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丁丁执剑

4、第四章

　　整整两个月的暑假，我和婕妤一起住在爷爷奶奶家，所以一直没能再看到陈了望。
　　爷爷逼着我每天苦练毛笔字。他训斥道：“已经长得差了，一手字不能不挺拔。”
　　婕妤疑惑地问奶奶：“哥哥长得很不好看吗？”
　　奶奶宠溺地搂着她道：“不好看。”
　　“那我呢？”
　　“我们家小鱼最漂亮啦！”
　　纵然宠爱如此，婕妤依然被管束得很严。不许吃零食，因为会吃不下正餐；不许吃太多糖，因为容易蛀牙；不许看超过两小时的电视，因为眼睛容易坏；不许睡懒觉，因为小孩子要有活力……
　　这些好习惯由于每年两次长假期间的训练，让我和婕妤得以保持到今天。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中，我们类似苦行僧的清朗生活，使同事和朋友们感到分外诧异。
　　假期接近尾声，我和婕妤返家。她兴奋地对我说：“开学后又可以看到许诺啦！”看来两个小女孩的友谊异常坚固。

　　开学前两天，是交学费领书的日子。一大早，婕妤还睡着，我已经坐在客厅里吃早饭。
　　陈了望就在这时冲了进来。
　　他是来邀我一起去返校的。
　　妈妈问他：“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坐过来一起吃？”
　　“好！”他老实不客气地搬了个凳子在桌前坐下。
　　饭后，爸妈去上班，我们捧着碗筷到水池边洗刷。他告诉我他那个了望员老爸得知他考进市北中学，异常兴奋，说要尽快回来。
　　“老爸很好说话的，我和姐姐提的要求他从不会拒绝。”
　　我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天井里开门的声音。婕妤起来了。
　　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到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我：“哥哥，早饭吃什么啊？”
　　“你先去刷牙，早饭在桌上，吃了自己把碗洗掉。我马上就要去学校了，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不许乱跑。我中午就会回来的。”
　　她点着头去卫生间刷牙。
　　这时我才发现一向话多的陈了望出奇地沉默了。我看向他，发现了他一脸遮掩不住的震惊。
　　“这个就是你妹妹？”
　　“嗯。”
　　“她长得太漂亮了！”
　　“我不早跟你说过吗？你当时还不信。”
　　“我没想到她会比你妈妈还好看！”
　　被夸赞的一方总是开心的，我很得意于拥有如此美丽的母亲和妹妹。
　　刷完碗我们匆匆赶去学校。
　　走进1班教室时，学生已到了大半，我们捡两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打量起教室里的其他人来。
　　男女生人数相差无几，大多聚成一小团窃窃私语，我还来不及同陈了望说些什么，班主任便走了进来。
　　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戴金丝边眼镜，一脸严肃，像是永不会笑的石像。她锐利的眼光扫过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她先点名，再对照着名字一一观察学生。我总觉得她可以一下子记住我们所有人的脸和姓名，而且绝不搞错。
　　点到陈了望时，她明显怔了一下。很正常，他是一个这样俊美的男孩子。我的名字就在陈了望之后，她只匆匆瞥了我一眼便继续往下点。我惟有苦笑。
　　点完名之后，她又令我们走出教室按高矮排好队，再依次走进教室由前到后确定座位。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全班最高的男生。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最后的一排，没有同桌。
　　我的前座是陈了望，我就是这样看着他的后脑勺度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涯。
　　班主任开始讲话，她自我介绍姓王，教语文。“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今年新生中最优秀的，换句话说，也就是考分最高的。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助各位完成好的学习任务——”
　　她顿一顿，“我们这个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级，大家也是最有希望三年后可以直升市北高中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督促自己努力学习，一旦成绩拉下，很可能不得不离开这个班级。”
　　这句话让底下的学生产生些小骚动，陈了望悄悄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们一起直升吧。”
　　“好。”我鬼使神差般地点着头答应，口吻竟异常坚定。
　　那天晚上我同妈妈说了这件事，她显得很高兴。
　　“阿杰现在就要开始努力啊。”她说。

　　陈了望问我，“你会不会打篮球？”
　　我摇摇头。“不过我很想学。”
　　“我们每天晚上去市北体育馆练吧。”
　　很多年来都是这样，木讷的我总跟在陈了望身后，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他是我的狗头军师，乐于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却又不乏冲锋陷阵的勇气。我第一次打篮球，第一次追女孩子、第一次喝酒……无不是在他的鼓励下完成的，没有他，兴许我不会是现在的姚文杰。
　　那年9月，我们每晚在市北篮球馆练球，模仿旁边篮下一群学长漂亮的动作。体育老师也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基于身高，篮球对于我实在是一项非常适合的运动，而灵活的陈了望，亦对此游刃有余。
　　不久，我们已是同届学生中篮球打得较出色的了，并且热情不减，除了每晚雷打不动的练习，周末的大部分时间也都贡献了出去。
　　虽然如此，学习却并未搁下。
　　陈了望时常来我家伴我一起复习功课，遇到难题就请教妈妈。当然也频频留下蹭饭，对妈妈的厨艺赞不绝口。他喜欢同婕妤说话，谈小姑娘感兴趣的内容。爸爸亦甚为欣赏他那一手不错的棋艺，两人经常摆好棋盘厮杀一下午。
　　陈了望不喜欢待在自己家里，面对两个女人让他感到不适，他乐于来我家，恐怕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更利于他成长为一个男人。
　　爸爸给了他一个男人的榜样，不失严厉的妈妈塑造了他坚强的性格，陈了望终于免于柔弱如女人的命运。

　　现在回想起初中时候，总会浮现出陈了望的影子，那三年，充斥生活的无非是篮球和学业，两者，当然总是与他一起完成的。
　　在学校里，有许多女孩子喜欢陈了望，他英俊、性情随和，得到女孩欢心自不在话下。当时的女孩自然没有大胆到偷偷塞情书给他的地步，但这些爱慕之情在言谈举止中绝对是表露无疑的。
　　陈了望绝不回避同那些有意的女孩嬉笑玩闹，可却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一个人。更多的时候，他总同我在一起。
　　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
　　他一改平时搞怪的性子，正经地道：“我是要直升市北高中的，不能因为女孩子耽误了学业。”
　　我肃然起敬。我从来没发觉他是一个这么有脑子的男孩。
　　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大大夸奖了他一番。她问我：“了望的功课很好吗？”
　　我点点头。“不是最好，但已经很优秀了。”
　　“那么最好的是谁？”
　　“是我。”
　　妈妈满意地笑笑，便不说话了。
　　为了她的笑容，我是心甘情愿的付出许多许多的。她现在说话越来越少，明显是工作上甚为劳累。年轻的她已经荣升办公室主任了。
　　而爸爸，依然只是个小小的麻醉师，工资微薄，在医院里和爷爷奶奶面前都没有什么地位。但这并未减少妻子和孩子们对他的爱和尊敬，他是实至名归的一家之主。
　　他仍然会抽很多时间出来陪我和婕妤聊天，希心呵护家中的小动物，对常客陈了望亦视同子侄。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家里受尽万千宠爱的婕妤在学校里也是风光一片，这个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免不了担任各种文艺表演的主持或司仪，她那手小提琴同时也成了受人称道的技艺。
　　婕妤没有离开合唱团，依然是为了许诺。这个小家碧玉的女孩子此时也频频受邀来我家做客，和我的宝贝妹妹俨然是一对焦不离孟的好伙伴。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与许诺是同一类人，我们的朋友都太耀眼，使得我们显得黯淡无光。学校里的女孩子在议论陈了望时偶尔会眷顾到我：“那个陈了望旁边长得很高、篮球打得很好的男孩子叫姚文杰。”往往是在这些时候，我们会有些自卑，觉得是沾了他人的光。
　　婕妤和陈了望总会令得许诺和我忘记我们的优势。许诺歌唱得极好，是合唱团的台柱；而我，成绩优秀、篮球打得好，并且生性幽默，可以搏得许多女孩笑。
　　我们是优秀的，我们受到他人关注，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

　　初三那年，在学业上较之前几年竟然分外轻松。凭我和陈了望的成绩，就只等直升通知书寄来了。
　　那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琴和打篮球。
　　篮球打得多了，手指起茧，按弦时更加不灵活，每星期去练琴时老师的责骂也没断过。我对此很不以为然，本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小提琴家，何必对自己太苛责？练琴的时候心境随着曲子流浪，感觉很惬意，这便足够了。
　　婕妤还是一如既往操着她那娴熟无比的弓法将悲伤的曲子拉得雀跃无限，又将欢快的曲子拉得黯然神伤。她已经摆脱了无感情演奏的困扰，开始滥用感情。
　　有的时候，我会和婕妤睡在一起，夜深人静地听她在我身边絮絮叨叨说一些从不告诉别人的话。我们兄妹的感情从不曾因时间流逝而变淡，时常的倾心交流反倒使之更加牢靠。
　　婕妤是可爱而美丽的，我很庆幸她不再有认识我之前的记忆，跟着一个坚毅的单身母亲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滋味想来不会好。
　　她的感情炙热而浓烈，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倾尽全力。除了许诺，她没有其他要好的同学，却又对这个女孩子掏心掏肺地好。我常想在合唱团里过的东郭先生的日子必定烦闷而无趣，但她为了许诺竟忍下了。
　　其实婕妤和许诺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婕妤调皮、精灵古怪，而许诺沉静安详，甘于忍受寂寞。
　　许诺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有好听的声音和唱歌的天赋，但在学习方面实在是太糟糕了。她很用功很努力，却仍然免不了平平的成绩。许诺是家中独女，父母又比较开明，所以对此微词甚乏，眼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努力付诸东流又毫无办法。
　　婕妤是有点小聪明的，她懒惰、不用功，做完作业就不愿再打开书本。她的成绩不算优秀，但要比许诺好一些。婕妤可以写出很多漂亮的文章，也得过一些大大小小的作文比赛的奖，却从来不想再进一步。她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没什么出息，但又令人觉得她的懒惰无可厚非。她也是那种天生对数字不敏感的女孩子，读到五年级连四则运算竟亦会搞不清楚，更不用提那些应用题了。
　　本来爸爸护着她，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要她的数学成绩过得去便睁只眼闭只眼了。可一转眼小丫头升上五年级，妈妈毫不容情地将她抓到桌前逼着天天晚上挑灯夜战数学题。小姑娘含着眼泪告别电视机中亲爱的动画片开始为了那传说中的市北初中奋斗。她唯一担忧的是，许诺的成绩比自己要差得多，考不进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