,抬高了几分贝的声音,“他只要我做他的特助。如果你觉得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到,那你太小看我了!”

      哥哥的手按在桌子上,青筋暴露,片刻,又恢复平静。

      “哥,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他又开始搅动勺子,心不在焉,把咖啡搅了一点出来。
      “你还在帮他们做事?”
      “他们并不总干坏事,那次……特殊。”他的声音在哽咽中弱下去。

      不是的,我不想让他难过,我对这次相聚有着美好的想往。也许无法完全回到过去,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关心着他,他可以开心。可我却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有你割舍不下的东西,我也有。我们完全可以不去割舍,所以我可以自己打拼,你也可以继续。”

      哥哥手中的勺子频率慢下来,渐渐停住。我知道,他在认真听。
      “Clair,我很喜欢她,我知道你也是,所以你有你的苦衷。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任何人强迫自己,包括我。”

      哥哥一直垂着头。直到这一刻,我发现有晶莹的液体滴落在他的咖啡杯后面。我很诧异:我居然很平静,不酸不苦,句句出自真心。

      “你自己保重,别让我担心才好。”

      我知道哥哥的自尊心是不允许自己在我面前擦眼泪的,于是体贴地去了洗手间,给他一段调整的时间。

      我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照见自己。我又不一样了,不只是一袭黑衣,仿佛模样,表情,体态,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再回到桌前时,哥哥的座椅和杯子都是空的。只有桌面上留下一张字条:“别太相信倪东璟,照顾自己。”他的字写得歪歪斜斜,难看得可以,却是有温度的。他还是对倪东璟有那么大的戒心,我摇头笑笑。

      我的咖啡剩下大半杯,我独自坐下品尝。凉透了,冰凉拿铁还是很好喝的,只是这种常温的就不伦不类了,又甜又苦很不是味道。我皱着眉头喝完,顿时对这家咖啡馆的印象急转直下。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债(微修)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