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青鹤

43、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

　　莫文坐了老大一会都没能缓过来，直愣愣盯着桌面。
　　方无尽琢磨着照他的性子应该只是高兴过了头，遂没放在心上，只管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催他吃饭。
　　苏北也有点摸不清情况，听莫文喊的那声大人，眼前这人应该就是之前莫文当仆役时伺候的主子，诶那莫文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他主子对他挺好的吧...吃个饭都这么热情，自个儿刚只不过在他问起的时候答了句是莫文的朋友，就一并也给拽饭馆里来了。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莫文没动筷，苏北也不好意思先吃。
　　方无尽终于发觉有些不对了。
　　小文？
　　......
　　方无尽又唤了声。
　　莫文终于回神了，张口却是，啊？

　　方无尽有些无言，问道，怎么不吃呢？
　　呃...莫文这才想起才跟方无尽见上，给问了句吃没吃饭，自己就在这了......
　　方无尽见他这副稀里糊涂的样，久违的亲切。
　　从小莫文就容易犯迷糊，他还想过在匪子窝里呆这么大段日子，会不会有所变化，如今想想担心得实在多余。
　　好歹有句话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
　　想到这方无尽忍不住将莫文从头打量到脚，适才走得匆忙，都没顾得上仔细瞧瞧，原本以为他会呆得不好，可现下看清楚发现他倒是没瘦也没胖，似乎还长得结实了些，下巴尖了，眼睛也亮了不少，和梦里经常看见的惨状大不一样。
　　方无尽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积攒近半年的罪恶感稍稍减轻了点。

　　最起码...莫文他还好好的活着。

　　咕噜噜~
　　......
　　苏北窘迫地摸了摸肚子。
　　莫文顿时尴尬道，你要饿了就先吃吧。
　　苏北扁了扁嘴，一脸为难，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啊。
　　莫文这才把筷子拿起来。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莫文连句话都没跟方无尽搭上。
　　怎么搭？
　　嚼着菜叶莫文觉着脑袋里一团乱麻，糟心得很。
　　这情况太突然，突然得让他到现在才有点儿反应，却不知如何去思考。

　　自个儿果然还是太没用了。

　　磨磨蹭蹭可算是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干净了，莫文镇定了点，开始寻思怎么办。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方无尽一句话就让他又无法冷静了。
　　吃饱了？那咱们走吧。
　　走、走？呃...要去哪里？
　　方无尽有些好笑，莫文什么时候这么傻气了，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得着问？
　　当然是回家呀。
　　这下不止莫文，苏北都傻眼了。
　　事情好像脱离预料太远了......

　　怎么了？小文你不开心吗？

　　莫文没说话。
　　要说开心，他的确是有一点，毕竟方无尽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人，自小就待他不错，就算没有恩情也有感情，在苏北院里同他相见的那一刻的确也有故人相逢的喜悦。
　　但是...但是为什么他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话呢？
　　虽然当初自个儿给扣在寨里更多的是因为洪章刁难，可跟绿釉换衣裳的事情方无尽真没句话想说？
　　莫文心里边长叹了口气，太没出息了，怎么又纠缠起这些茬，想想当时自个儿也不过就是个下人，命都是方府捡回去的......
　　莫文突然想起洪章曾经问他，要是你家大人来接你，你会跟他回去吗？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无心之言能成真呢。
　　谁能想到当初说我当然不会放你走的洪章现会不见了，亏自个儿当时为了安抚他说了那么些掏心窝的话。
　　莫文陡然就觉着有点恼，脸色都开始泛凉。

　　大人，我不想回去。

　　方无尽一愣。
　　莫文的脸色并不好看，说出来的话也铿锵有力，看起来并非说笑。
　　方无尽是心存侥幸的，他觉得他的小文只是委屈了，耍性子罢了，好好哄哄，就...没事了。
　　小文，你别这样，我知道当时是我不好，我也很...
　　大人。
　　方无尽没想莫文会打断他，适才的底气不足愈发强烈了起来。
　　莫文盯着方无尽，认真道，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报了老夫人曾经捡我回去的恩情，您也不用觉得愧疚，我的命是老夫人捡的，您是我的主子，那个时候您要我做什么我也没道理反抗，现在既然恩情我也还了，那大家也算是两不相欠，您还当您的官，这样挺好的不是？
　　......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方无尽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会是这种局面。
　　看了眼饭馆里的人来人往，方无尽觉着两人得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殊不知才起了个头莫文就仿佛知道他接下去想说什么，直接了当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就算去别的地方我想说的也都是这些，没差的。

　　方无尽就是再想逃避，也找不着路子了。

　　小文，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这么多个月来我也不好过，我真的后悔了，我有想尽办法想把你找回来的。
　　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洪章都说了，从马岭开始，方无尽就在找他。
　　方无尽听莫文那句我知道，心里愈发着急，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莫文就是知道这些也不愿意跟他回去么？
　　他的小文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只要他说什么，莫文都会听，从来不跟他生气，就是生气了，好言说几句也就释怀了。
　　可如今是怎么了呢？
　　他从来没为一个人上心到这份上，府里总管在这之前就劝过他，只是一个仆役，犯不着如此劳师动众，就算要找人也用不着他这个刺史亲身上阵，只要在朝廷剿匪的时候托个熟识将莫文领回来就行了。
　　在以往他就算做错了也从不曾认过，更别提费尽心思去弥补。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努力了，从来没有这么难以面对过谁。
　　从来都没有。

　　莫文见方无尽沉默了这么久，也不想再同他耗着，他下山来不是为了跟方无尽重逢的。
　　大人能来找我，我很高兴，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以后要是还有缘分再见到的话，我也会像今天这么高兴的。
　　方无尽听着他这般客套，心中无名火起，倘若是在以前，主仆之间这么交谈理所当然，但如今听在耳朵里怎么都顺不了心。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多呆么？
　　......
　　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尽我最大的能力想补偿你，你就不能看在这份上多陪我一会么？还是你真的恨我入骨，要真是这样方才你又何必随我来？直接拒绝我不是更好么？
　　莫文是真不好意思说刚自个儿是没反应过来就给他拽饭馆里来了。
　　大人不要想太多，只是我有事在身，所以不能多留。
　　什么事这么重要？
　　莫文就想把自个儿的舌头咬下来。

　　方无尽却是一声冷笑，直接点破莫文的支支吾吾。
　　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叫洪章的匪子？
　　莫文大感惊讶，眼睛下意识往四处一瞄，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角落里巧了就有一群衙役在吃饭，围了整两张八仙桌。
　　任谁都知道城门口的通缉令到现在还没撤，这要万一给听见了，后果真是......
　　大、大人，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一听莫文连说话都有点结巴，方无尽笑得愈发不怀好意，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刚我想换地方，是你不肯，不是么？
　　莫文心中叫苦不迭，又不好发作，声音都开始小了，那我就不叨扰大人您吃饭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旁干看了半天的苏北忙站起来，一闪身跟在莫文身后，是、是啊，我们还有事的，这位大人您吃好，我们先、先走了。

　　这个人怎么越看越可怕，虽然比起洪章还差了点。

　　方无尽的脸色就跟暴雨前似的，随时都能打声响雷下来，饶是当了十几年的贴身伺候莫文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间害怕得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迈出去。
　　方无尽掏出纹银丢在桌上，缓缓起了身，两步就到了莫文跟前，压低了声音道。
　　你敢走，我就敢让人把苍山寨整个窝都端了！
　　......
　　莫文给炸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没能问方无尽这是什么意思，就给他拉着出了饭馆大门。

　　大、大人，你别走这么快，你等等，你放开我！
　　莫文第一次知道方无尽原来手劲这么大，就跟铁钳一样，怎么都挣不开，脚下又走得飞快，自个儿给他这么拉着跟都跟不上。
　　苏北追在一旁使劲掰他的手，心想当官的都好面子，这是大街上，他肯定也不好跟人拉拉扯扯丢人现眼，拔高了声音就喊，你放开他，什么人呢你这是，人不跟你走你凭什么拖人家，听过强抢民女没听过抢男人的。
　　果不然开始有人围了上来，男女老少，全是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方无尽原只想拉走莫文一个，可苏北这么一喊彻底把他惹毛了，差随行的仆役将马车牵过来，二话不说将两人抓着就塞进车里。

　　大人要去哪？
　　回客栈，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