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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崔家有好茶 ...


  •   “青山绿水,白云作伴,浮梁县真是个好地方!”锦衣少年王凤梧斜倚矮几,眉眼带笑地看向船尾,“丁阿二,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丁阿二蹲在小泥炉边煽火。他的袖子撸得很高,露出鼓鼓的肌肉。二月倒春寒,河风吹到脸上,便似那剪开柳条的剪刀,冰冷刺骨,他却满不在意,慢悠悠摇着一柄破蕉扇。

      炉里有火红的炭,炉上水罐冒着白烟。丁阿二朝罐里瞧了一眼,见水里冒起的气泡小如蟹眼,欢喜的说:“王世兄,今朝请你吃一碗真正的好茶。”

      他自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只大姆指粗细,两寸长的小竹筒,拧开银盖,在两只白净瓷盏里各洒了一小撮茶叶,又极是珍惜地把竹筒收好,方冲水泡茶。

      一缕清香随着水汽慢慢扩散,仿佛是兰花初绽,锦衣少年嗅得味道平常,笑道:“不怎么样嘛。”

      丁阿二小心将茶盏送到锦衣少年的手上,笑道:“你吃了这一口茶,只怕吃旁的茶都不香。”

      “丁兄,你太小瞧我们王家。凡是这世上吃的用的,有哪样王家没有?”王凤梧的神情很自豪,“就是昆仑仙山一年只出半斤的清霖茶,我也有二钱。”

      丁阿二好像没有听见王凤梧的话,他痴痴的看着手中的茶盏,轻声道:“你尝过了,就不会忘记。你见过了,就永远忘不了。”

      “你说的不是茶,倒像是天底下最迷人的女人。要教我妹子瞧见你这副模样,说不得要大吃特吃我手里这盏茶的醋呢。你可是浪子丁阿二哎,怎么能因为一碗茶系在浮梁县?”锦衣少年将茶盏凑到鼻下吸了一口,现出讶色,端正坐好,吃了两口闭目不语。
      良久,王凤梧睁眼叹气道:“果然好茶,清腴香滑,芳香满颊。便是那闻名天下的清霖茶,也比不上。我吃过的茶,以此为最。”

      丁阿二微笑道:“这茶的好处多着呢。吃完这碗茶,你自己慢慢体会去。”

      一盏茶吃尽,两人都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锦衣少年将白瓷茶盏轻轻搁在几上,站起来朝丁阿二做了一揖,郑重道:“多谢丁兄赐茶。这般好茶丁兄是从哪里得来的?可否代小弟求一二钱。”

      丁阿二指着河畔高崖上凌空的一枝白梅,笑道:“这梅花开的倒晚,你折得那枝白梅来,我便替你去求二钱。”

      王凤梧微微一笑,“折梅换茶,丁兄,你几时雅起来了?”从腰间取出一柄三寸长的银色小剑,屈指一弹,小剑绕着小船飞了一圈,掠出一串银花。锦衣少年将身一纵,踩在剑上,衣袂飘拂,转瞬人已悬停在花枝畔。锦衣少年伸手折下那枝白梅,驾着飞剑缓缓停在船头。

      “好俊的折花郎,可惜今日太冷,没有美娇娘游河,不然我这小船一定满载樱桃枇杷,也可换几文酒钱。”丁阿二拍掌笑道:“这是和令兄逍遥侯学的?”

      锦衣少年自船舱的行李中翻出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美人瓶,自河里盛了水,将梅枝插好放在几上,听见丁阿二提到乃兄,啐道:“莫提家兄。若是他来了,休提折梅求茶。逍遥侯大人不将茶树连根刨起,连制茶的佳人一起掳了去,再教浮梁的天高三尺,他就不姓王。”

      丁阿二皱眉,道:“求得好茶你自家吃也罢了,莫拿回家献宝。”

      “省得省得,旁人不论,只家兄那个性子,也不晓得糟蹋了多少好东西。”锦衣少年不耐烦的说:“断是不能让他晓得。”

      丁阿二冷笑道:“他来了也讨不到好去。旁人耐何不得他,我是不怕他的。”

      “好哥哥,咱们不谈俗事。。”锦衣少年苦笑道:“你看,有清风白云,案头白梅可供清赏,咱们谈什么不好?听讲浮梁县西桃花深潭下有清泉,今夜兄弟踏月取泉,烹清霖与你去去俗气,何如?”

      丁阿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手里虽是掌着橹,心思却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那只小船,走的比平常人撑的船还要慢。王凤梧看他一直出神,也不罗唣,自去行李里抽出一本书,倚在几边看起来。

      流水淙淙,两岸的险峻山崖渐渐变成高低起伏的水田。惊蛰已过,田里的油菜花次第开放,远远看去好像一面面金黄绸缎铺在山水之间,便教山光水影里添了许多明媚颜色。
      王凤梧偶然抬眼,便见牵着牛的老翁,提着篮的村妇,扛着犁的村汉,人人脸上带笑,看见丁阿二都朝他挥手。

      有牵牛到河边饮水的村老远远招呼:“丁货郎回来了?我孙子新摘了两把香椿,与你换一本《千家诗》,可否?”

      “船上有客人,晚些时候唤你家大郎到码头与我换。”丁阿二指指船头读书的锦衣少年,弃橹取竿撑船,将小船撑得飞快。

      “啊也,就是停一柱香时又怎地?”村老将牛绳系在河边老柳树上,看船已是去的远了,忙忙的回去唤孙子带一小篮香椿去杏泉镇。

      杏泉镇在杏泉岭下、杏泉河畔,镇上家家俱是灰瓦白墙瓦房,是个富饶的小镇子。镇东有杏泉书院,是东南六省首屈一指的书院。这杏泉书院名头极是响亮,收的学生却不多,只得七八十个。书院也不大,占地不过七八亩,围墙上的白灰脱落大半,露出青砖。一眼瞧上去和平常的村塾也差不多少。

      丁阿二抱着一匣书,拉着不情不愿怀抱一瓶白梅的王凤梧蹲在书院门口,笑道:“我是货郎,你就像个卖花的。”

      锦衣少年恨恨的瞪他一眼,道:“你是故意的。”

      丁阿二在书匣上拍了拍,笑道:“你若是不想那好茶,花与我,你自去。”

      “不去。”王凤梧紧紧的抱着梅瓶,:“你就是坑爹,爹也认了。”

      书院中敲响了散学钟,镇中已是炊烟四起。书院那扇黑漆的大门被人推开,书生们三三两两出来,路过丁阿二两人皆目不斜视。

      王凤梧的兄长是名闻天下的逍遥侯,家世已然显耀,他又身具仙根习得飞剑之术,所过之处莫不是人人羡慕、个个敬他。偏生今日成了“卖花的小贩”,和货郎并排站在书院门口招揽生意。偏生“顾客们”又都不拿正眼瞧他,他心里极不耐烦,又不好意思弃了丁阿二就走,只得侧过身打量身边那棵皂荚树。

      “丁二哥!”少年书生带着一阵风跑过来,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惊喜,“这是带给我的?”

      “最新版的《水经集注》。”丁阿二亲热的好像看见亲兄弟,把书匣朝那个小书生怀里一丢,“焕儿,这是府城里最后一套哦,二哥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二哥,上我家吃饭去!我叫妹子给你做笋汤。这是……”焕儿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修眉入鬓,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好像黑夜里最亮的两颗星子。
      这双明亮的眼睛欢喜的朝锦衣少年一绕,王凤梧便觉得好生亲近,仿佛从前便和他见过,今日不过是旧友重逢。

      “这是我的好友王凤梧,他想去府上蹭饭,巴巴的折了一枝梅花。”丁阿二笑道:“你娘这几日身体可好?”

      “先生与我几丸药,我娘吃过不咳嗽了。”焕儿朝王凤梧微笑:“王世兄真是雅人,我妹子最爱梅花。这个她一定喜欢。”

      这个焕儿不过十四五岁,他的妹妹能有多大?丁阿二这个天杀的,居然让他折梅送给黄毛小丫头!王凤梧暗地里把牙齿咬得嘎吱响,面上却笑道:“主雅客来勤,不速之客送枝梅,主人莫笑我附庸风雅。”

      他们三个站在大门口闲话,就听见有人在书院内喊:“崔焕,我家厨娘今日回家,我也到你家蹭个饭,好不好?”一位身着半新不旧青绸衫的书生微笑着迈出门槛。
      这人生得面如冠玉,一双凤目,一笑眼睛微眯,便叫人觉得如浴春风,端是好相貌好姿态,王凤梧自问见过的世家子弟里头,能与这人比肩的也不过三五人。浮梁县这样偏僻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然杏泉书院当世闻名,书院中的学子风度自然都不会差。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一两个极出挑的人物?王凤梧思毕,按下心里的惊讶,冲陈书生笑笑。

      “陈学长请。”崔焕笑嘻嘻的说:“舍下粗茶淡饭,比不得府上样样精致。”

      王凤梧听到一个“茶”字,但看向丁阿二,丁阿二对他使了个“就是他家”的眼色。王凤梧顿时气结,那等好茶,在这个小镇少年的嘴里,居然叫粗茶!

      陈书生极是大方,冲丁阿二和王凤梧拱拱手,道:“丁兄先走,我把窗课送回家就来。”

      候他走远了,丁阿二方才笑:“陈元白是看见你带了礼物,不好意思空手随我们去罢。我打赌他必要带一两样礼物去。”

      “他就是空手去,我妹子都是喜欢的。”崔焕低声嘟喃了一句,声音虽小,王凤梧却是听见了,晓得那个书生八成是他妹子的意中人,不由心中一动,丁阿二这几年留在浮梁不舍去,莫不是也是为崔家的小姑娘,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又看向丁阿二。

      丁阿二甩着两只手大步走在最前面。出了镇子,穿过一大片竹林,他指着前面小溪穿过的小小村庄道:“王世兄,崔家在溪东,寒舍在西边。中间只隔一道板桥。你将梅瓶放在崔家客堂,可去我家暂坐。方才有人要拿香椿换《千家诗》,我去码头寻他去,片刻即回。”

      崔家的房子也是灰瓦白墙,高高的马头墙,青石门框紫石门槛。进得门便是一堵一丈来长的木屏风,连清漆都不曾涮。屏风边靠着锄头诸物,
      绕过屏风,中间是青石板铺的天井,左右两间厢房,檐下木钉上挂着斗笠蓑衣。客堂靠板壁摆着供案,一张方桌抵着供案,案上左瓶右镜,当中香炉擦得锃亮。壁上供着一副工笔左手执玉笏,右手执笔的魁星画轴,显见得崔家是想着儿子读书取功名的。

      这间客堂若论和平常人家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太过洁净了,洁净的甚至有些寒酸,桌椅几桌俱是未曾上漆的,想是日日洗涮,白得发亮。客堂左右都有青布门帘,一样洗得发白。

      王凤梧有些难为情将梅花连瓶放在方桌上,暗想:割上几刀肉,拎上一只鸡来也罢了,像个村夫一般走亲戚,纵是被人笑话俗气,却比这瓶梅花来得实惠。

      崔焕早已站在一边拱手作礼,笑道:“王兄莫听丁二哥的,就在我家坐坐怎地,我去烧水烹茶。”王凤梧还未回过神来,他已是掀起门帘到后边去了。

      王凤梧待跟他到后边去,却听见女孩儿的笑语:“哥哥,丁二哥回来了?”声音娇嫩无比,好像黄莺一样婉转动听。

      “丁二哥带了一位朋友来。”崔焕朗声笑道:“客人带来一枝梅花,一会哥哥替你把那瓶花搬到你卧房里去。对了,陈元白也要来吃饭。”

      “那样菜不够呢。我去竹林掘几根笋。哥哥,一会你先把那枝梅花搬到后园来吧。我一回家就能看见,好不好?”

      “好!你小心些,莫掘到蛇了。”崔焕的声音渐渐远了,想是送他妹子出门。

      王凤梧隔着门帘听他兄妹说话,被那一声声软软嫩嫩的哥哥喊得心都醉了,哪里敢掀开门帘到后边去,只静静站在门边发呆。

      方桌上那枝白梅散出幽幽的香气,日头已经落下西边的山梁。炊烟袅袅,竹林中的鸟雀声喧闹盈天。王凤梧不晓得心中是悲,还是喜,他捏紧了拳头,想到丁阿二讲过:“你尝过了,就不会忘记。你见过了,就永远忘不了。”果然,他还不曾见过人,只听过声音,想来这一生都不能忘记崔家妹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句式
    尽量少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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