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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离岸两里,有一处荒坟坡子。
      齐末,这里原有个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子。流窜逃兵抢劫至此,村民抗拒,反激起了逃兵的凶性,放火屠了整个村子。据说村民死状极其惨烈,冤魂不散,每到子夜便会索人性命。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来了。
      徐婳与韩端冲龄从军,虽不敢说刀下杀人无数,但也是经历过战火残酷洗礼的,对于鬼魅妖邪之类的传闻,常常一笑置之。

      一跃而起,徐婳点足立在一尊青石卧牛头上。卧牛怒目圆睁,形态狰狞,应是普通人家的守墓兽。只不过风吹日晒,荒废许久,连牛角都已风化了。
      她远眺四周,但见荒草漫野,偶有墓碑露出残破一角。
      暗夜,薄雾,坟场,寂静,幽冷,无人敢来,这几个要素很不错嘛,是个谈心的好地方。徐婳对周遭一切很满意,便径直坐在了牛背上,小腿交叉,素手支颐,很是适意地瞧着韩端,等着他的报告呢。
      韩端被瞧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轻咳几声,倒没下文了。
      徐婳见贫嘴油子突地就变成了闷嘴葫芦,也觉得无趣。不过她现在摸清了箱里的底牌,别的没有耐心是一堆的,她还不信磨不平韩端了。
      她拔了墨玉簪子,乌发如水地倾了下来。刚才泡在河底许久,头发吸足了水,如今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实在是不怎么舒适,便直接把发髻给打散了。将发丝一缕一缕的绞在手里,挤出水来,然后慢慢地沥干。

      韩端定定地站着,见徐婳笑吟吟地绞干长发,眼里时不时闪过猫抓老鼠的戏谑,他是真的真的很不爽!可,谁叫人家在组织里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事她不答应,还真办不成。
      韩端让自个心里的小人蹲在墙角,无语凝噎地画了半天的圈圈,直到那满地的圈圈让达芬奇也厌烦了,才振奋振奋衣袖,对婳婳正色道:“万仞一事,攸关社稷安危,咳咳,有道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韩某不才,愿深入狼穴,彻查此事,以报皇恩。”
      这一番话说得是大义凛然,颇有些荡气回肠之感,都令自个不好意思了。可婳婳居然还是油盐不进地歪坐在牛背,小腿微微荡着,黑色裙裾随之一起一伏。
      非逼得将话说得露骨吗?他一咬牙,切切道:“事关素素,这事我得独揽,一句话,成不成?”
      泰义镖局的老板时安是素素的远方舅舅,当年素素流落街头,是时安给了素素一口饭吃。后来素素进了徐府,却也没忘恩情,仍以长辈之礼相执。这事极少人知道,但他敢肯定婳婳是一清二楚的。

      摊开了,他心底却也是忐忑的,如果婳婳不愿担下干系,他也是无话可说的。毕竟这事过大,按照往常,是该连夜上折子请圣裁的。但这样了,时安必定要到刺刀里走一遭的,那时候他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个未知数了。
      韩端紧紧盯着婳婳,生拍漏掉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良久,夜色里徐婳缓缓地对他竖起了中指:“素素裙下的奴仆,成全你了!”
      明明是该各种暴躁的,他居然是长长吁了口气。对上帝发誓,他以后绝不会再教婳婳任何富有玄妙涵义的手势了,一辈子打雁到头来却让雁啄了眼。
      但婳婳总算没负了义气二字,那被她嘲讽下,他也能忍得。
      素素裙下的奴仆?每个人都是爱情的奴仆,她自己何尝不是崔衍西装裤下的……奴仆?突然,他觉得对婳婳用奴仆这个词实在是太违和了。
      他开始有些恶作剧的假想:如果将来崔衍舍弃了她,那婳婳……她也绝不是跪在崔衍脚下苦苦哀求的奴仆!
      对于婳婳,他这种经过革命熏陶长在红旗下的男人也难以承担。他曾估量过,以自己的心胸未必能容下如徐婳这样的妻子,她的才华、她的气度以及那染指天下的野心,都会深深刺激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与婳婳,做兄弟的最好,两肋插刀,不负今生。
      至于崔衍,他最终能不能为婳婳撑起一方舞台……?
      暗夜里,他扬起唇角,轻笑无言。

      “喂,喂,乐傻了?喊你那么多遍都没听到?”
      耳垂传来一阵拧痛,他急忙捂着左耳,往后一跳,撤离了女魔头的荼害范围。刚才他编排婳婳的时候,哪知正主已跳下卧牛,走到他前面,连问了好几句,他都没有回应。
      “火折!我要火折子!”婳婳明显的是不耐烦了,她提起爪子又想残害他温柔可爱的小耳朵了,“衣服黏在身上,太不舒服了,赶快生了火!”
      “呵呵,你的百宝带里难道会没有?”他很好心的提醒道。刺刀有流传:杀人千种花样,全靠一根腰带。而其中婳婳的腰带最为精致,人送外号“百宝带”。百宝带内衬选用上等小牛皮,内缝暗袋无数,各色暗器、毒药、丹丸排列分明,取用方便;外面则铺以深青云锦,以同色乱针法绣出九只青鸾,首尾相连,端华异常。
      “在河里浸了水,不能用了,你的呢?”
      他伸手在袖里一摸,遗憾道:“我也没带。”
      “这个现在可以有。”婳婳踏前一步。
      他苦笑,他也想将全身烤得干爽啊,“这个真没有了。”
      见婳婳不信,他索性摊开两袖,双眼一闭,做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小媳妇样:“若不信,尽可搜遍我全身,但决计不能趁机吃我豆腐,虽然我知道你垂涎我美貌很久了。”

      等了片刻,未见婳婳上下其手,他倒是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倏地,他嗅到一股似麝非麝的幽香扑面而来。顿时,心中大叫不妙,他急忙睁开双目,却已是来不及了,婳婳早就欺近身了。
      冥冥夜色里,婳婳一双墨瞳眸光潋滟,流转着无限危险。
      唉,他叹了口气,婳婳又习惯性欺负他了。可更令人可气的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好吧,得承认他从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婳婳上前一步,他再退,婳婳再笑盈盈地踏前一步。直到他退无可退,背靠着破落石牌坊,动不得半步了。婳婳才悠悠抬起手臂,素手穿过他的肩上,抵在了牌坊柱上。
      她踮起脚,倾身在他耳边,压着嗓子道:“你那点鬼蜮伎俩哟!不就是待我搜过身,坐实了,就跑到阿奶前面哭诉一番,要我对你负责。姑奶奶就告诉你,你那点美貌,我看不上!”
      韩端早已是瘫了半边身子,倚着石牌坊,欢喜又悲催地想:想不到我等微末也能有向周星星老师致敬的一天,居然会被美艳小太妹调戏的体无完肤。
      他矮下身子,从婳婳胳膊下溜了出来。
      “干什么去?”
      他扒开荒草,很认真的寻找着,口中嘀咕不停:“当然是找火石了,毕竟湿身神马的,最容易擦枪走火了!乖乖里格拉底格朗哟,这片荒坟渗得慌,该不会有什么千年老粽子吧?爷可没有腰别黑驴蹄子的习惯……”

      徐婳许多年前就习惯了韩端的神神叨叨,也就不大在意。直到她被一声“啊”给炸惊了,才回首重新关注那趴在暮碑上的黑影。
      韩端歪在碎了一半的墓碑上,目光灼灼道:“火光,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这里除了他俩,难道还能另有人不成?徐婳飞身至韩端身后,向下眺望去。坡下原本荒废已久的村子里竟有一丝火光。那微末火光在雾色里忽明忽暗,似乎下一刻即将灭了。若不是仔细观看,绝难发现。
      他们俩对望一眼,便一前一后,极有默契地探向村子。

      村子废弃许久,无数房屋都已做了土。
      他们循着火光追去,曲曲折折到了一座祠堂前。那祠堂已经塌了一角,门当上的匾额朽掉了大半,摇摇晃晃地挂在墙头,似乎随时都要坠地了。
      徐婳观望过地形,她对韩端微微撇过嘴,韩端点首,顿时他们俩一左一右包抄向祠堂。徐婳贴着墙角,像猫一样悄然绕到了祠堂半掩的门前。
      她停住,贴耳在朽门上。夜风穿过门上的蛀洞,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倒真有几声像鬼哭。人在世她都不怕,更何况变成鬼,徐婳长眉一扬,凝神倾听。过了片刻,除了枯枝烧断的噼啪声,竟再无其他声响。
      莫非还真有冤魂索命不成?
      徐婳无声嗤笑,听闻鬼魅邪物最俱酷烈杀气,她今晚倒要试试这流言准不准了。
      她对韩端打了个手势,韩端立即施展壁虎游墙功,无声地爬上了祠堂的墙头,她也从百宝带中取出了飞刀。吐纳几口气后,她缓缓从门后探出了头。

      祠堂灰尘满地,梁间布满了蜘蛛网。
      一个着靛蓝鹤氅的书生歪睡在柱下,麻竹书篓斜躺在他的脚边,身前的火堆因就不添柴禾,已快熄灭了。
      咯吱一声轻响,徐婳急忙转身掩在了门口。刚才她因惊讶而不小心触动了门扉,发出了响声。虽然没有惊醒里面的人,但她却极懊恼,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多少次面对随时丧命的危险,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只不过瞥了一眼,就乱了手脚。
      祠堂里的人竟是那个画师,那个画少女如白鸾的画师。
      已经那么多天过去了,难道自己还无法忘记初见他时那令人心悸的危险?
      这个推测令徐婳感到十分的不舒服,她咬了咬舌尖,强逼自己聚起气势,又在指间多夹了了几枚飞刀,才重新凝目望去。
      这次她瞧得仔细些了,那书生双目闭阖,已是熟睡了许久的模样,全然没有了上次那初砥刀刃的锋芒,在温暖火光的映照下,反而生出一股祥和安然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竟然静了下来,有了种莫名的安宁。
      她缓缓地从门后走了出来,风吹过,青色裙角扑扑地打在门槛上,沾染上了百年灰尘,似乎是在黑夜里突然盛开了一朵惊艳的花。

      半夜起了风,吹散了漫天雾气。
      天空中,明月如水,从塌了的天井倾泻下来,正好笼在了画师的脸上,模糊了他的棱角。淡淡的月光里,那人剑眉薄唇,风华内敛。阿奶曾经感叹过:四十方知收敛。她也曾听当今皇上唠叨过:锋芒易露,锋芒难藏。
      她所接触的青年才俊,哪个是肯收敛光芒的,只怕还不够引人注目;抑或是功成名就了的老人,虽说是气定神闲,却还剩了几分风华?
      听闻只有睡梦中的人才会不设防备,露出本性,如此,这个年轻而知藏拙画师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面时锋芒逼人?为了引起自己的关注?抑或他原本就是太子之人?或者,更深点,他是皇后的线人?
      如果让韩端知晓了此时徐婳的诸多想法,定会咆哮:你以为你是宅男女神清纯萝莉啊?是个男人都会往上贴?婳姐!你是御姐!会放杀气!人家只是被你逼出了正当防卫而已!
      徐婳再次细细扫过柱下之人,愈发觉得那人如玉,将萤萤光华都蕴入了体内,岁月越久,越是深邃。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发怔了,立在门槛处不知是进是退。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怪叫,祠堂马头墙上闪过一道黑影,如怪鸟一般扑向了堂中画师:“叶乘兄,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徐婳不得不扶额,韩端令她很头痛。但她也算镇定,双手迅速地将飞刀重新放回了腰带,然后就这般,静静地站在祠堂门前,仪态自然风流,仿若她只是偶尔兴起游玩到了此处,派了韩端先去察看。

      “原是……韩将军!”叶乘被这一嗓子嚎得如何能睡,虽还残留着些朦胧睡意,他仍是起了身,对身前这个稚秀男子,朗朗施了一礼。
      “叶乘兄,在下所托之画,可作好了?”这也怪不得韩端惊叫,他本就是个有大志,呃,贪财的平庸人。几年前他无意见得叶乘之画,工画人物,用笔圆劲,间以方笔转折,细腻分毫,人物神情意态宛如活人。他当时就心思大动,想着若求此人仿画一幅《清明上河图》,日后机缘带回现代,在老爷子面前炫耀一番,岂不是不枉此万恶的封建社会受罪一遭?
      他也心知回去纯属飘渺之事,但总算保得个念想,便死缠烂打了叶乘两三年。直到前段日子,叶乘回了封书信,说是应下了。他自是喜不胜喜。前段日子,他回京就职,也曾拜访过叶乘,只是叶家书童说他家公子云游去了不知何时归来。
      他与叶乘有些交情,也知这个大画师有些小资情调,喜好背着画架子满地跑,见到好山好水就临摹下来。听闻不在家,当时他不免悻悻然,却也是无可奈何。
      而今夜荒郊突见此人,他如何能抑制喜悦,自是飞奔而下,索要名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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