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月缳云1

3、过客

　　雾，好大的雾。四周是高峰入云的参天古木。寂静中只听得见马蹄踏在落叶上的“笃笃”声。忽而天空飘起了点点飞雪，雪花渐渐地飘扬开来，雾，慢慢地散了，在散雾还未散尽的尽头，一个如雪的少女款款走来。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铺泻在床上。我抱着手肘倚在窗边，微微的有夜风吹来，初冬的风带来远处雪的味道。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回味着梦中的场景。每次都是这样，就在快要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总会莫名的醒来。
　　烦死了！
　　我拿起挂在门阁上的破天弓和箭，想要出去走走。在我跨出门槛的时候，听到睡在外阁的雅诗的呓语。我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回身看了一眼熟睡的雅诗，她还像个孩子一般，半个头已经没在了棉被中。微笑浮上了我的嘴角，我望着这个不久将要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心中划过一丝甜蜜。
　　背着月光下闪耀着银光的破天弓，任□□的白马随意走着，思绪飞向了那个梦。从我认识雅诗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做那个奇怪的梦。那个少女是谁呢？难道是雅诗？或许吧！这不正好证明了我和她的姻缘是注定的吗？我笑了，我是真心爱着雅诗的，爱着她的一切。
　　马儿忽然停住不走了，我从沉思中抬起头，忽然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迷路了！这里我从未来过！
　　雾，好大的雾。四周是高耸如云的参天古木。寂静，寂静中只听得见马蹄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忽而天空飘起了点点飞雪，雪花渐渐地飘扬开来，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肩头。心中微微一颤，这，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惟独和梦境不同的，是没有梦中少女的身影，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有狐妖出没的鬼林？这么想着，双脚用力一夹马肚。我要尽快离开鬼林。
　　雪越下越大，我却依然没有找到可以离开这里的路。在飞扬的雪花之中，倦意和着寒意一起袭来。我裹紧了披风，风却依然夹着雪花穿过披风，飞进衣服里。
　　好累。
　　不知何时，我坠下马来。亦不知何时，我睡着了。
　　睡梦中，冰冷的胸口忽然温暖起来。随即整个身体也跟着温暖起来。习武的警觉让我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双清澈的双眸。这是怎样一双空灵眼睛呵：满天的星辰尽被其包罗于中，撒下点点的星光流溢在长长的睫毛之下。
　　“对不起，我惊醒你了吗？”完美的唇线轻轻开启，仿佛四周的雪花也会融化。
　　我猛然醒觉，抓起身侧的破天弓挡在面前：“你是谁？”
　　“我叫凄凄。”凄凄缓缓放下双手，“夜深雪大，公子独自一人，小心着凉。”
　　我这才发现，凄凄的双手搁在我的心口，而她的整个身体就偎依在我的怀中：她在用她的身体为我取暖。
　　我推开她站了起来，一翻身上了马：“我不知姑娘是谁，但我家中尚有人在，恕我不奉陪！”双脚一夹马肚，□□白马跑了起来。身后，飘来凄凄柔美的声音：“公子，你忍心将我一个弱女子丢下不管吗？”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策马前行。如此深夜，如此的鬼林，如此美丽的姑娘。谁能说她不是狐妖呢？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走出了鬼林，不知是如何走出来的。
　　回到家的时候，雅诗刚起床。
　　凄凄的双眸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那双清澈的包罗星辰的双眸，还有最后随风飘逝的话语，“公子，你忍心将我一个弱女子丢下不管吗？”
　　不管？我忽然害怕起来，如果凄凄是一个和我一样在鬼林迷路的人呢？心忽然猛烈的颤抖，那是一个怎样柔弱的人啊。

　　终于又见天黑。我禁不住心中的害怕，再次出门——寻找鬼林，寻找凄凄。

　　顺着昨夜的路，果然又见到了那片古木林。我勒紧缰绳，白马快跑起来。
　　凄凄，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昨晚的雪已经停了。明澈的月光洒落下来，一点一点轻盈地在雪地上跳跃。整个林间透出一种灵动而又诡异的美丽。
　　策马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我在心中默念着凄凄的名字，可她，却再没有出现。
　　在我己近绝望的时候，远处的风中忽然传来柔美的声音：“公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蓦回首，凄凄一袭白衣站在雪地里。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胸前，带着点点的幽香，如雪般洁白的衣袂飘飞在风中。
　　月光下，我忽然笑得像个孩子。
　　“公子，凄凄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凄凄想请你保管一样东西。”忽然，一样滚热的东西落入我的手中，在我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时，凄凄却将我的双手合了起来，“公子，记得千万不要打开双手，千万不要！你在这里等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千万不要离开。天亮前，我会回来拿回它的。”说完这些，凄凄缓缓转身，离开。
　　“凄凄！”我叫道，凄凄微微侧了一下身，我问道，“你，是谁？”
　　凄凄微笑：“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凄凄离开后没多久，天空忽然聚起了浓浓的乌云，速度之快使得原本明亮皎洁的月亮在一瞬间便被遮掩。既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直劈入鬼林深处，整个鬼林刹那间被照得雪亮。
　　又一道闪电亮起，远处的林中，一个细小的白色影子在拼命地躲避着闪电的追击。
　　白狐！那是一只罕见的白狐！我本能地想去取身后的破天弓，却突然发现手是合着的。凄凄的叮嘱回响在耳边“记得千万不要打开双手，千万不要！”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凄凄如此重视呢？手心很热，热到有点烫手。强烈的好奇心开始作怪，然而，凄凄的双眸忽然浮现在眼前，她是如此地信任我，我又怎能让她失望呢？然而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只看一下，一下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闪电更加密集了，却只是追着白狐。白狐很灵巧地躲避着闪电的追击，但并不向我这里跑。因而我是安全的。
　　手心的温度更高了。
　　我把双手缓缓移至面前，微微打开一条缝。
　　刹那间光华万丈，一颗晶莹剔透的血色珠子冲出我的手心，飞掠向夜空，在夜空下放出夺目的光彩。这是一颗怎样美丽的珠子啊，人世间所有的珠玉宝石在它的面前都将黯然失色。就在我失神间，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夜空，击在玉珠之上。
　　仿若瞬间绽放的烟火，玉珠在闪电的光华中化为漫天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夜空。很久，很久，那夺人心魄的美丽终于缓缓消失。黑云褪去了，月光重新洒在晶莹的雪地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凄凄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脸色在如雪的白衣衬托下格外苍白，那双美丽的眸子蓄满了悲伤。她看着我，良久，朱唇轻启：“公子，我是如此的信任你，可是，你却不相信我。”凄凄惨然一笑，“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我，是一只几近千年的白狐。”然后，凄凄缓缓转身，离开。
　　眼看着凄凄越走越远，我伸出的手却僵在了空中。
　　雾，缓缓地起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凄凄那乌黑的长发慢慢，慢慢地变得雪白。她柔弱纤细的身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而在浓雾乍起的尽头，凄凄那纤细瘦小的身影和梦中少女的身影重合了。而我，除了惊讶，只有无限的悲哀。
　　我忽然记起已故的做天师的外公说过：
　　狐，在修炼到第999年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会遭受天谴。一般它们会找一个凡人来为它们守护灵珠，自己的真身则要遭受九九八十提道天雷击。然，一但灵珠被毁，则前功尽弃，形毁神散。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倚在自家门前的古木下，身旁栓着白马。天是微微亮着的，我缓步走进家门，轻轻走到雅诗的身后。
　　雅诗正对着青铜镜梳妆。长长的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发丝在乌木梳的齿间流动，仿佛流动的溪水。我从她的身后轻轻地拥住她。雅诗略略一惊，看到青铜镜中我的影象，随即温柔地将手放到我的手臂上，轻轻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雅诗，让我守侯你一辈子好不好？”
　　雅诗用指尖轻点我的额头：“你本来就要守侯我一辈子啊。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啦。”
　　我拥得她更紧了：“雅诗，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半个月后，我和雅诗成亲。
　　在宾客的喧闹声中拜完了天地和父母，在行夫妻交拜礼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手中连接着我和雅诗的喜绳上，脑海中忽然现出另一个身影，另一个白的让人心疼的人。
　　幽幽地，一个声音轻轻地传来，很轻，然在我，却如晴天雷劈。
　　那个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公子。”
　　我猛然转身，看到一点白色的裙角消失在门外。“凄凄！”我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外。大厅内一片哗然，我却全然未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早已爱凄凄爱得如此之深。
　　门外，那个白色的身影向鬼林的方向飘去。
　　“凄凄！”在鬼林外，我终于抓住了凄凄的手。
　　“公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为什么要出来呢？”幽幽的声音飘来，凄凄却没有回头。
　　“凄凄，你，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想见你。”凄凄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想见见你。”
　　“凄凄，对不起，对不……”我低下头，却猛然发现，凄凄的手已然变得透明，“凄凄！”我用力扳过她的身体。
　　我张大了眼睛：
　　凄凄的身体象水晶一般透明，仿佛用手轻轻一触便会破碎。她缓缓抬起手，那双包罗星辰的双眸看着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手，轻轻地说：“灵珠被毁，我的身体已经消失了。我用我999年的道行将精元凝聚成现在这个样子。”
　　“凄凄，对不起，对不起。”此时的我，除了“对不起”不知该说什么。
　　“无怪你，也许天意注定我无法逃过天谴。至少，我现在还可以再见到你。”凄凄微微一笑，“回去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雪花扑面飞来，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将我向后推开。“凄凄！”我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雪花。

　　雪花渐渐地散去，我依然站在自家的门前。屋内传出阵阵哭声。脑内有个声音告诉我：出事了！
　　当我冲进家门时，雅诗静静地躺在娘的怀里，喜帕跌落在地上。我忽然发现，今天她真的好美丽。可是她胸前的匕首下，殷红的鲜血仿佛一朵绽开得无比艳丽的花。
　　“你还有脸回来吗？拜堂时公然跑了出去，你让雅诗如何见人！是你杀了雅诗！是你杀了雅诗啊！”娘冲上来扑打着我。
　　“我杀了雅诗。呵呵……”我俯下身抱起雅诗，“谁说雅诗死了？今天我还要和她成亲呢。”我抚摩着雅诗俏丽的脸庞，“雅诗，我们走，我们不和他们说话，他们说你死了，他们是坏人。”
　　我抱着雅诗进了原本是我们新房的房间，轻轻地把雅诗放在床上。眼泪在瞬间决堤，雅诗，你醒来啊，雅诗，我求求你，快醒来啊。
　　“公子。”
　　“凄凄？”
　　“公子，你哭得好难看哦。好啦，不要哭啦，我帮你救活她吧。”凄凄歪着头笑着说。
　　“凄凄？”
　　“放心吧。”凄凄把手放在雅诗的伤口，一股柔和的光芒从她的手心流出，慢慢流进雅诗的身体里，雅诗胸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然
　　凄凄忽然浑身一凛，随即像断翅的蝴蝶般倒下，白衣如雪飞扬。我急忙接住她那如水晶般透明的身体。
　　“对不起公子，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但是至少，她不会死了。”
　　“凄凄，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的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救活雅诗的代价是你的生命的话，我宁愿不要这种交换。”
　　“可是，她是你的新娘啊。如果她死了，公子你会伤心的啊。”
　　“凄凄！”我紧紧地抱住她，“凄凄，你好傻。”
　　“公子，我要走了……答应我，不流泪……然后，好好照顾她……还有，”凄凄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能够认识公子你，是凄凄今生最开心的事了。”
　　“凄凄！不要走！”然，凄凄的身体慢慢化作很多很多晶莹的雪花，飞舞，消散。
　　凄凄，我最爱的凄凄，在我的怀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