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丁丁执剑

28、第九章

　　余栗怀孕九个多月的时候，开始阵痛，被送入医院待产。我问哥：“你紧张吗？”
　　“还好，虽然是高龄产妇，不过我相信师姐的技术。”我知道他说的师姐是那个喜欢八卦的妇产科女医生，早几届也是二医大临七出来的，在业内亦算小有名气。
　　小狮问我：“是不是舅妈肚子里的小宝宝睡醒了？”
　　我点点头：“小宝宝马上就要从舅妈肚子里跑出来陪小狮一起玩了。”
　　我们全家都焦急地等待着孩子出生那一刻的到来。
　　那天下午，我在出版社接到老哥的电话，说余栗刚刚生下一个男婴。电话里，他的声音既紧张又兴奋。
　　我匆匆赶到医院。
　　余栗已经住进了病房，旁边的小床上，婴儿乖乖地躺着，小嘴一张一合，睡得极香。粉红色的皮肤皱成一团，眼线短短，几乎看不到睫毛，身体蜷缩着。
　　长得像哥哥，相信以后不会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姚家的男人，一向以智慧取胜。这小子，以后也将成为一个人人景仰的医生。
　　我陶醉在这份幻想中，一时之间几乎忘了躺在一旁的余栗。
　　她面有倦容，先前的生产耗费了她太多精力，现在又被我的到访所打扰。
　　她微抬头，瞥我一眼，随即又懒洋洋地道：“拿来。”
　　“什么？”我没听懂。
　　“红包呀，当姑姑的第一次见亲侄子不该拿个红包出来吗？”
　　“对哦。”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来得太匆忙，哪里还想到这种事。改天我再封一个大红包给你儿子。”
　　她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开始有些不爽：“喂，女人，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好伐？我们又不是外人，算这么清楚干什么……”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被老哥拖了出去。
　　“你不要再闹了，小心吵醒小孩子。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过身来对我说。
　　“是你老婆先不讲理的嘛。”我压低声音，有些委屈地道。
　　他安慰性地揉揉我的发，“她最近脾气会很暴躁，你忍着点。
　　“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奇怪。“刚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产后忧郁症。况且这几天月经就要来了，情绪更加不稳定。”
　　“余栗怎么会有产后忧郁症？”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在生产前你没有给她做好心理调节吗？”
　　这时一个护士经过，向哥哥打招呼。“姚医生，恭喜你当爸爸了。”
　　“谢谢。对了，我太太有些累，刚睡下，你现在就把孩子抱走吧。”
　　“好的。”那个护士答应着，开门进去抱孩子。
　　哥哥抓住我的手臂，说：“到我的办公室再谈。”我点点头，跟着他穿过走廊去乘电梯。
　　从病房区走到门诊区，迎面撞见应宏猷。“有一个紧急手术。”他匆匆向哥哥解释一句就走掉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耸耸肩，算是习以为常。
　　“他也快四十了吧。”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问道。
　　哥哥低头想一下，“嗯，三十七了。”
　　我在心底谓叹。时间过得真快，从初初认识他到现在，也已经近十年了，大家都在变，他却一如既往地干净英俊，甚至还有甚从前。
　　的确，有些男人就是得天独厚，越长越有魅力。反观我亲爱的大哥，承袭了老爸那不怎么样的相貌，从没拥有大量爱慕者的机会。
　　可是，谁更幸福一点呢？恐怕人人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想什么呢？走吧。”他催促我。
　　“我只是在想，人长得丑些，或许福气也会大些。”我对他微笑。
　　他要想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我说的是什么。投给我一个白眼，“小鬼！”
　　哥哥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东西都整理得很干净，桌子上堆叠着大量病历和医学类书籍。
　　“什么时候升职？”我环顾四周，随意问道。心里有些得意，毕竟我的办公室要比这里大了很多。
　　“很难吧，”他进里间换衣服，“应宏猷最近快升了，在他手下做事，被他的光芒淹没，得到发展机会的希望是遥遥无期的。”
　　“他很强吗？”
　　“对，在这个领域内，应该算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了。”他给出很高的评价。
　　“妈妈也这么说。”我耸耸肩，随便找张椅子坐下。
　　他从里面走出来，问我：“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我摇摇头，“你还是先说余栗的事吧。她这样乐观向上的人，怎么会得产后忧郁症？”
　　他揉揉额头。“你知道，她一直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孩子，现在突然让她打破两项原则，一时之间适应不了。”
　　“可是，她平时并没有表现出来，我还以为她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我有些惊讶。
　　“因为先前这两件事并没有大动干戈，都处理得比较低调，而且当时她一直在工作，生活和以前相比并无太大不同。一直到休假后，才开始有些烦躁情绪，不过因为有你那件事发生，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我细细思索。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我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全部的心思都被小狮占据了，哪里还顾得到其他。我心生一丝愧疚。
　　“我记得以前她说过想生一个女孩，会不会这也是她忧郁的原因之一？”我想到这一点，马上对哥哥讲了。
　　“她这样说过？”哥哥皱起眉头。
　　“嗯，她说男孩子据家训以后要当医生，她不希望小孩子太早被限定将来。”我边回忆边说。
　　哥哥沉吟不语。
　　我又忍不住问：“她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
　　“视情况而定，调整得好，一两个月就可以恢复，不过有些人的症状会变得更加恶劣，曾经有一个病患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吓一跳：“她疯了？！”
　　“生产前，她是一个很爱孩子的人，满心期待新生命的降临，但是分娩之后，开始无法适应生活中多出个孩子。她不能忍受小孩子哭闹，不能忍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她杀掉自己的孩子，妄想恢复过去的生活。”
　　我听了很是震惊，惊慌地问：“余栗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他丢给我一个白眼，“你当我这个医生是假的吗？”
　　我松口气，“这年头，真是什么病都有。就算身体上无病无痛，心理也开始产生多种多样的问题。”
　　“现代人压力比较大，出现这种状况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什么心事的吗？”
　　“什么啊，我还有一个小孩要照顾的好不好？”我反驳道。
　　“这到也是，现在还相处得不错吧？”
　　我脑中回忆起小狮的笑脸。“很好啊，他很依赖我，天天晚上缠住我给他讲故事。”
　　“刚来的时候有些自闭对吧？上星期你带他回家里来，我看着还不错，虽然不爱说话，但也不见自闭的倾向。他在学校里集体生活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与其他同学相处得也算融洽，不过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一下子想起什么，“现在几点？”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四点一刻，怎么？”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糟糕，我忘了去接小狮！”
　　我抓起手袋夺门而出，不忘回头对老哥交代一句：“改天再联络！”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回廊跑下楼梯，出了医院之后伸手拦一辆街车。
　　要命，现在是下班高峰，路上堵得厉害，天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幼儿园。可怜的小狮，注定要成为今天最晚离开的幼儿园的小朋友。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因为一个紧急手术迟了来接我。当时我看着其他小孩被家长一个个接走，心里第一次有了孤独的感觉。那天等所有的人都走光，老师也下了班，我孤零零地和门房大爷一起等待爸爸。当时那个老头似乎喝了点酒，话开始乱说起来，同我开玩笑说爸妈不要我了，差点将我吓哭。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又忍不住想到小狮刚到上海时的神情，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使得我越发疼爱他。只是他千万不要以为，我会丢下他不管。
　　我再也不会迟到了。我在心底暗暗发誓。
　　等我赶到幼儿园，天色都已经暗了，我很快付掉车钱下了车，冲进园门。楼里空荡荡的，我大声唤他的名字。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现出一片晕黄的灯光，然后门被打开，小狮从里面跑出来。小小的身体摇晃着，却努力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毫不迟疑地扑进我怀里。
　　我将他搂得紧紧地，任他把脸埋在我胸前尽情流泪。
　　小狮的班主任也走了出来，顺手打开走廊里的壁灯。等她走近后，我才松开仍有些哽咽的小狮站起来，不过还是牵住他的手。
　　班主任笑着对我说：“这个孩子心事好像特别重，总以为你会不来接他，我说哪里会有妈妈不要孩子呢，他却哭了起来。”
　　我借着灯光看看小狮，果然是满脸泪渍，一看就知道已经哭了很久。
　　班主任低下头对小狮说：“你看，老师没骗你吧，妈妈不是来了吗？刚刚哭得那样伤心，现在怎么不叫妈妈？”
　　小狮害羞得脸都红了，嘴巴嗫嚅了几下，仍然没能叫出口。
　　我对他安慰地笑笑，然后说：“小狮快和老师说再见，我们要回家啦。”
　　他感激地回我一笑，对老师挥挥手说再见。
　　我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刘榆。
　　“我刚到家，见你和小狮都不在，有些担心。遇到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有些焦虑。
　　“没什么，我们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有事等回家后再说，”我匆匆挂掉电话，同老师打声招呼就牵了小狮出去。
　　在车上，我问小狮，“为什么会担心我不来接你？”
　　他低头不语。
　　我拿出纸巾帮他擦脸。“小狮，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所以以后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
　　他看着我双目，然后点点头。
　　回到家，我向刘榆招供了刚才迟到的事。基于小狮在场，他只是责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却不意发现小狮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我诧异地向他望去，看到他鼓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