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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第六章 ...

  •   【性质】《魔戒》同人,基于原著而非电影。
      【声明】一切属于托尔金教授;属于我的只有文中的错误、脑洞和胡说八道。
      【分级】PG
      【警告】In-Universe Bias(例如对黑蛮地人的看法,对男女职能分工的传统观点)
      【说明】Gap-filler,时间是第三纪元2996年。建议阅读我从前的洛汗王族相关同人《兄弟》:“第三纪元,曾经有过另一种‘你将领导,我将追随’。”但不读也不会影响理解,只需要适应。

      序章·不速之客

      希奥杰德听说刚铎执政宰相的长子将于一周后造访埃多拉斯的时候,正在马厩里哼着王室学者格利奥威奈新作的小曲刷洗心爱的坐骑维特拉夫,庆祝自己终于满了十八岁,再也不必天天跟三种语言写就的各色书卷打交道了。
      “刚铎的使者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他边走边问,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跟着埃尔夫海尔姆往金殿赶去。洛汗和刚铎两国的联系,严格说来可以追溯到娶了北方人类首领维杜加维亚之女维杜玛维的刚铎第二十代君主维拉卡,年少的埃奥尔更是凭借那场倾全族之力奔赴凯勒布兰特原野的伟大驰援,为伊奥希奥德人谋得了一方自由国土。多年来,两国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堪称往来密切,但如此正式的访问仍然是新鲜事,更不必说这次来的还是执政宰相的长子。
      “没有,但我听说来人的态度不同寻常,”埃尔夫海尔姆答道,“不似以前那么热情和善,反而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
      这着实大大出乎意料。“这是从何说起?”希奥杰德愕然,“我们就算做了几笔卖马的生意,要价比去年高了些,那也是因为去年冬天雪大,损耗比往年更甚,况且也没干黑蛮地人那样以次充好的缺德事。就为了这个兴师问罪,也太过了吧?再说了,他们刚铎卖我们粮食水果铁器之类也颇涨了不少价钱,这又怎么算?”
      同样疑惑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一路上他又遇见了几位刚好在埃多拉斯办事的大小领主,都是听说了消息之后被国王紧急召去会商的。他来到金殿时,国王正在交代近卫军队长哈马分派人手,转头见到这几天精力明显过剩的儿子,直接就把出城迎接的差事交给了他。
      “虽然尚不知所为何来,但执政宰相的长子亲至,我们必得尽到礼数才是,”国王郑重嘱咐,“你身为马克的王子,迎来送往,责无旁贷。”
      “不知这位执政宰相的长子为人如何?”希奥杰德问。他在路上回忆了一下刚铎现任执政宰相的生平,但只能想起德内梭尔本人是个公认的杰出人物,见识广博,意志坚定,谋略深沉且手腕强硬,洛汗这边怕是连国王在内没一个人比得上,然而他儿子什么样,除了年纪和自己相仿,别的就模糊得很了。“既然和我同岁,想必也跟我一样豁达大度、平易近人,不会太难相处?”
      国王哼了一声,实在不想理他,摆摆手让身后正翻看族谱的格利奥威奈接了这个话。“据说,波洛米尔大人从小崇尚武勇,十四五岁就已经亲去欧斯吉利亚斯和伊希利恩领兵杀敌,如今离白塔统帅的职位不过一步之遥。”
      人比人果然要命,想想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还在干什么,希奥杰德顿觉一阵气闷,但又不能堕了自家志气,长了别人威风,转念间,反而冒出了一股豪情。“如此说来,这也是位少年英杰,我竟等不及要会会他了。”
      知子莫若父,国王不必正眼看他就知道他不大对劲,于是过后又特意把他叫来一起吃晚饭,餐桌上不厌其烦地各种叮咛,几乎让希奥杰德怀疑年近半百的老父亲忽然变成了老保姆。末了,国王屏退左右,推心置腹地表示:“须知,这位不出意外就是未来执掌刚铎大权的人物,而你是我的继承人,必定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我们洛汗自有国情在此,从埃奥尔那时起就有觉悟,跟他们刚铎比什么学识底蕴功绩之类,纯属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这些东西比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但论起忠诚、勇猛、可靠这些品质,我们却是从来不输的。你已经长大成人,种种表现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说起忠诚和勇猛我是放心得很,但可靠这回事,用刚铎的话来说,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知道你肯定要说里德马克众位领主和将领都觉得你一万个可靠,然而要紧的是那位未来的刚铎宰相也这么想。他要是觉得你不可靠,那闹不好就要后患无穷。”
      这番道理说得希奥杰德心悦诚服,当即点头受教。“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小看了我们弗雷亚拉夫一脉埃奥尔的子孙。”
      国王这一晚上说得口干舌燥,本来已经不抱说服他的希望,不料他竟这么从善如流,顿时老怀大慰,正要拍拍他的肩以示嘉许,就听他又认真地问:“然而我担心,这也不全取决于我——万一我觉得他不可靠呢,岂不也要后患无穷?”
      沉默一瞬,国王拍案而起。外面的卫兵只听一声暴喝,紧接着就是一阵桌椅挪动的乱响,他们的王子夺门而出,大笑着跑没了踪影。

      [注]
      原著中没有提过希奥杰德的坐骑叫什么名字。“维特拉夫”(Witlaf)是我的编造,基于古英语的wit(“机智”)和 laf (“幸存者”)。以本文(和《兄弟》)中希奥杰德的性格,他在十七八岁时多半会给自己的马取这样一个名字。
      格利奥威奈是原著人物,是“国王的吟游诗人”,传世作品见《魔戒》卷六第六章。我顺便给他分派了一个王室学者的职位,设定他教过希奥杰德(后来还教过伊奥梅尔和伊奥温)。
      “三种语言”是因为森格尔之后,洛汗王室就使用通用语(《魔戒》附录一),此外还有洛汗语,外加辛达语(《中洲历史》卷十二“矮人与人类”注释2)。

      第一章·扑朔迷离

      为了迎接这群即将到来的贵客,接下来几天,埃多拉斯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团。金殿要打扫,各种陈设装饰都要擦拭一新;城里也要清理,例如马厩里就一律换了新的稻草,街道上的石板也统统冲洗干净,连进城的马道都临时招人,紧急修缮了一回。
      希奥杰德则是和最近刚被任命掌管都城防务的埃尔夫海尔姆一起,盯着近卫军把盔甲武器擦得光可鉴人,马也刷得油光水滑,马鬃马尾要么修剪要么重编,打理得整整齐齐。“就算我现在立刻娶妻,怕也不会比这更隆重了,”希奥杰德百忙之中感叹。埃尔夫海尔姆比他年长几岁,跟他从小就相熟,对此只打了个哈哈,完全不在意他这半真半假的抱怨。“殿下您要能找出一个想娶的人,我敢打赌,陛下他把整座金殿翻修一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就这样,转眼就到了刚铎使团抵达的日子,前夜一场小雨过后,早晨碧空如洗,空气分外清新。按照使者估计客人抵达的时辰,希奥杰德一大早就收拾停当,穿好墨绿镶金的盔甲,集合人马准备出城。城里男女老少得到了消息,跟着早早出来夹道相送,尤其是姑娘们,都像过节一样打扮起来,兴奋莫名。希奥杰德早已习惯了这个阵仗,目不斜视地端坐在心爱的栗色雄马背上,领着一支伊奥雷德的精锐骑兵下了埃多拉斯所在的山丘。
      他们从新涂了一层黑漆的城门鱼贯而出,再穿过围绕山脚的护墙,就上了马道。初升的阳光给路边两列高大的青冢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墓丘西面大片辛贝穆奈的白花在露水未干的青草衬托下,愈发像是早春未融的积雪。他们放慢脚步,从阴影里经过,人与马都保持了肃静。离开马克诸王安息的陵寝之地,他们便加快了速度,涉过雪河,刚在东西大道上走出大约一哩,视野中就出现了从东边缓缓而来的一行人。
      希奥杰德凭着经验,一眼就判断出那支队伍大约一百多人,人数与一支伊奥雷德相近,也跟伊奥雷德一样几乎都是骑兵,只是队尾一辆蒙上了黑布的马车有些不同寻常。
      然而最吸引洛汗众人目光的,无疑是当先的骑手。那人骑着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颈间扣得一丝不苟的银领上缀着一颗白宝石,乌黑的头发修剪到及肩,随着马的步伐节奏,不时擦碰着毛皮镶边的白斗篷——纯白的颜色,正是宰相家族的标志。希奥杰德当然知道,人在马上不易估计身高,但这人一望即知肩宽腿长,又丝毫不显得单薄,不难想象下了马会是何等英姿。
      虽然事先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位年少有为的精英,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希奥杰德还是少有地感觉到了压力,不由自主就把脊背更挺直了三分。深吸了口气,他正要驱马上前,却在看清了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之后大吃一惊,险些就没控制住表情——来人长得好看倒不稀奇,问题是脸颊也一片光滑,而且绝不是他司空见惯的那种刮净胡茬的结果,而是真的不见一点胡须的影子。
      跟他并辔等待的埃尔夫海尔姆见他迟迟不动,不免看了他一眼,结果就听他从牙缝里悄声问道:“再告诉我一遍,白城宰相年纪最大的孩子,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纵是埃尔夫海尔姆早就对他各种奇谈怪论习以为常,这次也吓了一跳,生怕自家殿下偏挑这时犯了读书太多的后遗症,正要提醒他收敛一二,就听他又咬着牙自言自语:“格利奥威奈这个王室学者要是连这种事也能搞错,我回去就建议国王把他发配到北高原去!”
      然而不管来人究竟是男是女,当务之急都是尽到地主之谊,且万万不能闹出外交事故。那位白马骑士一见到他们,就带着一个随从离开大队人马,驰上前来。希奥杰德见状,也只能压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带着埃尔夫海尔姆迎了上去。双方会面,同时跳下马背,希奥杰德发现对方果然比自己高些,但到了这会儿,这种事已经被他果断归入了父亲口中“没什么要紧”的范畴。
      “希奥顿之子希奥杰德——幸会。”他强作镇定地率先开口问候。
      “德内梭尔之子波洛米尔——幸会。”来人彬彬有礼但不失倨傲地回应。
      一听这个自称和这个嗓音,希奥杰德顿时如释重负,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总算族谱和消息都没什么差错,王室学者可以逃过一劫——刚才有那么片刻,他着实恐慌得很,担心自己要接待的其实是位贵女。“各位远道而来,想必需要先作休整?埃多拉斯已经为各位备好——”
      “那些可以暂缓,”波洛米尔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锐利的灰眼睛紧盯着他的蓝眼睛,仿佛要把他看透,“如果可能,我希望先去觐见希奥顿王,呈交我父亲的亲笔信。”
      “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去美杜塞尔德。”他这么直奔主题,希奥杰德自然也只有跳过那些嘘寒问暖的虚礼。一边示意埃尔夫海尔姆派人报讯,他一边看着波洛米尔返身上马,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沉重下去,既是因为看来事态比想象中更严重,也是因为这位未来的盟国掌权人似乎不大好相处,两国交往前景眼看堪忧。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正要转身,却注意到对方带来的那个随从停在原地没动,见他看过来,先向他行了个礼。
      “希奥杰德殿下,我们并非不识贵国的好意,一路所获补给与协助,我们都是铭感于心。然而,宰相大人以紧急要务相托,我们不得不以此为先,还望见谅。”
      这个随从明明是个身量还没长足的清秀少年,嗓音还没脱少年的清亮,说出话来却满满都是超出年龄的成熟,希奥杰德挑了挑眉,忽然就没那么烦心了:“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洛汗人喜欢有话直说,这样反而更对胃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法尔博恩,殿下,”少年在回答之前低下了头,“现在是波洛米尔大人的侍从。”

      [注]
      电影里的波洛米尔形象其实跟原著有些出入,本文的外貌描写基于原著:“……身形高大的人类,他黑发灰眼,容貌英俊尊贵,目光高傲坚定……衣饰华贵,斗篷还以毛皮镶边……他头发齐肩而剪,银领上缀着单独的一颗白宝石……”(《魔戒》卷二第二章)
      本文采用NoME里的设定,即有精灵血统的人类,男人都不长胡子,例如埃尔洛斯一脉、多阿姆洛斯亲王一脉:“……我自己想象中,阿拉贡、德内梭尔、伊姆拉希尔、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都不长胡子。……这不是由于刮胡子的习惯,而是种族特点。”(NoME第二辑第五章“胡须”)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的精灵血统来自他们的母亲,多阿姆洛斯的芬杜伊拉丝;德内梭尔本人则是祖上很可能跟埃尔洛斯一脉沾边。

      第二章·剑拔弩张

      接到讯息,国王破例没在金殿里等待,而是带着一众领主将领出了王宫正门迎接,这个面子给得不可谓不足。波洛米尔一行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收敛了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寒暄时也真诚了不少,待到被引进大厅各自落座,气氛已经无形中缓和了许多。
      德内梭尔的亲笔信是写给洛汗之王的,国王例行检查了蜡封,便拆开细读,没读几行就皱紧了眉头。希奥杰德站在父亲身后,只能看见零星的词句,其中一个似乎是“黑马”。他满腹疑窦地抬眼,却发现波洛米尔身体前倾,正紧盯着国王,就像要看清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此举深究的话要算无礼,但希奥杰德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做派,倒也不觉得意外。真正让他诧异的是,就连那个显然明理又懂事的少年侍从法尔博恩,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的洛汗众人。
      就好像他们很有把握地认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希奥杰德灵光一现,终于想通了这些不对劲的根源所在。然而,做错事不要紧,背黑锅也不那么要紧,但压根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背了黑锅,这就分外要紧且令人郁闷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国王就抬起了头。“这么说,刚铎在北边发现侍奉魔多的势力忽然有了不少黑马,并且在马身上发现了洛汗的标记?”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一静,紧接着就爆发了一阵惊怒交加的喧嚣。魔多恶名昭著,乃是中洲自由人民的头号大敌,洛汗和刚铎两国过去遭遇的种种战乱劫难,即便没有魔多直接参与,背后也必定有他们的影子。毛色纯黑的马虽不罕见,但也不常见,若说都是野外捕获,实在不能让人信服,而如果敌人手中真有大批黑马来自洛汗——
      “你们确定那标记是洛汗的?”希奥杰德提高嗓音问道。
      “我们特地带来了一匹,你们不妨亲自验看,”波洛米尔也提高了嗓音。
      “验当然是要验的,”希奥杰德针锋相对,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他堂堂马克的王位继承人,可不是看着别人脸色长大的,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冷遇,先前虽不明所以,但为顾全大局还能忍耐,这时意识到原来是源于如此离谱的指控,真是应了刚铎的那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在此之前,我倒要问,你们这一番兴师动众,可是怀疑里德马克跟魔多有什么牵扯?”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冷笑出声,“然而假若我们真跟魔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你们来的不过一百多人,不嫌太少了吗?”
      “你——”一听这话,波洛米尔霍然起身,与此同时,国王喝了一声“住口”,也长身而起。眨眼间,大厅里倒有一大半人跳了起来,形势顿时剑拔弩张,幸好混乱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盖过了吵嚷喧闹。
      “近五百年来,刚铎与洛汗两国情同兄弟,从未辜负彼此。刚铎绝不会忘记洛汗的付出,伏尔克威奈王的双生子,仍长眠在波罗斯河岸边。如今时日晦暗,敌友不似从前那般分明,我们已经见证过不少旧时同盟的倒戈背叛。然而当此形势,刚铎发现敌方黑马来源可疑,宰相仍派长子亲来交涉,难道不正是出于对洛汗的坚定信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那个原本站在波洛米尔座后的少年侍从。此刻他走上了半步,一手拉住了波洛米尔的臂弯,而被他这么一拉,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的波洛米尔居然没有用力挣扎,于是一时只见两国两位刚刚爬过成年门槛的继承人隔空互相怒目而视,谁也不肯示弱。
      “方才这话说得极好,”国王就在这时称赞了一声,抬手示意人群安静,“两国多年盟约与情谊,自然不容置疑。黑马一事关系重大,刚铎只见表象,忧虑乃至存疑都是情有可原。然而须知,洛汗于此,震惊绝不下于刚铎——白城城主在信中附上的马身烙印图样,确实来自洛汗无疑,我若没记错,应当是北高原一带。”
      闻听此言,刚静下来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希奥杰德也顾不得再跟波洛米尔置气,急步上前从国王手里接过信纸翻到最后,不由得沉默。看他不出声地把画有图样的那张纸交给王室学者,送去让众位领主传看,国王不禁恨驹不成骏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出言不逊,引人误会,还不道歉?”
      希奥杰德向来奉行有错就认的信条,日后要不要再犯则是另说,因此这个歉道得十分痛快。波洛米尔见他这么毫无芥蒂地低头,虽然有点意外,但也没去纠结,爽快接受。双方握手言和,重新落座,这会儿各地领主也已经传看完了图样,其中一个来自北高原的小首领犹豫着开了口,苦于通用语不熟,还是希奥杰德替他翻译的。
      “北高原的黑马数量的确不少,这个印记也的确是来自北高原,”希奥杰德边听边说,“但据我们所知,最近并没有大宗的马匹交易,几笔小交易也只是与东西埃姆内特的例行来往,不曾跟外人打过交道。”
      “贵国的马匹交易是都要向领主报备,还是也可以私下进行?”波洛米尔提出了疑问。
      “二者都有,”希奥杰德替那位领主回答,“马匹备受珍爱,不比其他货品,因此领主通常都对治下各家牧马人的情况心中有数。但洛汗子民颇有不少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消息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传到。”
      “也就是说,仍然不能排除这批黑马是从贵国出售的可能?”波洛米尔追问。
      “不能,”希奥杰德承认,但立刻补充,“但可以保证,绝非出于国王或领主授意。”
      波洛米尔待要再问,国王已经再次起身。“事关重大,洛汗与刚铎一样,务求迅速查知真相。既然已经知道马来自北高原,我命令马克王子希奥杰德率领三百近卫军陪同你们前往北高原,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第三章·黑马非马

      王命既下,众人再无异议,埃多拉斯上下立刻忙碌起来。埃尔夫海尔姆与哈马开始抽调近卫军,准备军需,而希奥杰德则责无旁贷,随波洛米尔前去查看他们带来的那匹黑马——那被黑布严严实实遮盖的马车里,装载的正是它。
      身为洛汗人,天生便视马如亲似友,也正因此,希奥杰德见到那匹黑马的瞬间,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怒火直冲上头。
      它并不瘦弱,却已完全变了模样,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它仍是一匹马。本应光滑如缎的皮毛变得粗糙暗淡,本应澄澈深邃的双眼充血泛红,布满暴戾与痛苦。它狂躁地喷着鼻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唾液与泡沫从嘴角滴落,粘连成丝。那曾经优雅而强健的形体,如今扭曲成了骇人的怪相,仿佛被剥夺了一切生来该有的尊严和完美。
      他的愤怒过于明显,波洛米尔清了清嗓子,开口时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歉意。“我们俘获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白城的草药师看过,说即便细心照料,也不可能恢复了。”
      希奥杰德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满腔怒火。“等查出这是谁干的,我——”话到一半,他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埃尔夫海尔姆,剥皮抽筋之类的洛汗土话可不能乱说,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却不想波洛米尔已不假思索地接道:“——定要以牙还牙,也让他们切身尝尝同样的滋味。”
      这话正是希奥杰德心中所想的文雅版本,他不由得一怔,抬眼看向波洛米尔。而波洛米尔神情冷峻,显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作此想。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随即又不自在地迅速移开,虽然谁都没再就此开口,但接下来查看马身标记的时候,却多了一丝默契。
      待到核查无误,希奥杰德自己要回报国王,便吩咐随从先带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去休整。然而,他刚踏上通往金殿的阶梯,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希奥杰德殿下,请留步。”
      他回头一看,来人又是法尔博恩。少年一如既往地沉稳有礼,只是目光中似乎藏着一点迟疑。“我有个不情之请。”
      希奥杰德对他的印象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欣赏——这少年既懂分寸,又不卑不亢,如此人品,实在不像寻常侍从。他不禁好奇,这么懂得进退,能有什么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法尔博恩微一犹豫,还是直说了:“洛汗的传说,我略知一二,但都是在白城的图书馆里看到的。”说到这里,一直颇显老成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孩子气,“殿下,贵国的书卷典籍,能否容许我去看看?”
      在森格尔回归之前,洛汗鲜有书面记载,历史和传说皆依赖族中长者和吟游诗人代代相传。希奥杰德一向认为旧日传统自有其道理,尤其是在被迫跟着王室学者学了一大堆等闲无用的东西之后——如今,美杜塞尔德上下固然说的是通用语,可一旦走出金殿,不会说通用语的大有人在,埃多拉斯的日常交流仍以洛汗语为主,偏远地区就更不用提。至于辛达语……希奥杰德想想就头疼莫名,深觉祖父当年定下“王室后裔需通晓辛达语”这条规矩,自己倒是爱屋及乌得十分开心,却无形中坑苦了一众子孙后代。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法尔博恩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忽然就懂了刚铎那个“甲之蜜糖,乙之毒汤”的说法。
      “当然可以。”他答道,“正好我也有些问题要请教王室学者,你跟我来,等我办完正事,就带你去。”
      “那就有劳了。”少年眼睛一亮,喜悦溢于言表。
      一路上,希奥杰德随口问了些诸如“你多大了”“以前来没来过洛汗”之类的琐事,法尔博恩有问必答,显然把他当成了长辈在应对。这感觉对希奥杰德来说可新鲜得很,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没有弟弟妹妹,比他小的表亲虽不是没有,但又太小,提供不了这个“唯马首是瞻”的满足感。等他们终于找到王室学者格利奥威奈时,他竟然有些恋恋不舍,已经开始在心里梳理各家领主将领的年轻子弟,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招个侍从了。
      “好了,这位就是王室学者,你想看什么,尽管问他。”他把格利奥威奈介绍给法尔博恩,交代完毕,回头就悄悄把学者的助手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模糊记得以前看过,南方盟友那边有个家族相传跟精灵沾亲带故,所以男人的长相不太一样?相关的资料在哪里,快给我找出来。”
      到了晚餐时分,洛汗与刚铎众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又齐聚一堂。这顿饭早就安排妥当,食物丰盛,麦酒充足,黑马一事又有了章程,因此吃得堪称宾主尽欢。希奥杰德私下里已经弄清了胡子的问题,虽然还有点不习惯男人这个模样,但再看波洛米尔,也顺眼了不少。美中不足的是,到了拼酒的时候,波洛米尔眼都不眨地灌下两大杯之后,就不肯再喝,只说不能误事,于是撤席没过多久,就带着法尔博恩走了。
      眼看他们出去,希奥杰德端着杯子跟埃尔夫海尔姆也出了大厅,到王宫所在的阶地边上坐下,吹着夜风聊起当天的见闻。“不愧是刚铎,人才济济,连一个少年侍从也不是等闲之辈。”
      埃尔夫海尔姆点头称是:“不过那个侍从到底什么来头?波洛米尔大人待他可不一般,连宴会给侍从那边吃什么都要过问,我听说还特意要求把住处安排在一起?”
      “这个么,我倒想起了王室学者隐晦提过的一回事。”希奥杰德摸着下颌,发现一天没刮的胡茬已经有些扎手。他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麦酒的作用,觉得这会儿脑子活跃得有点过头。“石城的大人们跟我们不大一样,不是谁都喜欢姑娘。”
      埃尔夫海尔姆刚喝了一大口麦酒,冷不防就呛住了自己,不禁一阵猛咳。“我刚想起来,”也不等咳嗽止住,他干脆把剩下的大半杯酒往地上一放,匆忙爬了起来,“我妹妹叫我今天早点回家,殿下您继续,我失陪了。”
      “那就快去,”希奥杰德自己也被这个大胆的猜想吓了一跳,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等他走得快没了影,忽然觉得不对,“等等,什么你妹妹叫你?埃尔芙希尔德才四岁!”
      与此同时,波洛米尔正在客房里应付殷切询问他们需求的王宫总管,说得口干舌燥,等她前脚出去,他后脚就关上门,如释重负地往木椅上一坐,拿过水瓶先灌了两口。“这才几年,洛汗人就学来了这些虚文,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让森格尔在刚铎待那么久。”
      “这些‘虚文’是他们在展示自己的好客和尊重,”正在给他摆放随身用品的法尔博恩叹了口气,“而且,森格尔王推崇刚铎的传统,我们明明求之不得。你这话要是被哪个无聊的人听见,说不定就要说你瞧不起盟友,又生出事端。你忘了,上次你随口说莱本宁的门框太低——”
      “好了好了,你说得对,”波洛米尔赶紧摆了摆手,“只不过听着他们这么一支本来直爽率真的民族操着奇怪的腔调说不熟的语言,实在忍不住。”
      “换你来说洛汗语,腔调只会更奇怪。”少年温和但毫不留情地指出,“说起来,希奥顿王和希奥杰德殿下目前为止已经做得够好了。黑马的事,他们看来是当真并不知情。说实话,这比什么都让人欣慰。”
      提到黑马,波洛米尔神色一肃。“洛汗不曾与黑暗魔君来往自然最好,但卡伦纳松疆土广大,倘若有哪个偏远地区的领主与那边秘密结交,后果也同样不堪设想。好在我们后天就能出发,有望很快查个清楚。”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说起那位洛汗王储,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照面时,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不过后来就自然了许多,也不知什么缘故。”
      法尔博恩跟着回忆了一下,不期然就想到那位殿下先前都找了些什么资料来看,两下一联系,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古怪。这显然逃不过波洛米尔的眼睛,几番逼问,少年不得不和盘托出。
      当天晚上,美杜塞尔德王宫总管听说刚铎使者那边不巧有张桌子年久失修,竟一碰就散了架。如此疏漏实在不该,幸好贵客十分宽容,那位传话的少年侍从更是满怀歉意地表示这全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所致,一时双方都抢着揽这个责任,倒是十足展示了两国坚不可摧的友情。

      第四章·驷马难追

      去北高原的路途超过二百哩,又没有大路可走,预计至少要七八天才能抵达。两国人马合起来接近四百骑兵,需要的补给说多不多,说少可也绝对不少,众人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准备停当。这期间希奥杰德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是在军需官那里蹭的。此外,埃尔夫海尔姆因为都城防务在身不能同行,于是希奥杰德禀明国王,调来了出身西伏尔德的格里姆博德作为助手——格里姆博德比埃尔夫海尔姆还要年长些,谋略虽有不如,但身形魁梧,是出了名的勇猛,也更有亲身作战的经验,正好弥补希奥杰德自己的不足。
      出发当天,希奥杰德牵着维特拉夫出了马厩,迎面碰上了正往里走的波洛米尔。本来是寻常的一次照面,然而他却立刻察觉了异样——不过一天没见,这位刚铎宰相继承人的态度就似乎又差了回去,连个招呼都不肯施舍,也不知自己哪里又招惹了他。倒是跟在后边的法尔博恩满眼歉意,看这少年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希奥杰德都不忍了,索性招手叫他过来,与他分说清楚:“你放心,我不是说过,我们洛汗人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小肚鸡肠的纠结。你家大人看我不顺眼不要紧,其实我也看他不大顺眼。但我相信,他跟我一样明白,他和我是要合作的,又不是要联姻的,相看两相厌也耽误不了正事。”
      法尔博恩本来被他这番开解说得愈发愧疚,未曾想他最后来了这么一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这话可千万别让我——让波洛米尔大人听见。”
      从埃多拉斯去北高原,他们需向东北穿越西埃姆内特的平原,在恩特浅滩渡过恩特河,再折向北方。而离了东西大道,便只剩下原野间踏出的土路,道路既狭,希奥杰德与波洛米尔也就没法再默契地保持距离,可偏偏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于是一个望左,一个望右,不约而同地专心欣赏起沿途的风景。
      这天延续了前两日的晴好,天高云淡,早春的阳光洒在正在复苏的草原上,褐黄中已有零星嫩绿悄然探头。偶尔有野兔在草丛间窜过,惊起云雀振翅高飞,鸣声悠长而清亮。如此广阔天地,着实令人心旷神怡,因此,走出一两哩路后,波洛米尔虽仍绷着脸一言不发,但见到法尔博恩去跟希奥杰德与格里姆博德攀谈,倒也没出声阻止,只独自驱马往前去了。
      希奥杰德正在极目远眺,看着天际盘旋的苍鹰,感慨刚铎那个“度日如年”的说法怎会如此传神。听到马蹄声接近,他转头一看,再一次觉得这少年实在善解人意,深憾本国这许多领主怎么都这么不争气,硬是没生出个能望其项背的年轻子弟来。
      他随口回答了几个关于洛汗风土人情的问题,便顺势提出了心头盘桓已久的疑问:“那匹黑马,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又是怎么俘获的?”
      法尔博恩闻言,向来沉稳的少年也禁不住挺起了胸膛:“那正是波洛米尔大人亲自带人俘获的。当时,他率领不到二十骑兵,在凯尔安德洛斯附近的河岸一带视察军需,未料撞上了一股正往东去的敌人。他们人数近百,行进匆忙,赶着三四十匹马,毛色即便不是纯黑,也以暗色为主。”
      希奥杰德皱起了眉。“三四十匹?都是战马?”
      “不是,”法尔博恩摇摇头,“我们后来检查过,它们大多不满三岁,虽说受过初步训练,但还没长到能载骑兵。”
      想到这些马险些落到和那匹黑马一样的境地,希奥杰德又觉得热血上涌,深吸了口气才遏制了骂人的冲动。“你们把它们全夺了回来?”
      “对,”法尔博恩答道,“波洛米尔大人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敌人没料到会遭遇刚铎骑兵,被我们的冲锋打得措手不及。”
      一直在听的格里姆博德这时插了一句:“敌人猝不及防,未成阵列,正是骑兵冲击的最佳时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不到二十骑兵冲击上百步兵的队伍,必然不能恋战。”
      “您所言极是,”法尔博恩点头,“波洛米尔大人也是如此判断,因此目标一开始就是斩杀对方首领,迫使敌军大乱,丢下马匹溃逃。之后,他也没有下令追击。”
      格里姆博德点头赞许,希奥杰德则追问:“战果如何?”
      “此役我们杀敌三十有余,己方只有三人受伤,”法尔博恩答道。
      此言一出,希奥杰德连同格里姆博德都不由得动容。“斩杀敌方首领的,想必就是——”
      “正是波洛米尔大人,”法尔博恩微带自豪地说,“除此之外,他还斩杀了五个杂兵,夺下了首领的坐骑——就是我们带来的那匹黑马。”
      再看那位昂然骑着白马,已经领先一段距离的同龄人的背影,希奥杰德眼里终于有了由衷的钦佩和尊重。洛汗秉承北方民族的尚武传统,备受推崇的品质当中,勇猛、强悍仅仅排在正直、忠诚之后。相比之下,性急骄傲、喜怒无常之类都是小节,况且他又不用跟这位刚铎未来的掌权人朝夕相处,之前那些冲突自然统统不足挂齿。清了清嗓子,他正想要不要赶上去努力挽救一下这岌岌可危的同事关系,微风却在这时遥遥送来一阵喧嚷,吸引了一行人的目光。
      就在前方,数百匹马载着骑手聚集在开阔的草场上,中间让出一片空地,数骑正在全力驰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人群挥舞帽子鞭子和各色旗帜,赫然是一场盛大的赛马。
      波洛米尔乍见如此盛况,精神一振,回头笑道:“洛汗有马,如荼如云,但不知比起刚铎的良驹如何?”
      希奥杰德只扫了一眼就觉得不对,这阵势可不像寻常的较量。然而他正要开口提醒,波洛米尔已经催马向前,直奔赛场去了。
      一句“且慢”就这么噎在嗓子里,希奥杰德赶紧催促维特拉夫追了上去,同时向格里姆博德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能被他挑中的坐骑,跑起来自然当得起“疾驰如风”的评价,但波洛米尔本就在前,又先起步,希奥杰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骑绝尘,冲进赛场加入了角逐。
      外人的闯入引发了一阵惊呼,但围观者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更加兴奋,显然乐见这意想不到的变数。场中冲在最先的骑手也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不惊反笑,清叱一声,熟练地踏着马镫微抬身体离鞍,伏身向前,催促□□的枣红马开始最后的冲刺,编成长辫的金发在背后飞扬。波洛米尔见状,喝了一声彩,收起了轻敌的心思,也伏低身体急催白马加速。冲过终点时,两人几乎不分先后,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等希奥杰德赶到,波洛米尔已经拨马回头,缓步绕着圈子向人群挥手致意,他的对手则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他马前,双手叉腰,眼光放肆打量着他,竟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眼见这一幕,希奥杰德之前的不妙预感算是彻底坐实,只想仰天长叹,紧跟在他后面的格里姆博德也瞪大了眼睛,只有最后赶到的法尔博恩不明所以:“殿下,波洛米尔大人这……这是胜了吗?”
      “不分胜负,也幸好是不分胜负,”希奥杰德眼看一个首领模样的金发大汉分开人群过来,真想掉头就走,让波洛米尔自己解决这个麻烦,然而大局为重,身为马克王子,实在不能放任治下国民惹出强逼刚铎继承人之类的事端,只得捏着鼻子跳下了马背。
      “西埃姆内特的骠骑子孙啊,马克之王希奥顿之子希奥杰德在此,”他抢在那位首领开口之前高声说,顿时又在人群里激发了一阵惊喜交加的喧闹,就连那个金发姑娘也闻声回头,眼睛一亮。“埃奥尔的后裔果然不同凡响,我们草原上的鲜花,也与南方石城的继承人不相上下。”
      人群闻言一静,再看波洛米尔,就收敛了一些,目光里也多了些敬畏。而希奥杰德趁机走近那位首领,换了洛汗语低声说:“刚铎这位大人年少气盛,不懂我们的规矩才贸然参赛,你想必也清楚,就算闹到国王面前,也绝不可能要他按照习俗娶了这位姑娘。万幸他俩胜负只在一线之间,谁也没看个清楚,不如就宣布平手,大家各自方便——他娶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耽误了我们的姑娘挑选心上人。”
      首领面露难色:“这却不好办,希尔德她脾气倔强——”
      希奥杰德眼望别处,把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她再倔强,也拗不过人家不喜欢姑娘?”
      首领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立刻爽快地答道:“您说的是!”不等希奥杰德松一口气,他又一脸真诚地问,“可是殿下,我们既然做了这么大的让步,今年的分马大会是不是要偏向我们一些才好?”
      希奥杰德就知道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无奈点头:“你跟西埃姆内特的领主商量就好,就说是我的意思。”
      “好,一言为定!”首领跟希奥杰德握手约定,笑逐颜开地走了,自去跟族人解释。而希奥杰德回过头,就见法尔博恩半张着嘴站在几步开外,显然被这场不可告人的交易震撼得不轻。
      “没想到洛汗语你也听得懂,”希奥杰德感叹,至此已经放弃了找个同样侍从的念头。“怎么,没读过这样的风俗?”
      “不,不是,”法尔博恩盯着他,艰难地问,“殿下,您为什么说波洛米尔大人……不喜欢姑娘?”
      没想到他连这句也听见了,希奥杰德不禁有点心虚:“这个么,你也看到了,我不这么说,还不知他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再说,你家大人如何,你难道不比我清楚?”不等法尔博恩反应,希奥杰德转身就往维特拉夫那边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等在那边没跟过来的格里姆博德,忽然心生疑惑:“……我怎么觉得那位首领有点眼熟?”
      格里姆博德咳了一声:“……他是我堂伯父。”
      这个插曲虽然百转千回,但万幸没耽误他们的行程,格里姆博德那位堂伯父体贴得很,不但没揭穿真相,还临时组织了一场对并列获胜者的庆祝,让波洛米尔深觉洛汗民风淳朴豪放,算是因祸得福。当晚宿营时,希奥杰德卸了锁甲,只觉得身心俱疲,强打精神琢磨着要不要尽到主人的义务,宁可冒着消化不良的危险,也派人去请波洛米尔来吃顿晚餐,忽然有人急报,埃多拉斯派来了信使,还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希奥杰德心头一跳,连忙叫人过来,接过国王的手书,匆匆一读,脸色顿时变得五彩纷呈。他攥紧信纸,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吩咐随从:“去刚铎那边,请波洛米尔大人过来,就说有紧急军情相商——另外,务必让他带上他那个侍从!”

      [注]
      分马大会和赛马招亲都是游牧民族的风俗不假,然而洛汗有没有这些风俗就不得而知了,这里都是我的编造。

      第五章·和马同鞍

      波洛米尔带着法尔博恩过来时,希奥杰德早已屏退了左右,独自在篝火边好整以暇地坐等,手里攥着卷成一卷的国王手书,状似无意地拿它轻敲着膝头。见到来的确实是这两人没错,希奥杰德点点头,也不再费心闹什么起身相迎的虚礼,就只粲然一笑,然而不是对着波洛米尔,而是对着法尔博恩的。
      他这一笑过于灿烂,就连波洛米尔这样的剽悍人物从旁看在眼里,也无端一阵毛骨悚然,反倒是法尔博恩坚强得出乎意料,硬是迎上了他的目光,既没回避也没退缩。
      “我就说么,”希奥杰德盯了他片刻才开口,脸上笑容不减,“我们里德马克固然底蕴不及刚铎,也不至于这么多子弟竟连你们一个十三四岁的侍从都拍马也赶不上。我虽谈不上博学,却还记得一点家系族谱,白城宰相大人既有长子,当然也有次子,而那位次子的年纪,我若没记错,正好和你相若。”
      他说到这里一顿,波洛米尔按捺不住,就要开口,却被法尔博恩止住。少年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向他正式行了一礼:“殿下,之前隐瞒我的身份,确系我们的不是。虽然事出有因,但倘若因此给洛汗之王和您带来不便,实是抱歉万分。”他再抬头时,神色沉稳依旧,但少了先前刻意的谨慎小心,整个人都焕发了不一样的光采,“如您所说,我正是德内梭尔之子法拉米尔,波洛米尔是我哥哥。”
      “事出有因?”希奥杰德似笑非笑地重复,“所以,你们这是觉得我们里德马克民风淳朴,天真可欺,无论如何都不会起疑?”这会儿再看他和波洛米尔,两人眉目之间的相似真是昭然若揭,希奥杰德心下不免感慨,人竟能如此轻易就被先入为主的印象所惑,蒙蔽了双眼。
      他俩这厢问答,暂时把波洛米尔晾在了一边。他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马克王子,越看越觉得这个同龄人长得这么明朗,笑容却无比可恶,说话更是句句噎人,那种光明正大的阴阳怪气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然而此事的确是己方理亏,他忍无可忍也只能再忍,直忍得七窍生烟。
      即使是法拉米尔,听到“民风淳朴,天真可欺”这八个字,也险些控制不住表情。“殿下言重了,我们绝不是对贵国上下抱有轻视之心,实在只是担心给你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思虑不周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也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过,殿下您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贵国民风淳朴或许不假,但天真可欺……恕我直言,大大不然。”
      想起他白天见证了什么,希奥杰德这个架子终于端不下去了,跟他对视一瞬,禁不住同时笑出了声,这下一发不可收,索性一起笑了个痛快。这却是波洛米尔始料不及的,他愕然看着,既好奇背后的缘故,又恼火自己这一刻好像成了外人,平生第一次体验了“嫉妒”的滋味,彻底出离了愤怒。“你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打断他们,冷冷地道,“现在你知道了他是我弟弟,又待如何?”
      “问得好,”希奥杰德止了笑,神色一肃,“我请两位过来,自然不是为了逗趣的,而是真有要事相商。我收到王命,即刻派人把法尔博恩护送回埃多拉斯,交由刚铎信使带回白城。”他举起手里的纸卷晃了晃,“那么——”
      闻听此言,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脸色都是一白,法拉米尔虽然维持了镇定,波洛米尔却本能地踏上一步,把他护在了身后。“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回去!”
      “这恐怕由不得你,”希奥杰德直到这时才转头正眼看他,“你要知道,我收到的可是王命。”
      “那是你的王命,”波洛米尔挺直身躯,神色倨傲地低头看他,“你要奉命在你,合不合作却在我。什么刚铎信使,我又不曾亲见。我只知道,白城宰相亲口命我前来洛汗,查清黑马一事。没有我父亲的明令,其他事由我一概不必理会。想不经我的同意就强行带走我的属下随员,我劝你还是不要尝试。”
      希奥杰德早知他个性强硬,但强硬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微觉诧异,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那位白城宰相从风评来看,十有八九是位严父,跟自家父亲那雷声大雨点小,磨一磨就心软的脾气不可同日而语。法拉米尔这次前来,显然不是宰相大人授意,回去之后,一场严惩想必是逃不掉的,就连波洛米尔也多半有不轻的处罚等着。波洛米尔身为兄长,坚决不肯让弟弟独自面对父亲的怒火,这份担当倒让没有兄弟姐妹的希奥杰德有点失落又有点感动,遂决定不再捉弄他了。
      “我麾下三百近卫军,从你那里抢个人的把握还是有的,”见波洛米尔脸色一变,他立刻话锋一转,“但我几时说了要强行带人?”扬了扬纸卷,他微微一笑,“这上面说的是,让我把‘名叫法尔博恩的侍从’立刻护送回埃多拉斯,不得有误。”他特意强调了“名叫法尔博恩的侍从”,眨了眨眼,“但我又不熟你们这百十号人,到底哪位才是要找的人,还不是你说了算?”
      波洛米尔眼睛一亮,张开嘴,又闭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显然没料到他肯网开一面,更没想过此事还能这么解决。法拉米尔却走上前来,眉头微皱。“殿下,您愿意变通,这番好意我心领了,也着实感激不尽,但这实为抗命——”
      希奥杰德摇头:“命令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事事都照死命令办,还要你哥哥和我做什么?你未经允许就化名前来,固然不该,但来都来了,你又没惹出什么骚扰居民、招惹姑娘之类的事故。非要把你送回去,让你哥哥记恨我一路,闹不好就要妨碍了正事,我反正想不出这能有什么好处。若说担心安全,我们堂堂四百骑兵,要是在本国境内还不能护你无虞,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多你这一个也无关紧要。”
      波洛米尔本来想要赞同,但瞥见法拉米尔正强忍着不笑,又直觉这话可能哪里不对,犹豫一瞬,心一横,还是开了口:“那就多谢了,我即刻送人过来,绝不会误了你向马克之王复命。”
      希奥杰德看着他,笑得更灿烂了:“哪里哪里,事起仓促,我不得不请你们赶快过来,想必耽误了你们吃晚饭。正好我这里还有些热的肉汤,不如先垫垫肚子?”
      波洛米尔觉得,双方刚刚达成了联手敷衍各自老父亲的共识,说什么也得给这个面子,于是欣然应允。周围扎营的骑兵就见刚铎那位年轻英武,但貌似不太随和的黑发继承人和自家那位同样年轻英武,却平易近人得多的金发殿下在篝火边相谈甚欢,到头来那位刚铎大人带着侍从,竟连自家殿下特地吩咐人做的羊油汤都面不改色地喝了一碗下去,纷纷觉得洛汗和刚铎不愧是立誓守望相助的兄弟盟国,新一代继承人短短几天就相处得如此和睦,着实令人心安。

      第六章·与子偕行

      次日再上路,两国骑兵都注意到,两位年轻上司的关系俨然拉近了不少。昨天那两人还止于相敬如宾、各行其是,今天已经开始并辔前行,有说有笑了。
      谁也想不到,促成这个飞跃性改善的,纯粹是一系列美好的误会。前一晚,希奥杰德亲眼看着波洛米尔眉都没皱就喝下了一大碗没放盐的羊油浓汤,衷心敬他是条汉子。而波洛米尔则亲眼看着希奥杰德干脆利落地打发了埃多拉斯的信使,比本国那群说起来振振有词,做起来百般推诿的博学之士要痛快百倍,也深觉这位同龄人虽然说话气人,但做事却绝不含糊,很对自己脾胃。至于那汤,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自幼习武,父亲出于重视,甚至指派了一群资深学者联合研究,给他制定了一份饮食清单,里面就充斥着要么淡而无味,要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相较之下,这汤也就是油腻寡淡了些,还能入口,在他看来没什么好挑剔的。法拉米尔倒是深知波洛米尔这个乱吃东西也无所谓的毛病,也对希奥杰德的为人处事有更清醒的认识,然而他身为这场麻烦的源头,又是这场共谋的既得利益者,即便隐约察觉这汤里藏着小小的报复意味,也只能努力佯装无事,跟着喝了小半碗下去,喝得几欲热泪盈眶。
      无论如何,愿意交流就是良好的开始。波洛米尔和希奥杰德同是各自国家的继承人,共同话题本就不难寻找,而且虽然都自诩已经成年,实际上却没完全摆脱少年心性。因此,起初谈话尚有些试探,然而一旦聊开,便惊喜地发现彼此竟同样对学识书卷兴趣寥寥,而对马匹、剑术、武技和战斗才真正热衷(希奥杰德理所当然地没提姑娘这回事)。如此一来,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两人不但尽弃前嫌,甚至都莫名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之感,反而把法拉米尔和格里姆博德甩到了身后。
      探路的骑兵回报,明天傍晚之前必定可以抵达恩特浅滩,于是希奥杰德下令在一片小树林附近扎营,准备过夜。树林不大,但好在木柴充足,不远处又有一条小溪提供水源。洛汗和刚铎的骑兵们熟练地卸下马鞍,照料战马,营地里很快就升起缕缕炊烟,炖肉的香气飘散开来。希奥杰德这次再提晚餐,波洛米尔毫无所觉,仍是欣然接受,不过法拉米尔就迅速找了个借口婉拒,在希奥杰德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落荒而逃,坚持回去了刚铎众人那边。
      两人在篝火边坐下,继续扎营前说到的话题。波洛米尔对食物来者不拒,全没意识到今晚跟昨晚有什么区别。“我父亲英明睿智,唯独这点拘泥得厉害。依我看,那些东西就没什么用处。”也许是因为法拉米尔不在,再提到读书,他说得就肆无忌惮多了,“那些东方和南方的外敌,哪个是诗歌和音乐能抵挡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你的人是不是无畏,你的剑是不是无情。非要说有用,也就是那些古时的英雄传说和战争故事了。”
      他望向暮色里安静流淌的溪水,篝火的金红亮光在他眼中跳动。“我们西方人类的先祖,连精灵也要慨叹他们的英勇。即便西方之地已经沉沦,在乌姆巴尔,也一度存留着黄金之王亲率舰队前来中洲,震慑黑暗魔君的标志;据说,那颗设在洁白巨碑顶上的水晶球耀眼如星,晴天时刚铎沿海都能看见。”
      这些故事,希奥杰德也有印象,但从陌生语言写就的书卷里读来,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远不如听到吟游诗人在火堆边用本族的语言唱起古老传奇那般令人热血沸腾。“论起传承,我们伊奥希奥德人的先祖却不是来自海国,而是来自北方。”提起北方,他精神一振,目光透出几分向往,“歌谣里说,黑森林东边才是我们的故土,我们的马也是生于那边的辽阔原野,自由如风,不受魔影威胁。我从不曾离开马克的疆域,所以也没见过长川源与灰响水那边,我族后来迁去的地方——我们此行的目标北高原虽已是边境,但距那里,仍有五百哩之遥。”想起那首“骁骏勇骑今何在”的古曲,他不由得脸现憧憬,“当年,年少的埃奥尔骑着费拉罗夫,率领七千骠骑南下,奔赴凯勒布兰特原野,那该是何等声势与英姿。”
      他们安静了片刻,各自沉浸在对往昔英勇与荣光的遐想中。“总有一天,我们会收复失地,重见故土,”最终,波洛米尔打破了沉默,目光炽热,声音铿锵,“刚铎与洛汗同仇敌忾,终有一日,我们将荡平那些宿敌,让大地和平重临。”他顿了顿,突然展颜一笑,那一笑中竟包含了说不尽的豪情,“那时,你我再结伴同行,必要把世间的大好河山看个遍才好。”
      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一堆堆篝火迸出的火星乘着轻烟升上夜空,短暂抵挡了聚拢的黑暗。
      晨光初现,他们便收拾停当,整装再次上路。这里离恩特河只剩十余哩路,他们行至一处缓坡,从坡上勒马远眺,河道已经遥遥在望,宛如一条银亮的飘带,在黄绿相间的原野里舒展。
      “从恩特浅滩过河之后,我们就进了东埃姆内特的地界,从那里转向正北,再走两三天就是北高原。”格里姆博德停在希奥杰德身旁与他一起眺望,沉声说道,“这个季节,游牧人家都带着牧群和种马分散在野外,恐怕不容易一个个找到询问。”
      “不容易也要找,”希奥杰德也知道这是棘手之事,自言自语地思索,“好在放牧通常有迹可循,我们有北高原领主给的水源地图,就有了大致的范围。白天登高瞭望,再加上派人四处探听,慢是慢了些,但迟早都能找到。”他说到这里一顿,眉头微皱,“麻烦之处在于,倘若真有人与外敌来往,这样搜寻未免打草惊蛇。”
      余光一瞥,他注意到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也驱马上了山坡,眼睛一亮,忽然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倒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悄声对格里姆博德说,“只是……需要我们的客人配合才行。”

      多年以后,洛汗的北高原仍流传着那年与刚铎达成的大宗马匹交易的佳话。牧民们人人记得,当时那位刚铎宰相的年轻继承人如何豪迈地宣布,要买下所有不带一点杂色的纯色马匹,而他那看似年少不知世事、实则精明不下于经年马商的助手又是如何面带微笑,熟练地操着洛汗语讨价还价,让握手协定的双方皆大欢喜。
      唯一的后遗症是,此后五六年,北高原的马群里都几乎见不到纯色的马驹,惹得不少牧民都在担心,刚铎人要是再来,是否只能给马身上抹点泥巴伪装成杂色。直到魔戒大战时期,纯色的良马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比例。

      [注]
      《魔戒》里就没提一句波洛米尔对饮食有什么讲究,感觉他真的除了打仗没啥追求,好惨一人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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