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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最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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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天体育馆入口。
人声嘈杂,来自不同地域不同相貌的人,脸上都带着同一种期待和兴奋。
这是乱沙乐队本年度巡演的最后一站,也许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看过前几站的巡演演唱会,但依旧不能停止他们疯狂的步伐,他们认为只要听到沙的声音,便能到达天堂。
试问谁能放弃追逐天堂?演唱会门票更是一票难求。
此时开始检票,大家激动的情绪达到演唱会的第一个高潮,有些热情的粉丝更是齐声呐喊出沙的名字,然后人群的那体育有其他团的粉丝开始帮着一起喊。
馆内一时沸反盈天,世界上仿佛再不能找到比此地还热闹的地点。
虽然耳膜被身边很多不熟悉却亲近的声音振得鼓鼓的疼,但每一个人脸上张扬的都是最真心的微笑,这是音乐的魅力,音乐有着着天南地北的人齐聚的魔力,让不同的人能产生同一种对喜爱的共鸣。
这是人间一种奇妙的和谐。
镜头里。
年轻的新闻报道人员对着话筒急不可耐地吼道:“相信观众朋友不用我多强调都能发现现场的火爆气氛!这是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声音,这是他们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相信大家也特别期待沙这次将会带来的惊喜,现在离开场还有5分钟时间,还等什么!就由我带着大家一探究竟吧。”
摄影师对沉不住气看偶像的年轻后生大喊:“小唐!还有话没说完呢!”
天色暗,高台灯光绽。
舞台下茫茫人海发出兴奋的尖叫,拔高的力量仿佛要冲破一切阻碍,到达天堂。
埋在舞台下的九束强光灯霎时齐亮,耀至追天际,仿佛要将黑夜的幕劈开。似乎从洪荒时期传来的鼓声,神的宠儿——沙,从天而降。
人群骚动,甚至有人激动得尖声哭泣。
施在幕布后敲打着鼓面,满足而骄傲的抿薄薄的唇瓣。这是这个倨傲的男人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的骄傲。他打磨出了一颗耀眼的钻石,他至泥泞中捡到一颗沙,经过时间的切割,沙成了一颗真正的钻石。
他没有抬头见证沙的降落,却知道沙的视线一定停在他偷在幕布上的剪影。
第一句歌词,第一支曲调从沙口中溢出。百鸟惊起,世界在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其他的情感。人们的心境随着沙的声线澎湃。开场曲是一首势头很霸道强势的歌,也是沙最不爱唱的曲种,他认为这样的曲风光有气出就成了,都不需要感情。为此累的只有乐队,恩,还有身为鼓手我。
舞台上的大屏幕演绎着一段MV的画面,一朵花开,萎靡,一棵树茂盛,枯老,一条河奔腾,干涸。由慢而快,刹那芳华,刹那萎败。不断周而复始,眼花缭乱,沧海桑田。
我很喜欢沙清渺声音中透露着的点点沧桑感,一首歌如果出现在聆听者的耳朵里而不能引起共鸣,那么再美丽的声音都如白纸,没有墨染的痕迹不会使人难忘,是人都会有感叹,有惋惜,沧桑,便是大家都熟悉的。我恭喜沙二者皆备,两种极端,如黑夜白昼,他同时拥有。
我犹记得听他开口唱的第一支曲子,直到很久,他才告诉我那首曲子的由来,也是他当时唯一一首不会“走调”的歌。他说这首歌是有灵魂的,有灵魂的东西,他都不会擅改,不会忘记。这其中,是一段故事。
是他处于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一段微妙的领悟。也许你们认为在认识我以前他都是黑暗的,但人都是这样,有了对比,才能继续生命,再黑暗,都还有相对的光明。不错,他一直活的很卑微低贱,但是他心中无时不装有希望,希望明天日头可以大一些,晒晒身上阴湿的粘土。譬如今天比昨个要好些,人就是要有这样与最黑暗的对比,和一点点对美好的期望,才会快乐。
我捡到他之前几个月,他都住在一座危楼里,周围都在拆迁,只有这座危楼没有动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要拆除,他只是祈祷这一天迟一点到来,因为重新找一个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个繁华的城市与当时他周身的破布太不合衬。
然后他发现每当隔壁那些乒乒乓乓敲石板的声音结束后,会有一台音质嘈杂的旧式收音机反复放着一首曲子,依依呀呀的歌词听不真切,但曲调却格外法人深思,他不知道深思什么,只是如此感觉。
直到终有一次,他忍不住循着声源去,偷偷趴着窗户,发现了他在这栋危楼唯一一个邻居时,他才恍然,不是法人深思,而是引人相思。
窗户里的老人家的精神很比他这个乞丐好不了多少,除开他的脸是被泥土抹黑的,老人家的脸色是自然灰败的。面前的老旧录音机突兀在颓败的空间,仿佛穿越的恒久的时间缓缓吐出每一句歌词,老人一行浑泪。沙觉得这首曲子可能勾起老人的回忆了。
那时的老人已经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了,但他凭着习惯每天依旧定时定点的打开他心爱的录音机放这首曲子,一听就是大半夜。这些是沙当时不知道的。
真正了解这个老人,是在一群开发商的到来,他们拉着这条巷子最老的老人来劝说这栋楼的最后一个钉子户,同时也是这一条街的唯一一个钉子户。沙这时才知道并不是老天怜悯他让拆迁迟迟不至,而是那个喜欢放曲子的老头的功劳。
可是还没等这些人踏进老人的领域,老人仿佛被伤及生命般激动,把他能拿动的自家所有物什都砸了出来,粗哑苍老的嗓子嚎叫着。大家再一次撤了出来,连连摇头,年轻的工头嫌恶的咒骂着。
这时这条巷子比较了解的老人开始说话了。一半感叹,一般无奈:“你们也别觉得这老头讨嫌,你们要是了解当年的事情可能会佩服人家也不一定哟。他也是个可怜人,以前留过洋,是个有学问的人,那修养,以前在咱们这个圈子可是顶呱呱的,当时中国刚经历战乱,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剩下了,啧啧,那种感觉你们这一辈的后生是不能感受的,一个人漂泊异乡求学回家乡发现再没有一个亲人,甚至尸骨都寻不到。那种凄凉哟!安慰的是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寻得他的消息一直陪在他身边,还跟不顾娘家反对,和他这孤家寡人结了婚!这日子,才有活头哟。可是这老天总是不让人安生,□□时候他媳妇娘家出了纰漏,她媳妇为了不牵连他,瞒着他给他们办了离了婚,这一分开,就到了今天。你不知道他们俩夫妻曾经多恩爱哟,在这条巷子都是出了名的!我想那女人肯定是被批斗死了罢,不然不会抛下这老头一个人的。这老头也傻,就一直不去打听女人的下落,也没有再结婚,工作也不敢选远的,孤零零一个人就守着那巴巴点地方等着他媳妇回来。这一等,可是四十几年,无人照顾的,好不凄凉。你以为他那么老了,又无儿无女,想骗你们开发商这点钱带进棺材哟!”
真相揭露,所有人都有了不同的呆滞,开发商连连叫苦:“哎哟,我的大爷,您老都那么了解就帮着我想想办法吧!这到期交不出工程我可是我破产的。”
老头摇摇头:“这事真的我干不了,您看看人家那态度,我连说话的时候的没有。哎,你们就当做做好事罢,人家一辈子都活的不安生,就不能安生的给人家终老么,那老头也没几天了。”
对话渐行渐远,沙抹抹脸上,粘土更加湿润了。在心里连连骂那老头傻,等一个完全不可能回来的女人那么多年,不如拿着开发商赔偿金安享晚年。可是心里却不能平复。
当沙对我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他再一次泪眼滂沱,我一般这个时候都会笑话他,但独独那一次我没有笑,因为我无法不动容,沙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掉泪,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品尝到那种苦涩。而我的沉默,是因为理解。那个女人对于老人不仅仅是爱情那么简单,是一生的羁绊。人生于世太单薄和无重,那样的乱世,给予一片温暖的人是再也不能放手的,高于一切的执手相伴。
爱情也罢,生活也罢,都不是忠于对方的给予,而是忠于自己的心。爱使人怯,不敢问女人的下落,是生是死。爱使人勇,不计较一切和自己苍老,坚持等待。
沙还说,当时以为自己的泪始为老人而流,因为感动。而过了那么许久,他才知道这泪始为自己而流,始深深的羡慕,老人又那么一个人可以遇见以后不惧以后岁月的凄苦。
他原本以为自己比老人幸运,自己是年轻的,老人是苍老的,孤独也罢,往后有大把的时间。其实老人何尝没有年轻过,甚至比他多了苍老的资本。孤独更是无稽,老人心中有念,一生都是满足的姿态。
怎能不羡慕,不伤怀?
羡慕他,有一个人,遇见后,即使没有与子偕老,却一辈子都没有了孤单。
咳咳,貌似想得太远了,鼓声都有些乱,沙举着话筒,不解地往这望了我两眼。我马上调整精神,纠缠上沙的声音,互相攀登,无缝的默契。
鼓是一种奇怪的乐器,它不属于花边配置,它引领的是一种气势,一种走势,歌声和歌声不重叠,互相勾引,若即若离的飘荡,震人心肺。
时间随着歌迷的尖叫拉长,汗水濡湿了歌者的额发。
此夜市漫长又疯狂的。
是演绎情感的最佳时期。
奏乐一转,笛声悠扬,沙赤脚踏在特意从国外空运来的新鲜紫色睡莲上,旋转舞蹈,蹁跹在人们的视线里,眼角那用金粉勾起的桃花魅惑了全场。一首古风曲悠扬飘荡在空气当中。哎,这家伙果然投错了胎,女人都该妒忌他的媚态。
“乱世挑花随水流,未遇良人兮,心无所困,青山远黛眸若翠。将遇良人已,相和一曲终觉浅,漫天飞舞兮。流年似水,再回首叹往事,皆唏嘘。”
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合作,我做曲他填词。
每场演唱会它都作为最终曲从沙的口里鸣唱出来,以示对这首歌的喜爱。这是最终站,这曲,也是最终曲,沙投入了更多的深情。
我按掉耳朵中的蓝牙,微笑着走进沙。
灯光师熟练的投上一抹耀眼,我冲着所有人微笑。我轻轻的拥了一下沙依旧单薄的身躯。间奏的时候接过工作人员的递上来的话筒,我接着唱出了下半段。比沙略厚嗓音在空中弥漫扩散,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诧,的确,包括沙在内,没有人听过我开口唱歌。
之后回过神的歌迷开始尖叫,手中的荧光用力棒晃荡着。沙也回过神,在话筒里做着美妙的和音。我想我和他都没想到,原来这首曲子合唱那么美。
曲罢,沙还带着微微沉醉的神情望着我。
我温柔地对这个我最爱的孩子微笑,麦克风复制我的声音,电流通向影响扩散在众人的耳朵里:“各位歌迷朋友,我是鼓手陈施,这是巡演的最后一站,也是我和沙的告别演唱会,今天之后我们将会解散。沙将单飞,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喜爱沙。”
沙在我连番的突然袭击下,终于按捺不住,受伤的眼神巴巴的向我射来,我微笑对他摇摇头,然后他的眼泪的刷的就流了下来。他知道,这已经成为了决定,成为了事实。
无可改变。
沙如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般的眼神使我心里顿时发酸,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放手。也是第一次想要给一个人不是自己的幸福。我不否认现在他对我的依赖超过了世上任何人,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他引导为爱情。
但同时我也依赖着他的存在,有了牵绊,便会害怕,害怕也许沙日后需要的并不是我。我不愿对一个有着这样眼神的孩子自私。于是我决定给他自由,我离开,让他成为一个成熟的人后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想要,只要他愿意,我都在他身后。
所以,在演唱会开场后10分钟时聂罗把老头过世的消息传来,我并没有把今晚去荷兰的机票多订一张,我希望给这个孩子幸福,给他选择,也许时间,教会他的比我能给与的多。
荧幕上演绎出沙流泪的画面,歌迷顿时乱作一团,随之哭喊声一片。他们是了解沙的,这个音乐界的神话跟鼓手的感情最好,一时间纷纷为沙伤感。
我依旧笑着,脑袋混沌却有一条清晰的思路,这也许是这一生最后一次告别。也许我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但我不可以让往后一个如此干净又信任自己的孩子憎恨自己。
捧过沙的脸,微微低下头就碰到了他的唇瓣,有一股淡淡的青莲香气。这孩子,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他瞪着麋鹿般的黑色眼瞳,吃惊地望着我。我黠促的一晒,又覆上嘴唇反复允吸。感到沙的脸颊越发红的烫人,想要配合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窘态。
台下歌迷惊叫一片,灯光师,摄影师都凌乱了。
台上是两个男人在亲吻。
聂罗无奈的通过无线电告诉我,还有四十分钟风机起飞,再晚点老头的人就来了。好吧,我揉揉沙的头发,侧身在他耳边说:“你相信我,不是故意丢一堆烂摊子给你的。”撇撇台下石化掉的歌迷,暧昧至极的笑着。
“我送你吧。”
没有失望,沙果然最懂我。于是拉过他的手,再一次抛下人山人海开始奔跑。
虽然最后一站的演唱会的灯光延迟了黯淡。
但最后还是逃不过曲终人散的命运,飞往异国的飞机也轰然起航。
坐在头等舱的某男脑海里充斥着另一张男人的笑颜,未卸妆的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