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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上君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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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君门下
晨晓徐至,几只早起的鸟儿不厌其烦地在庭院里呱噪着,在仲春的清风中觅食嬉戏。
轻轻地推开窗棂,齐月明眉头微皱地向外张望了一下,乌黑的发丝被风撩动,仿佛几缕黑纱飘扬风中;缓抬玉腕——那淡蓝的中薄罗衫倒也和了节气,只是她那有几分纤细的身姿不禁叫人担心:生怕她受不住这春日寂晨的风寒——揽回了那几缕飞散的发丝,月明突然快步踏出了闺房,急急穿过了庭院,惊起了院中的一干鸟雀。
正迎上那四个刚刚从外归来的师弟,虽见他们几个都面带倦容,但月明却已顾不得问候,只是拉住了走在最前边的那个,急急问道:“释然,有没有找到你们大师兄?”
被拉住的鲁释然一怔,倦容上又带上了沮丧——咽了咽口水,释然眉头紧蹙,“四师姐……”他犹豫万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们几个人呢?”月明又转头问着另外的几个师弟,但那几个人也都是喑声摇头。
月明双腿一软,若不是被释然扶住,她险些跌倒地上——“四师姐!”几个师弟都被吓了个正着,急急地围拢了过来,探看月明的情况。
月明以臂掩面,却是早已泣不成声,她边哭边颤声低语:“他的身子已至如此,若是再寻他不着……这……这可如何是好……”师弟们都兀自低头不语,却是不知该如何劝解于她。
正在为难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脆响,一个绿衣少女从房中跑了出来,三两步便蹿到了月明的身旁,一把推开正扶着她的释然,朗声说道:“月明姐姐,别伤心,大师兄不会有事的!”她突然眯着眼睛,环视了围在旁边的众人——直看得众人都不禁缩颈含胸,避之不及。随后,少女更是对众人嗔声言道:“大师兄天生异禀,头生金发——又怎会如此难寻?自是你们几个偷懒,没有仔细寻找吧……”
少女本还要多说,却突被身后一人喝住:“凝香,不要在此耍嘴了——你这几位师兄弟也自是尽心竭力了!”说话间,一位黄衣少妇已款步步入庭院,来到众人身后。众人见她便都行礼,恭声叫道:“三师姐!”
金子执走到月明身旁,伸手扶起了她,轻声安慰:“明妹你也休要悲伤,我想大师兄不会有事的!”
“就是说嘛!”少女拉住月明的一只胳膊,也随声附和——谁想却被子执点上了额头:“你这小妮子却也只会耍嘴,你也不想想:如果大师兄不想让我们寻到,他就不会将他的那些金发染黑吗?你的那些师兄弟都累得可以,你却还要耍他们吗?”声音中虽有嗔意,却不似真的动怒。
赖凝香听了,赶忙绕到月明身后,向子执微吐粉舌,嫣然一笑:“三师姐,我只是看这两日大家都阴郁得打紧,随便说上几句罢了!”她又忽地转到月明的面前,浅笑言道:“月明姐姐也不要哭了啦!不然变难看了,大师兄可就不要你了呦!”说着,躲过了被她说得满脸通红的月明打过的一拳,倏地穿出人群,跑到了门口,回头向众人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自己去找大师兄好了!”说罢,便跑出了大门。
众人阻拦不及,便就随她去了。随后,子执转向四个师弟,浅笑说道:“你们几个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四人施礼退去。突然,子执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叫道:“释然,权且留步!我还有话问你!”释然一怔,便停下了脚步,转身走了回来。
子执向他一笑,转身对身旁的月明言道:“明妹,你这两日都没有好好睡过!你且回去再歇一会儿,可不要真的弄坏了身子!”月明额首,自回房间去了。
子执走到释然身旁,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低声问道:“大师兄可是真的不在高冉之那里吗?”
“是,我敢肯定!我还想法子问了问十师弟……不,是高缓之——他说初五那天,大师兄与那姓高的对局之后,确是径自离开了!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件有些蹊跷的事……”释然挠了挠头,挑了挑眉毛。
“你且说来听听!”子执眉头微皱,轻声催促。
“我不知该如何说……总之,那姓高的好像是知道大师兄在哪里;却又好像碍于什么原因不能知道他的确切所在。而且,这姓高的好像曾派人跟踪过大师兄……”释然说到此处,发现子执正向自己微微摆手,便立时住了口。
“此事休要再与他人提起!且等找到你大师兄或是等你二师兄接回小师叔后再作理论。”子执沉默片刻,收起了一脸凝重,向释然言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那小师妹呢?”释然侧转过身,突然想到。
“不用管她!”子执轻笑,“那小妮子倦了,自会回来的!”
和风四月,一片碧空之中早已难寻前几日的时雨阴霾,晴得让人心身愉快。一身绿衣的凝香倒真似一株迎风翠柳,摇曳多姿——她自是全然不顾旁人的侧目,东拉西扯、问东问西的,却全然不像是在寻人似的。走得累了,凝香摸得身上还有几个小钱,便走进了一家茶馆,坐了下来。
跑堂的见来了主顾,赶忙满脸带笑地跑了过来,边擦着桌子,边问着:“姑娘想用些什么?”
“我要一盘酥皮点心……再来一壶茉莉花茶好了!”凝香转了转眼珠,朗声说道。
“好勒!”跑堂的应声而去,不多时便端上了凝香要的东西,“姑娘慢用!”说罢,跑堂的转身要走,却被凝香叫住:“喂!这两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留着金色刘海的公子呀?”
“这小的倒没见过!”跑堂的想也没想便随口答道。
“你怎么想都没想就回答呀?糊弄本姑娘是不是?”凝香一下子柳眉倒竖,拍案而起,生起气来。
“没有,没有!小人不敢!”跑堂的见了赶忙拱手,“只是姑娘所说之人实是少见,小人若是见了一次,定难忘怀。小人真是没有见过呀!”
“好了!”凝香一听也觉有理,便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没你的事了!”挥退了那人——那跑堂的倒也如鱼入水,低声嘀咕着溜之大吉了。
吃罢了点心,凝香倒也歇够了;抹了抹嘴,将钱放到了桌上,她东张西望着走出了大门——恰在此时,一乘二人小轿从旁边经过,凝香便没头没脑地撞在了上面;一个踉跄,凝香便结结实实地跌了个屁墩。
“怎么回事?疼死我了!”凝香揉着疼痛的屁股,大声牢骚着;抬头却见一白衣公子正向自己施礼——隐约记得这个人刚刚好像是跟在这乘轿旁边的——凝香起得身来,本想继续发作,却见那白衣公子甚是谦恭,反而不好发作了。
白衣公子施礼已毕,谦然说道:“实在是对不起,在下正要带朋友去看病,所以走得急了些,误撞了姑娘,实在失礼!”公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凝香,继续问道:“不知姑娘有没有受伤?”
“我……”凝香刚要开口,却正和那白衣公子正打了个照面——只见面前的白衣公子确真恰似是个白玉雕成的人儿:洁肤凝脂,双唇含朱;一双星眸,睿光卓智;虽不失阳刚之气,却又美得让人屏息;乌黑的发丝高高地束在头顶,一幅书生打扮——凝香此时倒真的一时没了主意,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姑娘,你没事吧?”白衣公子见凝香无语,便又问了一句。
“啊……我没事!”凝香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回礼。
“那便好!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白衣公子再次施礼;礼罢,转身向两名轿夫挥了挥手,打算要走——却突然被凝香拉住了衣袖,便又转身赔笑:“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看样子,你必不是本地人吧?”凝香明眸含笑,轻声问道。
“姑娘好眼力!”白衣公子赞许道,“只是姑娘对我这‘外乡客’又有何见教呢?”
“那你想不想让本城最好的医生为你的朋友看病呢?”凝香嫣然一笑,妩媚无比。
“苏先生!”凝香门也不敲,便一下子推开了大门,跑了进去;白衣公子犹豫了一下,也随着走了进来——抬眼看去,这院落倒也宽敞,奇的是门口却没有常有的屏风,从门口便可直接看到正房;看着凝香毫无拘束地跑进正房,白衣公子才示意轿夫将小轿搭了进来。
“苏先生!有病人呀!你在哪里呀?”凝香边跑边喊,肆无忌惮,却一下子和一个胖胖的男人撞了个满怀;揉了揉撞痛的鼻子,凝香反而一脸欢愉,一把拉住胖子的衣袖,边向外边拉边说道:“苏先生,快走了啦!有病人在等你啦!”
苏天候被凝香如此地拉拉扯扯,实是无可奈何,但最后还是甩开了她的手,站定下来:“凝香,你这小妮子,又想给我找麻烦呀?”详装生气地板起脸来,天候死活也不愿再挪半步——“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好久没给人看病了;再说,我可是只给围棋高手看病的——若是其他人,即使是皇帝老子,我也是不伺候的……”说到这,却见白衣公子已步入了正堂,显然已听到了他说的所有话。
凝香见天候板起脸来,悻悻地松开了他的袖子;天候却看也不看白衣公子,径自坐到了正堂的椅子上。凝香慢慢地晃到白衣公子的身旁,低声问道:“喂,你会不会下围棋呀?”
白衣公子轻扬唇角,向凝香点了点头;随后,他来到了天候的面前,一揖到地,朗声言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坐隐神医’苏天候竟在此地,在下得见,实乃万幸!”
天候微怔:奇怪来者年纪轻轻,竟会知道他的名声;但他声色不动,声音仍旧不冷不热:“不知公子是何人,竟会知晓我的‘贱号’!”
白衣公子抬起头来,向天候一笑,终于言道:“在下狄馨林,代家父‘九子圣贤’向您问好了!”
“狄公子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为朋友寻医吗?”在馨林的引领下,天候慢慢地下了台阶,走向软轿——凝香仍旧活蹦乱跳,竟一下子跑到了馨林的身前。
“不是!这位朋友是在下新交,只是他身子甚弱,我真不知该如何为他调理!”馨林边说边微笑着请凝香让开,他轻掀轿帘,闪身探进轿中,显然是想将轿中的人抱出,却被身旁凝香的一声惊叫吓个正着——凝香一下子推开了馨林,钻进轿中,大力地摇着轿中那仍旧昏睡的人儿,嘴中不住喊着:“大师兄!大师兄!我是香儿呀!你睁眼看看我呀!大师兄……”
“你们两人且先坐着,我要好好帮明雨看看!”天候向馨林和凝香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后堂去了,只留下两人在前厅的桌旁饮茶。
凝香垂着双眼,全然不见了刚刚的活泼样子,她咬着下唇,双手兀自绞着,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沉默多时,馨林有些看不过眼,便轻声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我?”凝香猛地抬起头来,看了馨林一眼,再次垂下了眼,“小姓赖,闺名凝香……”
“哦,原来是赖姑娘!在下狄馨林这厢有理了!”说着,馨林起身行礼。
“不敢当!”凝香赶快起身还礼,却没再说些什么。
“不知……”馨林故意拉了个长音,终于问道:“赖姑娘与诸葛兄是何关系呢?”
“这……”凝香语塞,显然是有所顾忌;但最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言道:“不瞒狄公子——既然你能知道‘坐隐神医’的名号,自是不会不知‘天人上君’的名头吧!”
“‘天人上君’!赖姑娘是说相传曾于数百年前在天山之巅与‘棋仙’对局,并得到‘天山雪灵’的围棋达人藤上君吗?”馨林的惊讶虽似假装,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他稍一沉吟,继而问道:“难道你们是……”
“对!”凝香抬起头,直视馨林的眼睛,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威严,“诸葛明雨是我的大师兄,我们正是第十一代‘上君’藤千宗的弟子!”
“我素闻‘上君’门下治学极严,门下弟子未经师父许可,不可擅离!”馨林抿了抿双唇,“不知——诸葛兄又为何会……”他的言语间似是吞吞吐吐,仿佛已然有所顾忌,却又是不得不问;突然缄口不言,馨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视线集中在了面前的凝香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出意料,凝香果然紧蹙了双眉,低头不语——片刻之后,凝香终于再次抬头,眼角却已赫然挂着泪滴,犹豫万分,声音已然哽咽:“不瞒狄公子,家师……家师已然……已然不在人世了……”说罢,终于泪如泉涌。
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馨林歉然起身,一揖到地,却再无只言片语。
“此事说来已近一年时间——可事到如今,吾辈却仍是不应向外人提起的!”凝香咽了咽口水,仿佛欲言又罢,“可既然狄公子救了大师兄的性命,我便不好再作隐瞒了!只是——请问狄公子,可知这‘上君十徒’的所谓呢?”
“在下也略知一二——”馨林微微欠身,缓缓言道:“自从‘围棋达人’藤上君于天山之巅战胜‘棋仙’之后,‘棋仙’便以‘天山雪灵’和记录了当时那局棋谱的‘上君谱扇’相赠;自此之后,‘上君谱扇’便成了围棋‘上君’的信物,而藤上君的棋艺更是自成一派,无人能敌。藤上君在一生之中共收了十名弟子,个个都成了世上少有的围棋高手——在他临终之时,他让其中的九名弟子比试棋艺,并将‘上君谱扇’和‘天山雪灵’传与了其中最优者,让其继承了‘上君’之名;之后,他将其余的弟子遣散各地,命他们广传棋艺,并叫他们除非特殊情况,永世不得再回师门。自此之后,这‘上君’门下便有了这不成文的规定:‘上君’一生之中只能收徒十名,且必须在其选定了下任之后,将其余弟子全数遣散,让他们再不能再回归师门……”说到此处,馨林突然发现凝香正惊异地看着自己,不禁语顿。
“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凝香一下子站起了身,满怀警戒地看着自觉语失的馨林——仿佛正在看着自己敌人般的冰冷眼神不禁让馨林一颤,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自己实在是瞒不下去了,馨林只好再次起身,低声言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瞒你——说来你我也算同门:家师亦是家父——‘九子圣贤’狄行止,他的恩师便就是先代‘上君’藤千宗的叔父藤道清!”
“三师姐!四师姐!”凝香从大门一直跑到了中厅,一路跑一路喊;院内的众人便都闻声而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子执疾步来到凝香面前,微嗔言道:“凝香!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却怎么这样大呼小叫的?你四师姐才刚刚睡下不久,你这样还叫她如何安睡?”看着凝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子执却又登时心软了下来,抬起袖子拭了拭凝香额上的汗水,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慌张?”
“三……三师姐……”凝香一面倒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找到大师兄了!”
“你说什么?”子执和她身旁的众人闻听,无不都惊讶异常——子执更是用双手抓着凝香的肩头,焦急地问道:“你找到大师兄了!那他现在人在何处?他的身子可还好吗?”
“这……”被子执一连串地问来,凝香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了;怔怔地张着嘴,许久之后凝香才恍然说道:“我……我带他回来了!他现在……”说话间,凝香回身向门口指去——“苏先生!”顺着凝香的手指,子执倒是一眼看到了正匆匆走进大门的苏天候;绕开凝香,子执匆匆向天候行礼,却被天候一声止住:“子执呀,且先不要管这些烦文冗节了——”转过头,对着她身后的释然大声说道:“释然,快些把你大师兄的房间收拾一下!有什么事,等将明雨安顿好了再说!”
“大师兄!”众人这才发现,天候的身后正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而他怀中所抱的正是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明雨!
“请问苏先生,大师兄现今的情况如何?”恭敬地奉上茶水,子执闪身将天候引到了正堂坐下;看着胖胖的天候已然满头大汗,子执便示意身后的师弟龙雁雷端来了一盆水,让天候拭面净手。天候一面净手,一面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声言道:“子执呀,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呀!”
“是!”子执闻言立时欠身一躬,“子执自是不敢欺瞒苏先生的——只是不知苏先生要问什么?”慢慢抬起头,子执发现面前眉头紧皱的天候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便心领神会——转身对身旁的雁雷说道:“雁雷,你先下去吧!”看到雁雷踌躇了一下,子执便轻抬唇角,“你不是想去看看大师兄怎么样了吗?”拍拍雁雷的肩头,子执突然向门外喊道:“释然、敏则、子雄,你们几个若是想去便都一起去吧!”
子执刚刚说完,雁雷便匆匆向天候和子执各施一礼,转身跑出了正堂,和早已守候在门外的三个师兄弟向着通往中院的回廊跑去。
待到几人脚步声去得远了,子执才重回过身,向天候再施一礼:“请苏先生明示……”
轻推房门,释然将身慢慢探进房中,他正待开口,却被突然冲过来的凝香一把推去,若不是身后还有几个师兄弟在,他险些栽倒阶下——“小师妹,你这是干什么?”释然好容易稳住身体,有些生气地质问起面前插着腰、堵着房门的凝香。
“我还要问你们呢?”凝香自不示弱,厉声言道:“你们没听苏先生说,大师兄身体甚虚,不宜多见生人吗?”不待说完,凝香便作势要关上房门。
“我们几个怎么会是生人呢?”几人闻听,都生气起来——个子最高的田敏则更是一个健步走上前来,用手停住了门。
“你们……”凝香正待发作,却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回过头,猛然发现月明已走到了自己的身后,“凝香,别闹了!”月明虽然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精神却显得比早上的时候好了一些——她将凝香轻轻拉到身侧,将门再次拉开,低声言道:“你们几个进来吧!你们大师兄已经醒了——说要见你们呢……”
“子执,你也别站着了!”天候向子执摆了摆手,招呼她在自己旁边坐下,沉吟了一下,终于言道:“我且问你,自你师父他过世以后,你大师兄的饮食起居都是谁来料理的呢?”不等子执回答,天候又急急补上了一句:“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呀!”
“子执自会知无不言!只是……”子执一愣,想了想才说道:“自先师过世之后,大师兄的饮食起居都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共同料理的——大家都知道大师兄的身子自来不好,所以都是小心谨慎,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说着,自执不禁低下了头,神情也跟着没落了下来,“大师兄的身子仍是一日不如一日!苏先生,”子执猛抬起头,恳然言道:“请您一定要救救大师兄!如果他有失的话,恐怕……”
“恐怕那‘上君谱扇’再难回归这‘上君门下’吗?”天候突然面露嗔色,“啪”地拍了一下身旁的八仙桌,“真没想到,这天下闻名的‘上君门下’也只是些‘势利之徒’——我还道你们对明雨关爱有加是出自同门之谊;却不成想,你们也只是为了那把劳什子的‘上君谱扇’!”说着,天候拍案而起,几欲离去!
“大师兄!你的身子好些了吗?”一直躲在后面的井子雄慢慢地探出身来,低声地问着靠坐在床上的明雨——他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的稚气未脱;见明雨向自己招了招手,子雄便慢慢地走到了床前,抬起手,摸了摸明雨的额头,子雄突然愉声言道:“还好!还好!大师兄你不发烧了呢!”
“是呀……子雄说的不错,我已经不发烧了!”虽然脸色苍白,声音无力,明雨还是向众人笑了笑——伸出手,拉子雄坐到了床边,明雨慢慢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一干人等。本就不甚宽大的屋内,此时竟满满地站了六七个人,自是显得有些拥挤了——而大家都是满脸的关切,注视着病榻上的明雨。
“让大家为我担忧了!可我……”明雨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睑,低声言道:“可我却仍旧无法拿回‘上君谱扇’……”说到这儿,明雨又不禁一阵心痛,再次咳嗽了起来。
“大师兄!”众人一惊,都关切地叫出了声——立在床头的月明更是面露忧色,轻轻地抚了抚明雨的背,凄声言道:“大师兄,你别说了……”
“大师兄!”沉默了片刻,站得较远的释然和敏则竟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两人同时一愣,随即便对视了一下,不知该谁先说了;才刚止住了咳嗽的明雨慢慢抬起了头,看着面露踌躇的两人,低声问道:“你们两个想说什么……”
“大师兄,你还是不要再为此事操心了,先好生调养你的身子才是——至于那,那‘上君谱扇’……不要也就罢了!”站在前面的释然终于先行开了口,而他身后的敏则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说到此处,房内的几个人竟都纷纷点头称是——站在最前面的凝香更是来了精神,拉了拉明雨的胳膊,大声说道:“对呀,大师兄!那把扇子就送给姓高的那厮好了!反正我们留着也无甚大用……”
“凝香,不要胡说!”凝香说得正高兴,却被身旁的月明一声喝住;转头看到月明正紧皱眉头看着自己,凝香便立时没了声音——匆匆低下头,凝香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众师兄弟,却发现大家也全都缄口,不敢造次了。
“苏先生,请您暂且留步!”子执不大的声音却让已踏出门槛的天候不禁一怔——停下脚步,天候虽未回转过头,却也立在门口不敢轻动了。
款步向前,子执在天候身后飘然一礼,恭声言道:“请苏先生权且留步,听子执一言!”看到天候收住了脚步,站定在门口,子执便继续说道:“苏先生,子执如有什么冒犯之处,请您见谅——但您方才所言,子执实不敢苟同!”咽了咽口水,子执的声音愈发地低沉:“这‘上君谱扇’乃是我‘上君门下’的传代信物,且先师在离世之时也嘱我等取回谱扇——我等又岂敢不尊师命!只是……”子执再次向前一步,来到了天候的身后,“比起这谱扇来,我等更是希望大师兄能够无恙才好!若不是只有大师兄能够取回谱扇,我等又怎会让他以如此的身体前去对局呢?”说到此处,子执的声音不觉有些哽咽了,“所以,子执在此处再次恳请先生,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大师兄!”说罢,子执竟双膝跪倒,俯身叩首!
“子执……你这是……”看到子执竟然跪了下来,天候也不禁一时慌了手脚;急急走上几步,天候俯身相搀,却发现子执竟死活不肯起来——垂泪低语,子执的声音确是凄然:“苏先生……若您不肯答应,我便……我便长跪不起……”
“子执……我……”天候正在为难之处,却突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来,却见刚刚抱明雨进来的白衣少年已然站在了身后,天候倒像是寻得了救星般地说道:“狄公子,刚刚你也全听到了吧?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疑问了吧——”再次伸手搀扶面前的子执,天候却像是仍在与身后的白衣少年交谈,“就请你——说明一切吧!”
“苏先生,这是……”听了天候的一席话,子执不禁一怔,也便顺着天候的搀扶站了起来——抬起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子执皱起双眉看向了天候身后的白衣少年,“还未请问……”拱手欠身,子执的声音里突生了一份警惕,“公子是何人?”
“在下狄馨林,乃是‘九子圣贤’狄行止的门下……”馨林向前一步,拱手言道——子执闻言,突然脸色大变,疾步上前,抬手便狠狠打了馨林一个耳光——馨林本是一无防备,这个耳光不但使他立时语顿,更是在嘴角挂上了一条血丝。
天候大惊,赶忙上前拉住了子执,惊声问道:“子执,你这是为何?狄公子他……他是……”
“苏先生……您不知道……”被拉住的子执仍是一脸的怨怒,声音更是有些发抖了,“那……那个高冉之也是那‘九子圣贤’的门下呀!”
轻轻合上书页,高缓之不禁一声长叹,将书卷放到桌上,缓之起身来到窗前——一树丁香几将凋去,满院馨香却未消散,徐风微凉,却生就了这诸多的凄然;再次叹了口气,缓之实在是在房中待不下去了,便转身出了东厢,向正堂踱去。
庭院里竟不见了那几个平日总是跑来跑去的下人,显出了不同往日的清静——缓之本是早就烦了他们,此时倒是得了这赚来的清静,可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觉得奇怪,便不禁加快了脚步。到了正堂,果见管家安泰昌正在向几个下人分派任务,便上前问道:“安大哥,你们在忙什么?”
“缓之!你来了……”泰昌一愣,有些慌张地转过了头,他边向那几个下人摆了摆手,边向缓之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让他们把那几间空房间收拾一下……”
“收拾房间……干什么?”缓之瞥了一眼那几个匆匆离去的下人,皱起眉头,逼问起来:“是什么人要来吗……”边说边四下看了看,“冉之哥哥呢?他到哪里去了?”
“冉之他……”看到缓之已有了怀疑,泰昌倒是一时乱了方寸,结巴起来,“他……他出去了……”避开缓之的视线,泰昌想要转身离开,却被缓之一把拉住:“安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告诉我,冉之哥哥到底做什么去了?还有,究竟是谁要来呀……”突然一怔,缓之仿佛惊醒,他慢慢转过头来,颤声说道:“难道……难道冉之哥哥他……他真的要‘请’馨林师兄过来吗?”
“你说什么……”听了子执的一席话,天候愣在了当场,不经意间松开了拉着子执的手——子执却未再向前,只是低头啜泣了起来——慢慢转过头,天候发现嘴角挂着血丝的馨林竟仍旧拱手而立,不怒不惊;咽了咽口水,天候低声问道:“狄公子,刚才子执所言之事可是真的?”
“是的,”一直垂着眼的馨林轻抬眉睫,朗声回到:“高冉之确是在下的同门,且和在下有着十余年的兄弟情谊,”说到这里,馨林抬起手,一下擦去了嘴角的血丝,“正因如此——在下才贸然前来,希望……希望能够……”馨林突然语顿,身体也像在一瞬间被冻住了似的——大睁着眼睛,馨林有些僵直地回转过头——身后的阶下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比惊讶的表情,而站在中间竟是面如白纸的明雨……
翻身下得马来,冉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了身后的一名随从;微微抬头,冉之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那两扇朱漆大门——大门上方高悬一匾,靛底金字却是醒目:“上君门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风雨的侵袭,无论是大门还是匾额都显出了几分寥落——嘴角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冉之迈步走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