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青鹤

54、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方无尽怔了怔，那点喜悦给冲了个一干二净，显然没想莫文会这么问他。
　　他是已经到了这么不被相信的地步了么？
　　心里头酸酸涩涩，但那绝对不是伤心，绝对不是。
　　小文，你是想说我黄鼠狼么？
　　莫文忙不迭摇了摇头，紧张道，不、不是这意思。
　　方无尽叹了口气，突然悲从中来。
　　他觉着此次的苍山之行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落得如此境地。
　　跟他来之前预料的局面，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些事情，能早点带你回去。
　　莫文下意识一僵，随即呵呵干笑了两声。
　　他知道方无尽是认真的。
　　黑暗里方无尽仍然觉到了莫文的抑郁，莫文从一开始就不曾像他预想的那样高兴，除了畏惧和勉强，他再从莫文身上找不到别的情绪。
　　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
　　小文，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的原谅我了，还是...
　　......
　　方无尽话头突变起来也挺能耐，让人一愣一愣的，莫文好一会才低低开口回答，恩，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就算不原谅大人有什么用。
　　方无尽还没这么憋闷的时候。

　　如果莫文回答他还恨，那才是他的生机。

　　方无尽特不是滋味地咽了口唾沫，那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因为那个叫洪章的才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大人何必每件事都要追根问底，我也就是个下人，跟不跟您回去您都不损失什么。
　　我不管，方无尽耍起无赖一点不含糊，你必须得告诉我，就冲你现在还叫我一声大人，我有权知道自己仆役的事情。
　　莫文烦躁地扭过头，视线撞上那条能看见外头的石缝，心里一咯噔，霎时全让担忧装满了。
　　虽然怀木他们也来了，可是总觉得事儿没那么快完。
　　洪章还在外头跟人拼着命，自个儿安逸地坐在这跟方无尽扯淡，真是...
　　小文？你怎么不说话？
　　方无尽有了个小发现，他和莫文见上面的这段日子里，莫文干最多的事儿就是走神，全然没了以往一听自己说话就全神贯注的模样。
　　这茬真够他气一辈子了，方无尽一直都明白自个儿十分小心眼。

　　大人，有什么事情能过后再说么？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
　　话里的拒绝直截了当，不复委婉。
　　方无尽几时忍让到这种程度过，他就是没有值得让莫文开心的地方，也不该花了这么大代价和心思之后受到这样的对待。
　　姓洪的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称砣吗？
　　莫文的精神打从马背上掉下来开始就一直处在惊惊乍乍的状态，相当不稳定，一开始还能平心静气说上几句，如今是让方无尽没完没了的势头逼得毛了。
　　我说了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在外面跟人拼命的不是您您才能这么悠哉说话，但是我不一样，我很烦，您能不能别再问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谁说不相干？方无尽拔高了声音，情绪激动，你在担心他是吗？我让你们的人无礼对待至此，你连句好话都没有，那个匪子不过是干着他杀人的老本行，你就这么担心是吗？他不过是没杀你，留你在身边让你活着，这样就能让你忘了这些年我们方家对你的恩情？
　　莫文哭笑不得，气急了道，别再说了！您是当了官的人，能不能分点轻重缓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方无尽怒极反笑，阴阴寒气万分慑人。
　　我不分轻重缓急？你意思是我在无理取闹是吗？小文，你是真要逼得我最后一点耐性都没了是么？
　　莫文的脾气彻底炸了，压了许久的情绪此刻滚滚沸腾，怎么都没法再忍回去。
　　您的耐性太稀罕，草民承受不起，过去十几年承蒙你和老夫人照顾，我敬你为兄长，当你的下人就不曾怠慢过！就算之前绿釉的事情让我很难过，我也当大家两清了，互不相欠，现在我只是想过我想要的安稳日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我？！你不是说你待我像兄弟吗？这点情分你都不舍得拿来放过我是吗？
　　放过你？方无尽愤然地反问了句，随即咬牙切齿道，你的命是我们方家捡回来的，那就一辈子都是方家的人，我要你待你就得乖乖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莫文沉默了。
　　方无尽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莫文会反驳他，就像刚才一样。

　　方无尽突然觉着不对。
　　他听得到，也听得很清楚，莫文在动，在往出口的方向动。
　　方无尽吓着了，摸黑把手往前一伸，果不然摸见了莫文的脚。
　　小文你干什么？
　　我要出去。
　　你疯了么？！
　　方无尽急了，麻利地将他拽住，想拖他回来，奈何莫文像是使出浑身的劲儿想挣脱他，两人僵持得不相上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去就是送命！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的你知道不知道？！
　　莫文的喉咙就跟堵了大石，梗出句，那也比呆在这强。
　　声音不大，但是方无尽听见了。
　　他有太多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出去！

　　麻花蹲在边上呜呜直叫，爪子不安地刨着地，没跟以往见到外人那样扑开方无尽，仿佛也在害怕莫文真这么冲出去。
　　方无尽是连心都冷了。

　　他的小文，宁愿死在外头也不愿跟他回去。

　　怀木并没有留下来，仅仅和洪章交了个头，说他还有些事情得收拾便匆匆离去。
　　洪章不疑有他，怀木能带人来已经是出他意料之外，也算明白莫文如何能逃脱方无尽的手。
　　只是怀木在他耳朵根留了句让他心中大为不快的悄悄话。
　　方无尽也带来了，和莫莫呆那石头坑里呢，关键时候可以拎出来作盾。

　　石头他们的支援大大鼓舞了士气，弟兄们精神抖擞，咬紧银牙，破釜沉舟之势让所有黑衣为之一怵。
　　洪当家怎的又开始心不在焉了，莫不是嫌我这对手太孱弱，觉得无趣了？
　　洪章给倪青侃得一乐，面上就跟开了花似的笑，让倪青瞧在眼里好不刺目。
　　不敢，只是觉得倪将军你到现在都还留着几手不肯放出来，有些心急了。
　　这话说的，明明是洪当家神勇无敌，让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该心急的是我才对。
　　两人缠斗到现在，早已过了百招，洪章并非无心同他斗，而是几年不见倪青的功夫的确大有长进，舞得一手好剑，见逢扎针，步步为营，比他预料的更为出色。
　　倪青这会剑峰一偏，削向洪章的脑袋，洪章正打算举刀隔挡，手腕忽的一软，肩头失力，砍刀咣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时机简直是绝妙，倪青自然明白他会这般是何故，当下提出十成内力，借着长剑狠狠扫向洪章的胸膛。

　　洪章足下一点，勾上刀柄，稍稍使力就将它带了起来，连连退后，刚还软绵绵的右手突生力气，握紧了刀把，转身将后方的竹林放倒了几棵。
　　墨绿的竹节直挺挺朝倪青砸了下来。
　　倪青见状，暗呼不妙，竟然中了洪章的计，眼下已来不及尽收内力，这就改了挥出去的那一剑，挡在了脑袋顶，三两下把成捆下来的竹子砍成了十来段。
　　竹叶跟下雨似的满天飘，倪青让自个儿乱了的内息震出口鲜血，手脚止不住地发虚，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
　　洪章轻而易举挑了他的兵器，却无杀他之意，仅拧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地上。
　　倪青呼气不顺，又咳不出来，双手紧紧掰着洪章的指头，企图让他松开。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除了刚才那个不识时务妄想动麻花的傻小子，我可一个人都没杀你的，你要是聪明的，就让他们都停手，我不会伤你，你回去继续当你的大将军，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闻言倪青却是笑了笑，又是一口血水吐出来，染湿了洪章的手背。
　　当、当家的，你还是那么敢拼，身体这种状况，竟然连这种戏法都敢使，咳、咳咳，你，你就不怕我真的得手了么？
　　洪章的手劲大了些，直捏得倪青两眼翻白，在他几乎咽气的当口又松了松。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劝你也别跟我拖时间，我可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倪青仍是那副毫不畏惧的样，喘着粗气道，既然、既然你不会杀我，那让我多说几句又何妨，你...你知道、知道第一条能通向分寨的路咳，咳咳咳，在哪里吗？
　　这话一出，当真是点了洪章的杀意，他的眼神在发凉，衬着月色仿佛能看见里面三尺寒冰。
　　我偷偷告诉你，我的另一队人马，已、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一炷香，二哥他们差不多、差不多就在地下等着你了，当家的，你记得吗？那条路除了二哥，分寨里没人知道，啊——想想我就觉得开心，好开...

　　洪章不等他说完，一掌打向他的脸，直让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满嘴鲜血在月下格外渗人。
　　倪青却是放声笑了起来，好不得意。
　　洪章将他压坐在身下，举起了那把跟了自己多年的砍刀。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在握刀的时候发起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