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74、赞美

　　管羽、谭不响和徐方乘云而行，比曹敬轩他们要快得多。到了曹家一看，景象之惨让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徐方承受不了。

　　曹家二十多名下人，两位师爷，还有几位寄住在曹府的幕僚无一生还，全部惨死。从大门口一路到后院，处处都是形状可怖的尸体。猩红的鲜血蜿蜒了一地，也不知是凝固了，还是冻结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还很浓重，让徐方忍不住想吐。

　　谭不响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番情景，让他想到了十四年前那件事。

　　管羽比他们都镇定，翻过一具尸体细细查看，徐方站在几步之外，见那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瞪大的双眼几乎就要突出来。他感到一阵头晕，乘云的不适和面前景象的刺激让他站立不稳。但想到管羽还在，朱如景那个女疯子杀了这许多人仍逍遥法外，徐方强迫自己要挺住。

　　“朱如景吸取了这些人的精气。”管羽站起身，尸体倒在她脚边，瞪眼看着她，似在诉说死不瞑目的冤屈。她又蹲下身去，将死者的眼睛轻轻合上。

　　“曹夫人呢？有没有看见曹夫人？”谭不响在路上已经大致听管羽说了来龙去脉。

　　管羽摇摇头，“这些人中并没有像是曹夫人的。”她走到徐方面前，看他面色发青，嘴唇也在发抖，放柔了声音对他说：“徐方，这里血气太重，我判断不了朱如景去向。你同谭老留在这里，我去追她。”

　　徐方涣散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俱是冰凉。

　　“带我去，”手握得更紧，“你答应过要助我亲手抓住朱如景，我也答应你，绝不再给你添麻烦。”

　　管羽的手抚上他的眉头，像从前做过的那样，眉骨，眼角，一次，再一次。

　　“你不要担心，你说过，我的手相很好，会活很久，也会很健康。”徐方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她都知道。

　　“不，朱如景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了这么多人，她已经没有理智了！”两不相让。

　　管羽试图挣脱开他的手，却被死死钳住。没想到，他也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管羽，无论发生什么事，好的也罢，坏的也罢，起码，让我亲眼看见。”徐方忍不住，泪水涌入眼眶，三分恳求七分坚定。他眼角跳得厉害，总有不好的预感。从前他习惯了做鸵鸟，一直都无能为力。现在呢？现在他依然无能无力，只想在这种时候，能站在她身边。

　　“如果我成为你的弱点，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了结。”起码，比一无所知好。

　　管羽的指尖染上一片热泪，心中涌起暖意。

　　“好，我们一起。”

　　泉城的冬天比境城更冷，管羽为了行动方便，卸下了重重厚衣，只在里衣外面穿了件白衫。徐方一直握着她的手，希望能让她稍稍暖和些。

　　天有阴云滚滚，是即将要降雪的前兆。管羽和徐方站在城外一片枯木林子中，警惕地打量四周。

　　很安静，连鸟鸣都没有，只有风擦过落叶的沙沙声，更显荒凉。

　　“她在这里？”徐方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管羽一直循着朱如景的气味追过来，在这里停住了。

　　“血腥味很浓，就在附近了。”

　　徐方有些紧张，这种安静中潜伏的危机连他都感觉到了。

　　唰……

　　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又是可怕的静谧。

　　徐方心跳得厉害，掌心出了一层汗。管羽察觉到了，用眼神示意他不用害怕。

　　每次在紧要的关头，她都一如既往地镇定，并感染身边人。徐方看看她，想起两人初见那时，她给自己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现在想来，这种气势是深埋在她骨子里的，使他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唰……

　　影子再一次闪过，下一瞬停在他们面前的，是朱如景。

　　徐方每见朱如景一次，她都有变化，从一个清纯盈动的花妖，变成一个残暴凶狠的妖魔。

　　“这位姑娘好生熟悉，莫不是害我被谷地山主打穿了腰的那位？”红色眸子闪着嗜血的光芒，舌尖舔过嘴角，像是将要品尝无上的美味。

　　这就是魔，妖冶中透露出对血的贪婪，性子里只剩追求吸取生命以食饕餮的冲动。徐方毫不怀疑，此时的朱如景不会再顾忌徐尔默的身体，只要她乐意，就会出手扭断他的脖子。

　　人在妖魔面前，实在太过脆弱。

　　他松开管羽的手，最后说了一句“小心些”，便独身退开。

　　朱如景咯咯笑，“不逃？那我就一个一个收拾喽！”

　　管羽手一挥，手中凭空多出一把赤色长剑，隐隐有红色光华流转。

　　“你先是害死柳集镇人命，又杀曹成壮一家，今日我必要逮住你。”

　　管羽握剑的手收得更紧，剑锋顿时化为红色的火焰。

　　朱如景不屑地冷哼一声，揉身而上，同时管羽也提剑迎面扑上。

　　徐方只看见红白交错，绞成一团，不断有火星迸溅开。

　　有液体溅在脸上，用手一摸，是血，却不知道是谁的。

　　空气中有灼焦的气味，那团缠斗的身影中时不时喷出一道烈焰，一烧，就是一片枯林。

　　分开，又迅速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也就不知道战况对谁更有利。

　　耳边听到硬物碰撞的响声，有人低低哼了一声，下一刻，两个人已经面对面分立。

　　朱如景胸口被拉开很大一道伤口，管羽看上去倒是安然无恙。

　　徐方心中悬起的大石落了地，之前因为紧张而攥进手中的袖子，已经被揉得皱巴潮湿。

　　却不料管羽突然单膝跪倒在地，赤焰上燃烧的火霎时熄了，支撑着她才不至于卧在地上。

　　“管羽！”徐方大惊失色，受重伤的，竟然是她么？

　　朱如景妖异的红眼眯起来，右手缓缓举起，指尖夹着一朵鲜艳的海棠花。

　　“你完了，就凭这病恹恹的身子，还想降住我？真好笑！”

　　她手臂抬高，将海棠花射出。

　　扑哧一声，花没入了一个突然横在她面前的胸膛，碗大的伤口，鲜血淋漓。

　　看着她的那双眼，是她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从上一生，想到这一世。重叠的画面，她的匕首刺入他心口，他伤心欲绝满脸悲伤，“你竟要杀了我么？”

　　她又杀了他！又杀了他！

　　“徐方！”响起的是两个人的声音。

　　管羽撑起一口气，抓住朱如景一瞬间的失神，两指抵上她胸前伤口，喃喃念咒。朱如景只觉得有许多锋利的羽毛扎入了心脏，捆得死死的，挣动不得。

　　“你……你竟然锁我元……神……”她倒在地上低吼，双手死死抓住衣襟来抵御痛苦，挣扎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管羽大口喘气，她勉力发动赤焰，又用术锁住了朱如景的元神，体力透支得厉害。

　　腿脚虚软，她咬牙跌撞着跪在徐方身边，伸手抱起他。

　　“徐方，睁眼说话。”

　　她伸手拨开散落在徐方脸上的乱发，瞥一眼他的伤口，那里正汩汩冒着鲜血，温热的，殷红的。

　　他的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色衣衫，一片连着一片，漫延得十分迅速。

　　“徐方，睁开眼，跟我说话。”她急切地叫他，手温柔地抚着他紧闭的眼。

　　他喜欢她做这样的动作，从第一次管羽就知道了。她抚摸他眉骨眼角的时候，他就像是被触碰到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表情很温驯。那样的表情令她感到满足，仿佛在空荡荡的水杯中注入了温热的茶，氤氲暖和。

　　徐方的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视线却模糊得厉害，意识也开始不清楚了。只想着认识她以来，还从未好好称赞过她，从未说过在自己心中，她有多么好，后悔非常，便硬是拉扯出一个微笑来，“你今日穿得这一身红衣，当真好看得很。”

　　管羽愣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他，“还是白衣好，虽然我不喜欢洗。”

　　徐方想笑，喉头却涌上一口血，呛得他不住咳嗽。

　　这一次，他算是帮到她了吧？

　　天上的阴云更浓厚了，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