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精》小嚣张

1、第 1 章

　　我想，我千千万万年来独自在河海深处静思，并没有妨碍到谁。
　　大概是千年前开始，或许是万年？不记得了。
　　我从东边最深的海渊处感觉到无尽的黑暗，轻轻地，柔柔地，像最缠绵悱恻海草，无时无刻地用她软软的指尖抚触着，无处可逃。我以为是我过人的忍耐力，才会在数不尽的时间洪流中，成为不死不灭的一只蚌精，看过生生死死，离离合合，可惜的是这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严格地说我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但就连水世界里公认最老最睿智的龟精也不得不承认我有着最坚硬的外在，他艳羡又怜惜地叹：“这世间恐怕没什么是你不能抵抗的了……”我合上我最引人妒嫉最坚硬却散发出珍珠五彩色泽的外壳，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只要我不愿意，谁也不能把我的外壳打开；就算我愿意，打开了的外壳也不会放谁进来。
　　外面的世界千变万化。珊瑚虫不甘寂寞地挤做一堆，轰轰烈烈后凝成死寂的石礁；人鱼宁可放弃海的美丽，决心去追逐最后幻灭成泡影的爱情；海上的飞鸟日夜啼哭，徒劳地往海里扔下零碎的树枝石子……这世间最悲伤所在，落在我眼中，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应该，就算一声叹息也难以博取，什么不能过去？又什么不会逝去？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没有谁来打扰我，我更不会去打扰谁，冷眼世事，我所处的一隅除了寂静便是静寂。可我有我的大哲学，我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思考人生，我从何来，又将到哪去？我存在，又为了什么？这世间是否有一处安放着真正的永生安宁，又要往哪里去找？许是我愚笨，朝生暮死的蚍蜉也摇着头笑我，只敲敲我惹他眼红的外壳，什么也不说。
　　开始埋怨流光磨亮了我的外壳沧桑了我的内心，可笑的我从来不能主动地去接近什么远离什么，就连逃避也只是合上我坚硬的外壳。哦，对了，我没有脚，更没有翅，没有可以帮助我移动的四肢，从来就是被动地随着海流拂过的细沙顺流而去，真正地随波逐流！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只与我一样也只能随波逐流的漂流瓶，与以往的漂流瓶所不同的是，它里面住着一个魔鬼！魔鬼喋喋不休地叨唠着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犯了什么错而被关进瓶子抛进大海的，那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他日夜向他崇拜的撒旦，甚至于最避之不及的上帝祈祷，有一天让谁解救他，为此，他许下了五百年又五百年的誓言。魔鬼的痛楚犹如海上厉风吹过时桅杆的颤抖，叹息着用他那在黑暗中沉淀了无数年的粗哑声音说，再渴望的心也有绝望的一天，再坚定的誓言也会变质，如同他现在只会吃掉放他出瓶子的人却再不会帮他实现任何愿望。
　　我本来觉得我的一生也只有这无尽哀恸的无可奈何而已，可是快乐总会降临。
　　还记得我上面提过的人鱼吗？她是最美丽善良的海公主，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天天在开着的琥珀镶的大窗子里望着老祖母故事里像天上飞鸟飞翔一般游动的鱼群。在她出生那天小公主的父亲把我送给了她，于是我做了十五年她的枕头，我最快乐的十五年，虽然我从来没对别人承认过。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并不乐意给一个小女孩做卧具，即使宫殿里辉煌富丽迷人。但我很快喜欢上了这个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的小公主，她喜欢像高空太阳一样艳红的花朵和代表一个美丽男子的石像，她入梦前轻轻地对我说她心里追求的是燃烧的热情与爱情。我想这是我喜欢上她的原因，她有追求，梦想着洋溢的热情，憧憬着最圣洁美好的爱情，即使她只有跟我一样脆弱的内心，柔软的身体，而没有坚硬能保护自己的外壳。
　　我希望她可以实现她所有的愿望，她是如此的美好，要是她不能够，这个世界上谁可以呢？
　　可她最终化成泡沫的生命带走了我寄托在她身上所有的希望，当我用我珍藏的珍珠拜托海底的暗流把我带上海面时，她已经融化成就连我柔软的触须一触就破的泡沫，在我看来美丽却虚无飘渺。最美好的小公主也没有得到她的追求，我从明白的那一刻起更迷茫了。
　　我又该往哪里继续去呢？海底从遥远东方载满比我的珍珠还贵重的洄香的多桅帆船被咆哮的海风打翻半埋在淤泥里，成为带鱼和海藻们新的乐园。这长久的生命给了我许多，我看见了的东西，越来越让我不明白。我以为我已经绝望了，可又不得不承认在内心的最深处还在期待些什么；我想积极地充满活力，又常常于行动的面前盈满着退缩悲观。我渴望得到，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我想得到的还能有什么；我害怕失去，思索过后悲哀地发现除了我没法明白的生命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无所事事，过得很平淡的日子，最柔软的内心无时无刻不经受着深思的折磨，没有人明白它复杂深刻到哪一种程度，连我自己也不能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