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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离别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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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月光似是为这山谷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渺渺悠远,风声啸肃。
梳洗罢,正对镜解髻,鬼老头如风般冲了进来。他脸色沉郁,眼神冷肃。我仿若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蹲于房梁之上的白须老者,言调嬉笑,动作滑稽,眼神却冰冷如刀锋寒峭。
我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欲伸手拉他的袖摆,却被闪身躲过。
我呆愣片刻,见他冷脸坐下,依旧冷冷地看着我。
“师父这是怎么了?别是被师伯伤的太重,打坏脑子了?”本是调笑的语调,却在看见他眯起的眼时也就隐了微笑。
“难不成真的那么小气?我说过不整理好石屋要后果自负的——”
“为什么答应给远非紫铃草?”冷冷地声音蓦地响起打断我的话,我眨眨眼,笑道:“三师兄说师姐受了重伤嘛!那可是你的第一个弟子,难不成你不想救?”
“嘭——”的一声,石桌裂成碎片飞溅,霎时烟尘满屋。
我抿抿唇坐到一旁的桃木椅上,抱起香炉。添入一块香木。蓦地手腕被摄住,隐晦的烟尘下,我看见鬼医的瞳孔正缓缓地收缩。
“你就这么想出谷?这香也……”
我挣了挣,他却越收越紧。我索性不再理会,冷笑地看向他:“难不成你还想把我困在这谷中一辈子不成?!”
“你的身体尚未好……”
“留在谷中也好不了!”我烦躁地打断他,他惊愣地看着我,缓缓松了手。
“这是我的身体,究竟如何我会不知晓?鬼医大人,我亲爱的师父,两年前开始着身体便没了丝毫的进步。即使日日食用紫铃草,让这眼和发都成了紫色,却也只能让我维持平常的活动。要是健康的人,四年来被你用圣药奇草吊着,就算不能长生不死,也成了武功卓越凌于顶峰的高手了。现在你还说这种话,到底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我!?”这些话说得又长又急,语毕胸口一阵闷痛,只能靠在椅背上剧烈的喘息。
鬼老头连忙自衣襟内掏出一只白玉瓶,从中倒出一粒紫色药丸让我服下。只觉暖流阵阵,与心口处的暖玉相映,气也顺了不少。
他拍着我的背,良久才叹一声:“的确,你这病我暂时是治不了了。可谷中有冰泉辅助治疗……唔,不对!你早就准备出谷了?!”他的眼神凌厉,有些不可置信。
我长舒口气,说:“自从你告诉我冰香薄荷的功效之后,就有此打算了。我今天用冰香薄荷的花瓣炼制了熏香,而叶子,早就加入了你为我炼制的紫铃草药丸中。当然,还用冰泉的水为引制了盈露丸。”
“呵,这么些年,我怎么就忘了你这小丫头的厉害了?看了,这鬼谷你是断不会再留了。”他俯身将我抱在怀里,就像以前为我治病时我痛得受不了时一样,以指梳着我的发,动作轻柔。
鬼医的脸半隐在烛光里,有些讳莫如深。他眼中也是沉沉一片,看不出半点情绪。
“都道无情莫如我,何人知我无情人。小丫头呀,四年了,你倒对我这师父毫无挂念啊!”他的语气中满是沧桑之感。
我抿抿唇,忆起三年前的雨夜,他冒雨下垂死渊采紫铃草,连着培土也一起挖了上来。他形容狼狈却又满面笑容地将紫铃草递给我。最后不支昏倒。那时,心里是真正在着急担忧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年方十四,他便占了我将近三分之一的生命。不是不挂念,只是……手抚上胸口的暖玉,那个宠溺我的少年,又该如何放下?
室内一时静谧,只剩下烛影幢幢。门外卷起微风,几缕绕如室内,空扰了一份寂落。
他动作顿住,将我放下,“罢了,明日你便随远非离开吧。你给他紫铃草,他自会拼死护你周全。只是丫头,当初,以为你参透了红尘滚滚,才想着带你隐居山林,倒不曾想,凡尘牵绊竟是来得如此容易。”
看着他走出门,慢慢隐入夜色之中。我紧咬下唇,师父呵,蓬莱虽好,遥及亦奢。都道尘世多畏惧,红尘一字,亦如江湖,即便青山绿水,也堪不透尘嚣宣远,江湖寥寥。
披了衣裳出门,默默地看着遥悬于高空的明月。禁不住浅浅笑开,直至泪盈于睫,滚滚而落。明月,明月,曾照故人离别!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否?
借着月光余辉向花圃而去,远远便听到紫铃草叮呤的声响,和着晚风在这夜里分外清晰。
抬头,却见花圃边站着的白色身影,月光裁剪出他的轮廓,朦胧中竟似宝玉般散发着一圈光晕。只见他俯身,伸指向紫铃草探去。我加重呼吸声,快步向他走去。
他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我,眼神中有些惋惜的意味,笑颜温柔,“玉寒师妹也出来赏月。”
我瞟了一眼他那依依不舍地收回的手,摇摇头:“不是,我是专程来看紫铃草的。”
他修眉一挑,漂亮的眼中闪过诧异与兴味,“玉寒师妹知我今夜会来摘紫铃草?”
我冷笑一声,“三师兄多虑了。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我还没那个心力去费心思考他的所作所为。我只是来看看紫铃草,仅此而已。”
闭上眼,默听片刻,长吐一口气转身离开。行了几步,复又停下来道:“三师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黑灯瞎火的,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就不好了。我明天会和三师兄一起出谷,所以三师兄不必忧心紫铃草的存活问题。只不过此番去救了三师兄的心上人,三师兄要允我个条件才好。”
轻风吹乱鬓发,他已闪身至我身前,满脸兴味地看着我:“玉寒师妹年方十四吧。”
我挑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浅笑着反问:“那又如何?”
他又沉沉地看我片刻,忽而仰天大笑,“好,好!玉寒师妹可是要我护你周全?只要到时你能给我一株或的紫铃草,这条件我答应便是。”
“护我周全?”我嗤笑一声,“三师兄以为一株紫铃草只值这个价值?那先前三师兄将那紫铃草说得天上仅有人间难寻,仅仅是来消遣我的么?”
“唔……也不全是。只是那时见你天真可爱,而且不曾涉足江湖,便将江湖传闻说些与你听听而已。”玉远非温笑说着,束发的白冠带被风卷至身前,一晃一晃地搅乱他的面容,眼也隐隐现现,让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天真可爱?不少井底局囿,无知好欺么?”我收敛表情,淡声问道。既然已经挑明,也不必再装出一副无知少女的样子。敛敛神,道:“只要你目的单纯些,不要再打什么别的主意,我自会相助于你。至于条件,等救了我那师姐再说也不迟。再者,到时也比较有说服力。”
擦肩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回房,又想起一事,便停步转身道:“三师兄,那温润气质和这一身白裳并不适合你。”
翌日,梳洗完,开门,竟见鬼老头一身白袍,不染纤尘。玉冠束发,露出略显圆润的面容,温宁如玉,和暖如风。
他面上泛着淡淡的笑容,见我出门,便跨前一步,自怀中摸出一支紫玉簪,斜插在我的发髻上,尔后退开数步,盈盈而笑。
我今天也穿上了紫衣,轻纱翻舞,再配上紫色绣鞋玉簪,那发色的微紫倒也不易看出。
他牵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包袱,说:“药和衣服都在里面。只是紫铃草,恐怕要你亲自去采。你知道的,我和守在那里的小家伙有过节。”
我轻笑出声,倾身向前抱住他。他身体微僵,叹口气,抬手轻抚我的发,轻声道:“玉丫头,师父有别的事,虽会出谷但不能与你同行。我已经知会过远非,他必会好好照顾你。只是,他要到齐音境内,你……”
“师父。”我叫了他一声,把头自他怀中抬起,定定地看着他,“师父忘了么?我是宁玉寒。再者,我也想回去看看大哥……其他的事,没有意义。”就算是父母,也没有意义。
他看着我,似有些欲言又止,却听见调笑声自一旁传来:“玉寒师妹既然如此舍不得师叔,又何必出谷?陪着师叔常伴这绿水青山不也很好?”
我回头看去,不禁挑眉。面前的男子一身黑色对襟锦袍,襟口微敞,麦色肌肤上镶嵌着一对精致完美的锁骨,为一身的不羁落拓添上了一股妖媚的味道。同色的腰带随意在腰间打了一个结,狂放之气立现。黑袍上金线祥云隐现,风吹过,鼓满的袖摆猎猎作响。一条黑色镶玉发带将长发尽束于头顶,干爽利落,长发飞扬间,尽是潇洒风流。
师父却冷哼一声,复低头看我半晌,长叹一声,忽地拔地而起,向谷口方向急速而去。中途又有一道白影尾随在后。我目光沉沉,冷冽地看着玉远非。他面露无辜地耸肩,“不关我的事哦,本来我是被师父叫回来顺带照顾你的,而你又恰好想出谷,倒是让我们都省心不少。走吧,玉寒师妹,去采紫铃草。”
我抿紧唇,眼神微暗,终究,还是成了负担了么?即使知晓总有一天会分别,四年,也的确够久了,师父,不知再见,可有期否?
猛觉腰上一紧,身上一轻,侧头看向似笑非笑的玉远非,又垂睫看着脚下熟悉的景物向后而去。空中传来阵阵轻响,紫铃草在微风下摇摆,如同正在翩翩起舞的美人,衣袂飘飞。
玉远非放下我,侧身立在一旁。我从包袱中取出一管紫竹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紫铃草舞得更盛,“丁玲”之声也越发清脆。紫铃草丛间忽地一阵翻滚,草也□□右斜晃荡不已。
曲调悠悠,却听不出任何情感,急吐一口气,尖啸之声破箫而出,曲终,风亦止。我收箫挽入袖内,玉远非挑挑眉,眼中满是兴味。
“叮当”的响声再起,玉远非忽地敛起眉,身体紧绷站到我的前面。却见一道紫光从紫铃草丛中窜出,玉远非脸色一变正欲出手,我从他身后走出站在他身前,紫光迅速缠上我的衣摆,向上蜿蜒而行。
玉远非的脸上已经变得苍白,警惕地盯着我的右肩。我也侧头,一条紫色的小蛇正盘在我的肩头,紫色的蛇信不时的吐着向着我的颈边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